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鬧劇

自宇晟家離開到回到自己家，鍾欣愉始終不敢相信蕭宇晟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比照片上更清瘦，五官更立體，栗色的頭髮襯得膚色更加白，眼眸里深沉的藍色透着憂鬱和疲倦。她高興也難過着，低着頭進了家，直奔書房，卻沒有人。回到客廳，心跳一直都沒有回緩，蕭爺爺不在了，她是滿心難過；看着宇晟，哪怕他冷冷的，又那麼有距離感，她確也不可否認那滿心歡喜的存在。情緒矛盾衝突，本想回家後跟媽媽聊聊或許會理出頭緒，可家裏卻沒人。

周泰送走鍾欣愉便回蕭家聯繫了回老家的喬蓮愛，電話接通，情況說清楚，喬蓮愛泣不成聲。周泰安慰完喬蓮愛就讓她趕緊把家裏的事安排好，早些回來，老爺的葬禮還要準備。喬蓮愛忙應下，掛了電話，收拾好行李就直接去了車站。周泰再次走近蕭嘉樂房間，看着床上的人，像是睡熟了，只是再也醒不過來，心臟被揪着疼。當年要不是蕭嘉樂在逃難的人里把他撿回家，讓他習字，教他開車，還留在自己身邊做了司機，又給他置辦婚事，自己哪裏會有今天的好日過，怕是當年在逃難的路上就死了。周泰眼裏的蕭嘉樂就像是慈愛的父親，絲毫沒有外人所見的高高在上的樣子。周泰走近些，眼淚又忍不住了，轉過身，擦擦淚，走了出去。院子裏的風穿過老樹的枯枝，呼啦啦地響，烏鴉繞着老樹轉了幾圈，就又落回了窩前的枝上。

周泰在寒風裏冷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回到屋裏給黃庭打電話，宇晟剛才勢必出門是去了他黃爺爺家。也是，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爺爺如今也不在了，能讓他依靠的只有黃家。黃庭接完電話，愣了半晌，老兄弟這麼多年了，從最開始的不打不相識，到後來結親又攤上個蕭華傑拒婚出逃國外，鬧得沸沸揚揚，全上海灘都以為兩家要斷了聯繫。怕老哥哥為難，加上蕭家當時情況也不好，黃庭便收了宇晟做義孫，也算是保全了蕭家。如今蕭家成就的一切都要感謝黃家當年的鼎力支持，後來黃庭大病一場后黃家逐漸縮減業務，雖然實力大不如前，但不論是誰都不敢輕易動黃家的心思。自從遠風成年，也逐漸熟悉黃家產業和業務，黃家就交完全到了杜濤和黃娟手裏，黃庭徹底地退居，讓女兒女婿管理公司。也好在當年蕭華傑退婚，不然黃家若是交給這個不務正業的臭小子，怕是早就沒落了。黃庭嘆了口氣，自己的寶貝孫子現在應該去找小風了，他心裏放心了些，拿起電話就打給了女兒。

“爸，您怎麼樣？最近都太忙了，公司新開了業務，我和小濤都沒空回去看您。”

“哎，囡囡啊，宇晟爺爺走了。”黃庭聲音顫抖着。

半晌沒迴音，黃庭便開口道：“宇晟回來了，他應該去找小風了。你和杜濤去一趟蕭家，那邊就周泰一個人，他老婆回老家了還沒回來。你們過去幫忙料理一下。”

“好”，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來一些，黃娟略帶哽咽，“爸，您放心。我這就去找小濤，他還在工地上。我倆馬上就過去，您節哀，自己注意身體。”

“我沒事，囡囡，快過去吧!”說罷黃庭就掛了電話。

黃娟掛了電話就急急地出了辦公室，“小劉，開車去接杜總。”吩咐完，就自己奔向停車場，開了車往蕭家走。路上給杜濤打了電話，說了大致情況，讓他趕緊過去。兩人基本是同時到了蕭家，門口路上已經停滿了車，想必周濤也通知了蕭氏的董事和幾個大股東們。兩人交換了眼神，杜濤趕緊拿手機給兒子打電話，囑咐他一定不要帶宇晟回蕭家。“宇晟在小風那兒，已經再去爸那邊了。這幾天小風準備讓宇晟就住那邊，省的回來面對這些爛糟糟的事兒。”說罷，就拉着黃娟往裏走。

進了門，果然到處是人，老的小的，男男女女湊在一起說著什麼。門開了帶進去冷風，眾人便停了一陣，齊齊地看向進來的兩個人。都是場面上的人，自然認識黃娟和杜濤，也多多少少都清楚這兩家關係不一般，見人來，中間辟出條路方便兩人穿過大廳去裏屋。周泰迎出來，“黃小姐，杜先生。我帶你們進去。”周泰畢恭畢敬打了招呼，就領着二人進了蕭嘉樂卧室，老人在床上躺着，已經蓋上了白布，屋裏還站着三男一女，都面色沉重。杜濤認出了鍾立明，相比旁邊站着的就是他的女兒，蕭老爺子親自選的孫媳婦。另外倆個也應該就是蕭氏的董事或者大股東，只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除了那個眼睛紅腫的小姑娘是真的傷心，另外三個都是各懷鬼胎在演戲。黃娟自然也看出來了，她快步走到床邊，站了一會兒，緩緩揭開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了蕭嘉樂的臉，伸手摸了摸瘦削的臉頰。指尖傳來的冰冷之感，令她心痛不已。雖然當年蕭華傑悔婚讓她成了全上海的笑話，可蕭老爺子卻始終護着她，寵着她，帶着愧疚和歉意，她也怨過恨過。後來黃庭認了宇晟做義孫，蕭老爺子便將黃娟收作了乾女兒。杜濤也是蕭老爺子處於愧疚介紹到黃家去的，沒想到兩人一見如故，沒兩個月就訂了親。蕭老爺子多年後將自己蕭氏手下一個不小的貿易公司交給了黃娟，說是當年蕭家沒什麼資本，這就算是給她晚來的嫁妝。她定了定神，轉身看着後面這三大一小，走近了壓低聲音說；“你們是什麼人？都出去，別在這裏擾了蕭老爺子。”

另外兩人被這氣勢嚇住，轉身要走，結果被鍾立明拉住。“哎呦，話不能這麼說的呀，黃總啊。蕭總不在了，我們也很難受嘛，怎麼不能在這裏再陪陪他咯。再說了”，他拉過身邊的鐘欣愉，笑嘻嘻地說，“再說了，這是蕭總的孫媳婦呀，我是她爸爸。我們是親戚呀！你說對不對嘛，杜總？”

杜濤一臉不屑地看着面前這個滿臉堆笑的男人，冷哼一聲，“鍾董事怕不是在說笑話，什麼孫媳婦？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宇晟娶親了？親戚？蕭總走了我看你一絲一毫的傷心都沒有，還在這裏笑得這麼開心，怎麼，這就藏不住自己的那點心思了？可笑。”

鍾立明臉色都被一句話堵到變綠了，身邊兩位更是一聲不敢出，只能低着頭。黃娟看着三人覺得噁心，乾爹當時究竟是怎麼能看上鍾立明這種貨色。於是轉過身去背對着眾人，走到窗前，窗外的景象模模糊糊。她輕咳兩聲，吼了一句：“都給我出去!滾！”

眾人着實被這一聲吼嚇了一哆嗦，鍾立明也收起了自己的笑，拽着女兒快步走出了房間。杜濤見人都走了，讓周泰關上門，三個人關起門來商定後事。周泰的意思是宇晟還小，這麼多年不在國內，也沒有處理這些事的經驗，大事小情總還是要靠着黃家支持才不會被這群惡狼般的董事股東生吞活剝。杜濤也覺得如此，可畢竟宇晟是蕭家人，他終有一天得面對這些，長痛不如短痛，讓他儘快參與進來更好。黃娟覺得兩人說的都有道理，可是如今這樣的局面，別說一個涉世未深的二十剛出頭的孩子，就是他們幾個大人也覺得這一關難過。三人沉默片刻，黃娟站起來，似乎拿定了主意，開了門往外走。聽見有人出來，外面原本吵鬧的人群靜了下來。黃娟畢竟是黃庭的女兒，氣勢上能壓住，哪怕她只是個瘦瘦小小的女人。

“各位蕭氏的董事和股東”，黃娟開口，聲音並不大，但透着威嚴。眾人看了過來，心裏各自盤算着她要說什麼，黃娟繼續說道：“已經天晚了，各位請先回。我已經聯繫了殯儀館，他們等下會來帶走蕭總。”一片嘩然，面面相覷，不知是誰開口問：“黃總啊，蕭宇晟呢？怎麼不見他人？他爺爺不在了他也不回來，就他這樣的還想接管我們蕭氏？”

“嘭——”，大門被一腳踹開，冷風灌進來，大家不覺看向門口。“誰特么在胡扯！”少年的聲音里透着怒氣，“蕭宇晟早就回來了！蕭家的家事還輪不到你們多嘴。”眾人一震，待人走近才看清，是杜濤和黃娟的兒子，杜遠風。穿過人群時，誰都看不出他的情緒，只感受到怒火和眼神中透出來的寒氣。杜遠風站定，在黃娟身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一群無恥之徒，幽幽地說：“你們沒聽清我媽的話么？我要再跟各位董事股東們重說一遍？”語調平淡，可令人窒息。不少人見狀就互相拉扯着走了，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你以為你算老幾。”杜遠風自小耳朵就好使，話聽見了，人也自然看見了，兩步衝上去，從背後把人一把轉過來面對着自己，揪着衣領就往上拎。那人受了些驚嚇，大叫了一聲，原本往外走的人都被叫聲吸引，停下來回頭看。

“我算老幾？”杜遠風冷笑，頭往一側偏過去，盯着看熱鬧的人群。

“你放我下來！”那人顫抖着，無助地看向黃娟站的地方，卻發現人已經離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杜遠風的名聲在外，就是個軟硬不吃的混不吝，做起事來比他爹還狠，天不怕地不怕。就這麼像靜止了一樣，直到周泰從裏屋出來，走過來拍拍遠風的背，說道：“遠風少爺，把人放下來吧！他畢竟還是蕭氏的人。”遠風聞言，一把將人扔進人堆里，怒道：“你們誰敢再胡言亂語，我就把誰的舌頭割下來下酒。滾！”話音未落，眾人便趕緊離去，一刻不敢留。

遠風盯着大門，直到最後一輛車的聲音遠去，他才把門關上。長吁一口氣，走到周泰面前，“周叔，我去看看蕭爺爺。”

“欸，你爸媽都在裏面，我就不進去了。現在也晚了，宇晟少爺怎麼樣了？他晚上回來住還是？”周泰點點頭，示意遠風自己往裏走。

“放心吧，宇晟沒什麼，在我外公家睡著了。”

聽說宇晟沒事，周泰算是放下心來，問道；“是不是還沒吃飯？你爸媽也沒吃呢，我現在去廚房給你們做點。想吃什麼跟我說。”

“周叔我陪外公吃過了，我就來看看蕭爺爺，還得早點回去，就外公在家，我不放心。你也別麻煩了，我剛順路給你們買了晚飯，飯店基本都關了，就買了點饅頭麵條和粥，”遠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從口袋裏掏出了車鑰匙，遞到周泰面前，“我剛下車準備拿吃的下來，就聽見有人罵宇晟，沒忍住就踹門進來了。”

周泰知道遠風從小就護着宇晟，也理解他的心情，笑了笑，“你啊，謝謝你哦，這麼護着宇晟少爺。”說罷，接過鑰匙就往外走了。遠風快步走進蕭嘉樂的卧室，爸媽都在一旁的沙發上坐着，本來在說什麼，看他進來就都不說話了。遠風也沒問，徑直走到床邊，單膝跪在一旁，伸手握住蕭嘉樂冰冷的手，淡淡地說著話。黃娟和杜濤就在沙發上看着，也不說話。周泰進來時，遠風才站起來，俯身在蕭嘉樂耳邊承諾：“爺爺你放心，我會替您照顧好保護好宇晟的，別擔心，萬事有我。”

“黃小姐，杜先生，遠風少爺買了晚餐，我已經熱好了，在餐廳。你們先來吃飯吧，有什麼，吃完飯再說。”周泰等遠風走過來，才開口。

“爸，媽，你們吃，我先回外公家了。宇晟發著燒，我早點回去照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