Chap 56:Grave Goat(羵羊)

Chap 56:Grave Goat(羵羊)

暗霧如流星趕月般,自當空撲下,立時將堅硬如鐵的火山礁岩砸出個拳眼大小的深坑。我與喪婦被這突如其來的陰襲沖開,身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渾身器物撒得到處都是。射放頭燈在亂石叢中翻了幾個旋子,映射着我面前十多米的範圍,正因光照過於強烈,讓平整石面變得慘綠高亮,陰影部分則顯得無比漆黑。

在這種強光下,我已分不清那究竟是個深坑還是片黑影,正提防着它看得出神,自己的影子如打翻的水桶,向著這團漆黑匯聚過去,很快與它撞上。我已知不妙,本能地想要站起奔逃,結果卻感覺雙腿陷在淤泥里,一絲一毫勁都使不上。在我想要高聲疾呼時,更奇的一幕緊跟着發生,我的人影被快速從腳下抽走,與那團陰影融在一起,瞬間漲大了一倍有餘!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人與魑魅魍魎的區別正是有條影子,現如今不論我怎麼揮手擺腿,竟絲毫找不出它來,活像個幽靈,這時我開始慌了。漸漸地,這團漆黑又有了些變化,它變得扁平起來,繼而開始往四面八方延展。時隔不久,呈現出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形,隨着手臂肘抬起,緩緩從亂石中坐起身來,而其身板卻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厚度,就像張畫片!

“我的天哪,這可真是活見鬼了!”不論人見沒見過鬼,當這麼古怪的東西一下子出現在眼前,我感覺心臟被無形的手扼住,氣息開始紊亂,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懼襲遍全身!

“終於來了嗎?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羵羊么?”喪婦捏了捏拳頭,面容肅穆地說:“我倒很想見識下,半妖之軀與地邪較量,會是怎樣的情形!”

“那你倒是去啊!這鬼東西距離我就三米,而你卻躲得那麼遠!站着說風涼話誰不會啊!”我急地手足無措,衝著她吼道:“現在我該怎麼辦?有什麼東西能壓制它?”

“能剋制它的東西就一件,那就是謀害它的人,或者兇器!但你說過它似乎是死於礦難。”

“我不知它究竟是死於窒息還是被人謀害,你不是說過會好好保護我們么?快來幫忙!”說話間,這個紙片般的人形站起身背對着我,渾身黑漆麻烏,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麗姬婭。

“那是對科西塔小姐說的,我又沒在指你。你整天追逐着比你大許多的女性,誰知道安的什麼險惡用心!我看就是為了圖財害命!”喪婦說著說著渾身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這隻羵羊正面長啥樣?它是不是那個麗姬婭?”

“什麼?你是說它正面?可這東西是背對着我啊!你誤會了,我哪有那麼卑劣!”

“閉嘴!”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恐浮上喪婦的臉龐,她身不由己地開始後退。而我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心頭那股驚恐也加劇了!在幾天後與林銳聊起此事,他對我說起一件發生在雷音瓮大戰時的往事,當時小老漢就曾提起,他年少時與人結伴去獵鳥的奇聞,也同樣見過這種不論哪個方向觀望全是背影的東西,它千真萬確就是厲鬼!

僵站着的人形聞聽我提到英格拉姆,渾身打了個爆栗,將身側轉過來!這條怪影果真前後左右都是背面!它似乎發了聲陰笑,猛然撒開丫子,如閃電般朝着我撞來!

“原來那是個誘餌!並不是被人為砸碎的,你給老娘爬起身來!”喪婦東張西望了一番,忽然衝著我高聲疾呼,道:“將仙女天晶擲過來,動作要快!”

在她喊話的同時,人影已撲到了面前,我忙將手腕纏上背包帶子架過頭頂,跟着挺舉步槍槍托照着那東西死命砸去,只聽得噗、噗數聲,如榔頭拍近麵粉團里,羵羊腦勺被破出三個大洞,漆黑腦袋一下暴漲了數倍,成了個平底鍋,其情其景,簡直是詭異至極。

此妖見自己被戰術背包格擋住,趁我擲出仙女天晶的大空擋,探出陰爪當胸掏來,化為煙塵沒入我軀體內。它的本意定是奔着心臟而去,而與此同時我體內也產生出一股力,與之相互糾纏,前一秒被推出,下一秒又被刺入,來來回回拉鋸着。至於我的反應就像不斷在觸電,渾身猝痛且精神渙散,它的動作在眼前變得時斷時續,逐漸陷入仿夢意識中。

倏忽之間,此物發一聲長嘯,猛然將身一側丟開我,像陣疾風開始衝擊喪婦。我方才悟出露娜為何要提起天晶。最早見到這塊石頭時,數米外散落着一灘晶體,那是被難以想像的怪力瞬間碾爛的,但在它周遭,卻尋不到凹陷的深坑。而羵羊衝擊我們時,也是砸出一口深坑,而實際它並未破壞石面,那是一種虛像。我先前讓喪婦牽着手奔逃,被它強行分開后,老妖在我倆彼此的距離間更靠我近些。很顯然,有東西在吸引它,判斷下來多數就是天晶。

按照我的秉性,在脫險后理應會緊追過去援手露娜,可不知為何,我被恐懼所駕馭,一骨碌爬起身後開始奪路狂奔,只想着立即離開這片鬼地方。久而久之,我發現這種懼怕是有過體驗的,那就是魔魘里途徑一男一女兩具腐屍對坐聊天時,我甚至不敢抬頭看上一眼,手腳無力,虛汗直流,倘若殭屍像這般來去自如,估計我早已猝死在當場。

是的,這份恐懼毫無來由,就是最單純,源自內心的恐懼。它象高速膨脹的惡性腫瘤,不到一分鐘佔據了整個身軀。我不敢回頭,只是一味狂奔,耳旁邊呼嘯着掠過刀片般的寒風!

哪知我腳下生風,身後的獠吼卻一輪勝過一輪的嘹亮,個中夾雜着某種似泣非泣的怪叫,羵羊與喪婦似乎正在你爭我奪,追着腳步撲來。我難以理解,哪怕再是懼怕,仍轉過臉去看,出現在眼帘的頭一件東西,便是當空甩下的一條飛鐮,正奔我天靈蓋而來!我驚得一佛升天一佛涅槃,忙高舉步槍去格,結果那也是道虛像,竟直直穿透過身軀,深透我的背後!

只聽得數聲銳音,飛鐮彷彿給西瓜開了瓢,無數如爆米花般的瑰色碎物飛旋出來,鋒利的晶屑削得我滿臉血口!這時我才看清,自己適才狂奔逃竄,身子卻在倒退,不知不覺中穿插走進喪婦與羵羊之間。那鬼東西被狂暴的喪婦斬得稀爛,化為一股妖霧在原地消失。俯身撿起地上的碎渣,那是仙女天晶!這個老女人不久前還在咒罵Krys,現在自己親手導演將一塊價值上億的絕代寶石破成了碎片!

誒?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暗自驚詫,直視着露娜,想問她戰局如何了。可這個老女人卻驚恐地左右環視,嘴角抽搐着,一臉的猙獰被掃除乾淨,活像個遭家暴的小姑娘。

“來了!”她狂號一聲,凌空躍起八丈高,腳剛沾地便不顧一切狂奔。我佇立原地正看得一頭霧水,就感覺有個瘋子般的狂笑聲,從火山灘涂另一頭呼嘯而來,其速之猛猶如開足馬力的火車頭,眨眼間就衝到面前!堅固異常的防刺服被一股怪力瞬間劃開,灑掉在衣襟間的砂土撲哧哧灑落。很快,狂笑聲又打另一邊飛撲而至,羵羊只聞其聲不見其蹤,就像在跑一條沒有邊界的賽道。我被這道勁風抽得原地打了三個圈,才勉勉強強站穩腳跟,只感覺腹部奇痛,低頭去看,衛衣早被撕成爛布,血珠伴隨着營養充足的脂肪線泉涌般噴濺而出!

“哎喲我操,敢情這丫挺的麗姬婭開始玩陰的啦!”我再也吃不住這股灼人疼痛,整個人轟然跪倒,剛想正面抗它,怪笑聲又從背後飛竄而至!此刻,我知道自己大限到了!

一蓬亮度接近核彈爆炸的白光騰起,遇着我銜着的煙嘴,在原地炸響。我被這股氣浪一下子推出十數米外,渾身上下都在燃着陰火!喪婦人正縮在石墟間瑟瑟發抖,見我朝她滾來,忙跳飛出去,缺了這個肉墊,我一個硬着陸,險些崩掉兩顆門牙!

“我好歹也是你的友軍,就這麼對待自己人么?”我顧不上恐懼,朝着她的方向怒罵道。

“你,你別靠過來!”女招待朝我連連擺手,結巴道:“我大概,大概知道它是什麼了!”

羵羊怎肯容我與她慢條斯理核對,早已挾裹着陣陣妖風追來!我一口氣將五隻尖椒泡在周身前後擲成碎片,整個人陷在迷幻氣體內。在這種又辣又酸的氣霧中,人被熏得暈頭轉向,我閉着眼將手中步槍內散物彈傾空,自身再一度被燎原陰火所吞沒!

經歷過雷音瓮慘戰的提燈喪婦,因吞噬了五把鑰匙之一,自身被改造成了半妖,縱然在之後不久遭到末裔掏走心臟,但對雷鳥的恐懼被複制進了基因里!據說屍鬼遭上玻璃泡,比人類不幸掉入硫酸池子還慘,那種滋味只要嘗過,這輩子都不願再次經歷!而與半妖體質相比,羵羊的反應就沒那麼大了,雷鳥效果平平,只能讓它短時間靠不上來,起不了根本作用!

照這架勢下去,我很快就會耗盡彈藥,拿這隻50年代的怨鬼絲毫辦法也沒有。現如今,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火速逃回鏡燈管前,那裏仍留有公羊們隨手擱下的背包,可以及時補充彈藥繼續負隅頑抗,大概也就這麼點作為了。實在不行,只能吹響鵷鶵,讓逗留在外的兔子作出提示,逃將出去喘勻氣,再來設法斗它!

設想雖美滿,但現實卻很骨感,彈藥的消耗遠比我想像快得多,須叟之間,我只剩得手槍防身,武裝帶、步槍成了累贅全數丟卸一邊。我擎着小刀猛力刺透舌幔,再往下一旋,將舌尖割成蛇信,想要迫出救過我多次的貓血枷鎖,結果除了失望仍是失望!整個過程中,喪婦只管獨自站得遠遠,漠然地望着我,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該死的,提燈喪婦本就是世界之子的打手,原本出力死斗乃是老娘們的事,現在反倒擺爛看起白戲來,我反倒成了她的肉盾!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見自己轉瞬間成了個血人,雙臂佈滿燎泡和血腫,顯然已不再幻想能治住它,於是拼出一口氣,決定禍水東引,讓露娜去接盤應對。總之我必須退了,再不速走必將被它纏死在渦地,再無其他可想。

見那披頭散髮的腦勺直奔我面門而來,我蓄足舌尖血,混合著濃痰吐出去,啟料老妖大駭,像被無形線繩牽引,一下子被拖回大裂谷根部。我手腳並用滾翻到露娜背後,渾身瑟瑟發抖。剛要伸手推她去迎擊,無力的腕子卻被擒住,老娘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悶聲不響拉着我朝着某個方向狂奔而去!

我被她的舉止搞糊塗了,這是要幹嘛?見自己離鏡燈堆越發遠了,我開始拚命掙扎,高聲質問她是不是腦袋被巨妖打壞了?女招待陰沉着臉,將手朝上一指,要我去看。

“黑漆漆一片,我又不是半妖能看得見什麼?打架的事全推給老子,你是歇夠了,放手!”

“誒?是啊,我把這茬給忘了。”她朝我露了個猙獰的慘笑,依舊指着半空,低語道:“在我們頭頂,飄着不知哪進來的七隻陰胄,既然它們都是差不多的妖魂,沒準能替咱們纏住麗姬婭,爭取些寶貴時間。事實上,不論魂鐮他們準備下什麼大棋,咱們都必須放野火燒了那具山狩屍骨,將他們逼回現實來!這是因為,你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分鐘了!”

“你丫這是剛拖我出廁所,又將我踹糞坑裏去啊!”不論羵羊還是陰胄,都棘手萬分,且先不談那些毫無技術含量的屁話,哪個強哪個不強,倘若人家麗姬婭壓根不上當,咱們這種行為,就是自尋死路!如果排除掉偶然性,萬一人兩家偏偏是親密戰友,你說怎麼辦?

不過,我恐怕是吃不上後悔葯了,自打被她擰住手狂奔,方向盤便端在女招待手裏。事態有些超乎我想像,羵羊也許是種很愚昧的東西,它發現我們越逃越遠,開始嘯叫着緊追而來!與此同時,頭頂的陰胄也在虎視眈眈盯着我們,你、我、他三方全往一個方向趕,這鍋大雜燴不成也得成。很快,麗姬婭如一隻鳳凰撲進老鷹堆,或者是一隻野兔跳入老鼠窩,總之哪種形容都成,這兩伙妖魂瞬間翻了天,擠在一處廝鬥起來,互不相讓!

喪婦見陰謀達成,腳步一拐帶同我朝着山狩骨骸而去,同時道出不到一分鐘的真正含義。

我之所以不受妖龍捲襲擾的緣故,是因被扎了象筋,它只能剝除人五感很短一段時間,其原理就像妖婦們在變得極度狂暴后,很快就將迎來極度衰竭那樣。我自身的感觸倘若回來,會比起之前呈百倍擴漲!到那時,我絕對會被活生生嚇成神經病。而象筋這種東西,卻不能再度使用,它需要一段真空期,喪婦們是幾小時,常人是半天,這就是她急着放火的道理。

當見她拖起一旁的汽油桶澆灌時,我及時喊停,事實證明,前一次魂鐮等人同樣做過,但將自己玩到異世界去了,很顯然不奏效。廓轂這種植物,用火去燒就會炸開,那是濃霧般的東西,只會擴散的範圍越來越大。這堆焦骨我忍它很久了,早就想拼出一條命給它踩得稀爛,然而卻不能意氣用事,那樣發泄之下,只會將事態變得越發嚴峻。

“那你說,該怎麼施以焚禮?啰里八嗦的,要不換你來!”她氣急敗壞地將汽油桶往我腳下一甩,打算徹底撂挑子了。見我氣定神閑,不由側過臉來,問:“你已有對策了嗎?”

我頷首微笑,指了指幾十米外的一堆背包。想要徹底蕩平骨骸,卻也不難,但絕不能潑油去燒。既要將它焚成白炭,又不讓廓轂騰起,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燃燒的同時,迅速抽干這塊區域的空氣。這種事以一個鄉下酒館當營生的老婦女,怎可能理解得了?它必須是動手能力強,又有基礎物理常識的人才可辦到。現如今這片渦地,只有我有計圖它。

為驗證方式方法是否可行,咱倆挑了散出去的一堆焦黃骨骸做實驗,。我將兩隻玻璃泡擺在骨頭兩端,又繼續在外圍擺了四個,然後邀喪婦退到百米之外,撿起把Ar-15上足霹靂火。伴隨子彈出膛,穩准狠射爆雷鳥,飛旋的破片轟碎了對角線一隻玻璃泡,將這堆屍骸照了個通透,壓縮氣體遇火則燃,又立即燒爆外圍四隻。現場情形,你可想而知。

雷鳥中的氣體發出高爆需要消耗大量氧氣,那些蒲公英還未來得及綻放,就被大火吞噬,同一處沙礫地接連遭上六團蘑菇雲,我哪怕背過身去也在慘白光亮中瑟瑟發抖,至於妖婦,則口吐白沫歪倒在地。遠處惡鬥的一群老妖,也被震惶在當場!

就這樣,這片試驗田的野火放得極其成功,碎骨不到十來秒便被燒成一股青煙上雲霄,徹底嗝兒屁了。我一把拖起露娜,向著完整的山狩屍骨過去,正打算再接再厲時,猛然間,在一地焦黑髮硬的土塊中,探出一隻手,接着是腳,最後冒出顆蓬頭垢面的腦袋來!

“快快備戰!”我驚得差點背過氣去,心頭暗暗叫苦。這可真是世事難料,怎又憑空爬出一隻老妖來?難道魂鐮等人正在異世界海邊度假,舒坦得不肯回來了么?正欲拔腿逃竄,女招待卻擋在正面,伸出腳勾翻我在地,指着前方大聲高喝!

“誒,Krys那是你嗎?”揉了揉眼,疊影漸漸收攏一處,聚焦在這個狼狽不堪的人身上。她果然是失蹤已久的Krys,披着一件又臟又臭的麻布裙子,在艱難地爬身起來。

“原來她是被陷進迷霧裏去了,難怪找不到!”喪婦扶住Krys,替她拍打身上的塵土。

Krys站起身,人顯得無精打采昏昏欲睡,就像不認識我們般般上下打量,不論問她什麼都是咿咿呀呀。如果催得急了,就開始擺手,表示自己要冷靜冷靜,總之顯得很不在狀態。

我與女招待只得暫時丟開她,先辦自己正事去。掏出玻璃泡我倆各忙一頭,打算如法炮製。在行進過程中,我問她起先在火山礁前,嚷嚷說自己知道了,哪又究竟是什麼。

“落難者!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喪婦不時回頭看向渦地彼端,時刻擔憂着羵羊,答。

“誒?三個月前難道是五零年代?你說羵羊不是麗姬婭反而是歐羅拉么?”儘管事態很嚴峻,我依舊忍不住揶揄起她來,指着自己太陽穴問:“你不會是在亂斗中把腦子跑丟了吧?”

“聖維塔萊為救自己兩個知己,呂庫古小姐和小蒼蘭,自甘墮落化為半妖,她得到的鑰匙,就是橫皇所謂的最強心臟,帶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名字很通俗,叫做感覺!”她神秘兮兮地湊近我低語,道:“而落難者血戰身亡后,那顆心臟又被刑徒摘走,最終紫眼狐狸趁人不備突然耍橫,想搞死他的目的也是為了這顆心臟。這些呂庫古小姐從沒向你提過么?”

我見這個話題又要繞到林銳頭上,忙對她做了個噤聲,示意加快手腳先辦正事。一回頭卻見Krys正站在喪婦邊上,側着耳朵細聽,顯得十分專註。見狀我心頭不由發出了喊,一切都完了。然而與她四目相對時,卻見到一絲哀傷在滾涌,這種神情,顯得極不尋常!

落難者給我的第一印象極差,最初見到時,僅僅因我開玩笑說她的體型配范胖很合適,就被這個粗壯女人刀口架脖子威脅教訓了一番,相比她的同伴正直者希娜就和善了許多。甚至當我聽說她戰死在雷音瓮后,暗暗竊喜,心說你也只能欺欺我這種不玩刀的人,一旦遭上更霸道的主,不也得送命?只不過礙於呂庫古小姐的面子,表面裝出一副哀痛作態罷了。

歐羅拉是個野蠻至極的希臘女劍士,渾身腱子肉且面容冷峻,似乎天生不會笑,並十分暴躁。而在林銳單方面描述中,她卻是個情感豐富的人,在聖維塔萊團體內部遭受許多不公與冷暴力,逐漸封閉了內心,其本性是熱情的。雷音瓮大戰時的紛亂,除當事人外無人能體會,連我都不清楚的事,更何況是沒在現場的Krys她怎會流露出那種落寞眼神呢?

“所以,那是一顆叫做感覺的心臟,落難者想住手,對方就動彈不得分毫;落難者想轟爆自己,對方就會被迫將自己炸成碎片!總之不論她想怎麼自殘,敵人會受到同等傷害,可惜她直到臨死前一刻方才領悟,但為時已晚。你回想一下,羵羊出現后,是不是你我都體驗到無比的恐懼?那種感觸是哪裏來的?我懷疑,五把鑰匙的漆黑心臟,也許就是次級鑽!”喪婦依舊在唾沫四濺地描述,動作幅度有點大碰到Krys的額頭,回頭看她時,不免也注意到異樣,不由惶然起來,問:“怎麼了?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着我?誒?難道說……”

“這傢伙不是Krys!”我爆喝一聲,忙拖着喪婦如觸電般跳開,站得遠遠注視着她。其實從許多方面,我早就查覺出問題,只是這個寄魂他人的傢伙不加掩飾,行跡太過顯眼罷了。

“你比我想的要聰明一些,果然還是被看出來了。”Krys站直身子,一面陰笑一面鼓起掌來,道:“但是,我沒想過要繼續裝蒜,那樣對你對我都很不利,大家需要的是合作。”

“你難道是小蒼蘭?”喪婦上前一步,探問道:“咱倆過去見過,你還有印象么?他就是你形容的木偶世界裏的完美丈夫。你已逃出呂庫古山莊了嗎?這是如何辦到的?”

“不論她是或不是,都與我無關,老子不想一直糾纏在舊世界裏,為這檔沒來由的愛情故事埋單,憑什麼啊!”我將手一擺,打斷露娜的話,笑道:“將我暴打一頓,好像顯得特別厲害的樣子,結果你卻啥能耐都沒有,還得靠咱們將你解救出來,是么?真是笑死人了!”

“隨便你怎麼理解好了,”她對我不屑一顧,依舊直視着喪婦,說:“我已找到了對付羵羊的辦法,剛打算做些什麼,就被你們攪了局,因此才被陷了進去,你們該有所補償!”

“面對這種一無所知的,且肉身已變得無法消滅的東西,又要如何幫?”喪婦顯得一籌莫展,指了指剩餘的山狩骸骨,道:“我看還是先將他們撈回來,集思廣益或許更輕鬆些。”

“他們不需要你們來添亂,而且哪怕毀了山狩骨骸也於事無補。至於為什麼,我會讓你們知道原因。如果想活命,就隨我來!”Krys抖開漆黑陰爪,做好了疾步衝擊的準備。

與此同時,遠處廝殺的一群妖邪已決出勝負。羵羊畢竟是這片絕地的主人,在吞噬完兩隻陰胄后又將其餘五隻逐走,身子開始變得豐滿,那始終看不見的正面浮現出來。只見其渾身黑漆麻烏,遍體淌着來歷不明的油脂,一頭金色長發化為漆黑的枯發,如蒿草般突兀飄在半空中,背後蔓出的陰風滾涌撲來,劃過鼻翼時,透着各種難以形容的惡臭。當見到我等佇立原地,不由喜得連連嘯叫,此物果然是麗姬婭。蒙太古。

與那鬼東西相較,Krys卻顯得神態自若,她從我手中奪過白色高跟鞋給自己穿上,這時我方才注意到,它們是完整的一雙。鞋子彷彿天造,不大也不小,剛好合腳。

見羵羊如炮彈般衝來,Krys也不多做說明,如一道閃電迎着它衝鋒。我只道她比我們先闖進渦地許久,必是知曉些原理,豈料尾隨着她飛奔,卻尋不出任何巧妙。照這樣不躲不避的架勢,不出三秒就會撞在一起,然後又將重蹈火山礁岩前被制壓的態勢中去!

“這傢伙簡直比魂鐮還不靠譜啊,你為何要偏信與她?”我稍有遲疑,手腕就被女招待拽緊,剛想掙脫,另一隻手她又被Krys拖住,倆人夾着我開始衝擊,真假這種事唯有在實戰中才能甄別。且到現在這一刻也無法退出。但我怎肯白白送死,不由衝著她們破口大罵。

就在我們與羵羊即將撞上時,前面的瘋女人猛地從麻布裙里掏出顆閃閃發亮的物件,衝著老妖鋪面擲去!那是仙女天晶,最後一塊價值連城的絕世寶鑽!我不由心頭悲嘆,假設此女真是異世界的老婆,我除了天天家暴她泄憤外,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法子收拾這敗家娘們!不過,撒出去的東西覆水難收,再多抱怨也是白搭,羵羊兩顆幽藍色罩子被天晶吸引,將頭一偏趕去追逐,恰在這時,Krys忽然停下腳步,展開雙臂一把擰住我和喪婦的衣領!

“你又想幹什麼?還學孔雀池那套玩陰的,將我當牲畜驅趕出去為你牟利么?”我氣得嗷嗷怪叫,可髒字還未噴完,唇舌就被她柔軟的嘴填上,這算是幹嘛?主動吃我豆腐么?

“不論你們相信與否,都必須抓緊我,千萬不要鬆手!”我還沒想明白,Krys已將唇移開,她頓了頓足,叫道:“我讓你們親眼見證,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驍鷙!”

話音未落,她的胸腔內彷彿燃起烈火,一個散發著強烈藍光的彩弧光球沖脫出來,猛地擊中仙女天晶,霎那間破成碎粉!這東西我在陰宅時見過,那就是聖埃爾摩之火。羵羊見到嘴的鴨子就這麼飛走了,臉上掠過懊惱、陰鬱、驚愕、憤慨等幾十種表情,變得殺氣騰騰!

見成功激怒了麗姬婭,Krys發出一聲天籟之音,直照着她胸膛撞去,肢體接觸之下,騰起一片濃烈黑煙,我們仨好似跌入了一口移動的山洞裏,在各道嶙峋怪石間跌撞,當鼻青眼腫的把控住身軀,眼前變得豁然開朗。卻見得自己正坐在一條靠背長凳上,遠處是晚秋時分夕陽下的破落城市,腳下草坪上漫步着幾隻公雞。

“我的天哪,這裏又是什麼鬼地方?”驚魂未定的露娜喘勻粗氣,正巧與我目光撞上。她顯得激動萬分,手指Krys叫道:“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果真是你的老婆,在雷音瓮時聖火就是小蒼蘭的招牌,輪滾時多次將橫皇逼退,至少救過我兩回。”

穩坐中央的Krys眼皮都不抬一下,自顧自從我衣兜掏走煙為自己點上,得意洋洋抽了起來。忽然衝著女招待作出個張牙舞爪的動作,笑問為何不懷疑她就是橫皇本尊呢?不過喪婦卻連連擺手,說伊格納條斯與她血海深仇,遇見就非殺對方不可,不適合拿來開玩笑。

“這裏究竟是哪?可以肯定絕不是黑楓鎮。”我一把奪回煙盒,也給自己點起一支,問:“別故作神秘,大家都是驍鷙,半斤八兩門清得很,老子已經很厭膩你的刻意賣弄了!”

“這不是擺明着的事么?”她朝地平線盡頭努努嘴,示意極目遠眺。瑰色薄光的雲朵下,有隻藍帶啤酒廣告的飛艇,拖着一條橫幅,寫着1950年桃樹角啤酒狂歡節即將落幕等字樣。

“在你的魔魘里,是見不到明晰標有日期、年代、對照物這類東西,這就是咱倆的區別。”

此人將我們帶入這個鬼地方,目的不是為了扯皮抬杠的。見我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便開始說明起來。那麼談起的第一件事物,便是名喚麗姬婭。蒙太古的羵羊,究竟所謂何物。

按照分類,羵羊屬於地邪,實力與陰胄不分伯仲,同樣是觸及到就能要了人性命的老妖。只不過羵羊有着領土的概念,渦地就是它們的主場,在這片被巨晶封閉起來的熔岩池,不論你有多少人手,裝備如何精良,手段有多高超,全數不起作用,只因它是無敵的。

其實想對付羵羊的方式有許多,只需將它誘引進黑渦局的伏擊圈裏,切斷其退路就可輕鬆消滅。然而,重要的話要多說幾遍,它有着極其頑固的疆土概念,你很難迫使它按自己的套路來,這種東西只要感覺自己來到渦地邊緣,就會立即折回去,根本就不會受騙!

按照它的秉性,豈不是無法對抗嗎?其實卻也不然。你無法與它實體鏖戰,就要迅速變通,改變自己處境才對,那麼只能在主場上改變策略。這條妙計就是利用仙女天晶轉化它注意力,趁勢將它拉進魔魘里,如此一來不朽之軀也就蕩然無存,彼此間方可變得平衡。

“之前你阻止我們去燒山狩骸骨,是不是想說一下子無法帶那麼多人闖進魔魘,才決定先將他們擺一旁呢?”聽她搖頭晃腦的解說,喪婦很快醒悟了過來,問:“那你早說就好。”

“不,那些暗世界的徒眾們,正在全力對付另一隻羵羊,絲毫就沒想過要出來。他們有自己的理由,並且那是必須的。”Krys將胸一挺,望着天邊流雲,道:“尤其是那群人的頭目,比你們想像的要厲害許多。他一眼就看出端倪,才決定將計就計。兩隻羵羊生前是赴死的愛侶,死後又被人為分開,彼此正在尋找重逢的方式。所以絕不能讓它們湊成一對,只要一隻被困,另一隻就會想方設法來搗亂。那樣的話,咱們躺在渦地的肉身可就無法活了。”

“人為分開?”我暗暗吃驚,看向Krys的臉,說:“可我明明見它們被擺在了一處!”

“因為你是不完整的驍鷙,所以見到的是上半段,拖它們進來埋葬之人,時隔一天又重新回到這裏,將兩具腐屍各自掩藏進不同的蝙蝠洞中。”

話說到此,Krys掙開我的手,打了個響指,表示速戰速決,可以開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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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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