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歲暮天寒,歸去來兮。
扶桑已死,今日在戰鬥之中衝上來的魔種也都被一一斬殺。
仙官們看着眼前的人,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真正的,道祖親傳,洞真一道,修鍊到了圓滿,究竟是何模樣。
大抵世人都已經習慣了通過奇遇、功法、鑽研、刻苦來提升自己的修為,卻忽視了真正的高處修行在道心。
可修行容易,修心難。
實際存在的東西總比虛無縹緲的事物更容易把握,沒人能看到的壁壘,才是最大的壁壘。
靈微帝君的大功,所有人都能看見,可又有幾回有滅世之危,幾人敢當救世主。
但現在靈微帝君有別的事情思考,“我的府邸……”
又得重建了。
神仙打架,加上邪魔獻祭破壞封印,導致整個府邸成了一片廢墟。
上來兩千年,房子塌了兩回。
林渡抱着胳膊看向那片廢墟,面色有些沉痛。
旁人看了只覺得帝君威嚴,高不可攀,突然都有些膽寒。
林渡沉思片刻,果斷看向了督財府的中大元帥。
督財府的人齊齊背後一寒,這是要從他們財部開始清算了嗎?
是,他們剛剛沒有幫忙,但他們財部來湊熱鬧的都是文官啊,唯一的武財神,在看家呢。
“財神爺,給點兒?房子塌了,沒錢修了。”林渡目光真誠。
畢竟她閉關的時候怕孩子們資金不夠,都給出去了,現在堂堂帝君再去擺攤,那就算收受賄賂了,不太方便。
中大元帥:……
他反應過來,“嗷!好!能行!這得批,這能批!”
“但是帝君,你還要住這裏嗎?你不然搬去中天紫薇宮暫住?”另有仙官站出來。
林渡搖頭,“不,我就喜歡這裏,就這裏,清凈,好。”
中大元帥打着圓場,“清靜好啊,你有什麼要求嗎?直接和嘛。”
林渡想了想,“簡單點,要個竹林,沒了。”
要求很抽象,但這會兒天工部就算林渡要個竹山天山都能任勞任怨建出來。
天工部的仙官退下之後悄悄搓了搓手,這帝君身上的寒氣,真重啊。
眾仙官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先走,都等着靈微帝君走。
林渡走出去幾步,忽然又停下了。
剛剛抬腳的仙官們瞬間收回了那該死的腳。
但見青衣帝君轉頭,直直看向他們這群距離不遠的仙官們,眸色蒼茫,臉上卻微笑起來,如竹間罅隙光影,引人注目,可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卻叫人如至冰雪地中。
“既然各部都有仙官在,那正好,替本君帶個話。”
“明日起,三元九府,會逐一清查整個仙宮,諸位仙官,請務必到崗,無故不在者,按律處置。”
林渡說完,微微頷首,轉身帶着幾人離去。
眾仙官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他們的衣袍大多臟污殘破,可背影和中心的那道青竹一般挺直,姿態卻放鬆至極,勾肩搭背,間或飄來細碎的笑聲和抱怨。
像是從岩石中頂出來的堅韌植物,可以飄搖,可以奇形怪狀,卻總是茂盛又健康的,生機勃勃,是這天宮中罕見的蓬勃群體。
逆風扶搖,涅槃起舞,長路漫漫,書劍攜手,共至天涯。
玉清宮,天帝所在之處。
看守的仙官一腦門的汗,看着面前的排隊等着召見談話的人。
這叫什麼事兒呢,這麼多人是合理的嗎?天帝叫了這麼多人嗎?怎麼他們那一副剛打完架還想再打的樣子呢?
已經輪到他們清算玉清宮了嗎?
林渡坐在天帝對面,“還下棋?我有點忙誒。”
天帝無奈開口,“下一盤嘛,下一盤嘛,還沒到明天你忙的時候。”
棋子落下,咔噠咔噠聲中,天帝復又開口,“三元九府本來就是你的,我就不說了,天醫院,本來也是三官的,也在你管轄範圍,還有嘛,扶桑手下的,你怎麼看?”
林渡不想管,落子更快了。
“你贏了就都歸你。”天帝看了一眼棋局,說道。
一向走快棋的林渡落子遲疑了一瞬,幾步之後,原本一盤針鋒相對的好棋被下得稀爛,一方更比一方爛。
最後林渡還是以三子的優勢落敗。
“既然這樣,那就把斗部、驅邪、司危府,都給你好啦。”天帝心滿意足,“剩下的,讓太一領靈官殿和四驛,正好。”
林渡:……合著這位早就想好了,留面子效應在哪都管用是吧?
林渡深吸了一口氣,“那天帝,不如以身作則,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天帝對上林渡笑得十分流於表面的臉,斟酌片刻,“可,你那個蒼晏……怎麼說?”
林渡笑起來,“紫薇宮,這地方不錯,讓泰玄府整改整改,我就進去辦公也好,蒼晏對紫薇宮熟悉,還是去紫薇宮待着吧。”
天宮誰沒有幾分糊塗賬,泰玄省更多,晏青手上握着的東西可太多了,不管是真是假,都是隱患。
天帝的意思很明白,監察了所有人,就不能再翻舊賬了哦。
“好說,這就下調令。”天帝也笑起來。
兩個人對着笑,一個比一個臉上的肌肉更加用力,就是看起來牙根也都咬得極緊,一個在計算自己要受多少罰,一個在計較自己要受多少累。
林渡出去之後,掃了一眼排排站的崽子們,“你們在這兒幹嘛?”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沒事,我都談完了,你們都等着接調令和俸賞吧,紫薇宮更大,收拾收拾,愛住紫薇宮住紫薇宮,愛住三元九府住三元九府,幾部隨便挑。”
沒別的,就是府邸多。
不動產多就是好啊。
她看向閻野,“明天起,命簿不知道要有多少變化,您老人家養一養精神吧。”
閻野抱着胳膊冷笑一聲,“那還得謝謝帝君提前給我透個口風?”
林渡滿意搖頭,“不用謝,應當的,應當的。”
“你他……”閻野舉起了手,看到了那胸口的血跡,終於又作罷,懨懨陰陽道,“畢竟不偏心了就是不一樣哈。”
林渡看向了那群崽子們,意識到了什麼,“盛宴估計先走了,回頭你們誰去偷偷送點貢品,多照顧照顧生意。”
元燁興奮搓手,“咱們現在不去整一口嗎?”
林渡想了想,“那你們先去,我先回趟三元九府,抓個人。”
一幫人頓時緊張起來,“誰!”
林渡搖頭,“不是敵人。”
三元九府,紫薇道人看向了門口,那道青色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帝君。”
“不敢。”林渡抬腳跨進了門檻之中,“其實,古墓是紫薇大帝的古墓,下放到洞明界,也是故意的,對嗎?”
紫薇道人誒呀誒呀憨笑起來,用他的破蒲扇扇着風,“事情都已經要結束了,還要追根究底嗎?”
林渡隨手拉了個椅子坐下,像是閑話拉家常一般,“之前我一直不理解,扶桑的計謀但凡我少一點天賦,我都會落敗,可那天,他堂而皇之帶了八觀鏡去。”
而她的確過不了八觀鏡,因為她的確違逆了天機。
扶桑知道她違背了天機也不算奇怪,她身上並非是沒有端倪的,尤其他在紫薇宮,就能夠看透命數流轉。
但扶桑卻不知道洞明界曾經還出現過一個八觀鏡。
那是林渡最終堅定不移地把目標放在扶桑身上的原因。
“他手上的八觀鏡,是真的嗎?”
“假作真時真亦假,”紫薇道人的蒲扇噗嗤噗嗤晃動,“紫薇宮的主人,自然能看星辰流轉,觀命數輪迴,就比如我,也只是區區一個小小化身而已,並非真大帝啊。”
紫薇道人落拓起身往外走,“更何況,靈微帝君如此聰慧,想來已經猜到了。”
“就當是,神明為你們的未來,點的一盞燈。”
林渡留在原地,低頭思索片刻,再抬頭,那人影已經不見了,比清風還要乾淨利落。
她無奈也站起來。
真紫薇隕落於洞明界,當然有群星冉冉升起。
扶桑看了傳承的八觀鏡,知道了林渡違背天機,想要將她按入萬劫不復之地;閻野看了真正的八觀鏡,知道了沒有逆天之舉的未來,卻也在眼看世界走向越來越與命數背道而馳的時候,果斷選擇了支撐起一個逆行的未來。
林渡換了一身衣服,到酒樓的時候,包間的大桌子中間的空間能跑得了一匹馬,輪盤轉圈兒擺滿了盤子,眾人嘻嘻哈哈,推杯換盞,看見林渡來了也都沒停,笑嘻嘻吆喝人入座。
林渡找了個空坐下,發現今兒沒人搶菜,“怎麼都這麼斯文,等我呢?”
晏青咳嗽了一聲,“說那話,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好歹也是三元九府星君的體面,不興搶。”
倪瑾萱積極舉報,“是沒人威脅到我們了!”
林渡目光落到毛糰子身上,“這麼不吃?”
楚觀夢氣鼓鼓地團成一團,“不吃!不餓!”
林渡戳了戳它,“吃了這頓下一頓可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啊。”
楚觀夢又轉了一圈,“不吃!”
林渡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危止,“它剛剛也這樣?”
“一直沒吃呢。”危止無奈笑起來。
“那行,那就讓他們都吃,你看着,下回也不帶你了。”
林渡一面說著,一面薅過毛團,“不就是沒提前告訴你嗎?我這不是好好的?”
“但你沒有心!”楚觀夢還是生氣,“早知道這樣,不如最開始就把你生吃了!”
林渡懶得翻舊賬,“吃吃吃,生吃,來,你再不吃他們可都吃完了哦。”
楚觀夢手裏被塞了個貢果,下意識啃了兩口,反應過來狐疑道,“不是你哪兒順的千年蟠桃啊?”
“玉清宮順的。”林渡理直氣壯。
一桌人不止今日的幾個,還有無上宗其餘不少同門,除了自閉的姜良,酒酣談興濃。
“說起來,這飛升之後,也就你們這幫孩子進天宮的多,這成天的,多累啊。”
倪瑾萱聞言道,“因為小師叔在裏頭啊!”
“飛升不飛升,進天宮不進天宮,都是個人想法嘛,逍遙之人,在哪都逍遙。”元燁撐着頭,眯着鳳眼,“你說是吧師父!!倆徒弟給你頂鍋!你就隨便怎麼逍遙了。”
“誒,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你自己要去的天宮,咱們開山祖師爺,雖然沒飛升,可後輩多少人飛升了,都是個人造化!”
林渡忽然想到了書樓里的幾次前輩教誨,“祖師爺沒飛升?”
“是啊,祖師爺可以飛升,沒飛升,渡劫之後,拒絕將靈氣轉為仙氣,守着書樓過日子呢。”一個陌生的面孔侃侃而談,看着他們的目光像在看最親近的後輩。
“他經歷過道祖的講課,自認飛升成仙沒有必要,只想堅守自己所創立的宗門傳承,一界的散仙,壽命綿長,老爺子之前和我說過,他的命,最多守到一百代,一百代啊,是個坎兒啊。”
“一百代往後,就看宗門自己的造化咯!”
另一溫文模樣的人解釋道,“守着書樓是因為那是咱們無上宗的真正根基嘛,為了無上宗,能夠薪火相傳,有後來人嘛!”
成仙或許是很多人的願望,可也總有人,有更重要更執着的目標。
比如開山立派,守住宗門,薪火相傳,為照後來人。
“咱們無上宗,剛好第一百代飛升到了仙界,說明肯定熬過了坎兒,我是真高興啊,來,舉杯!”
“敬祖師爺!”
“敬無上宗!”
“敬我們,代代相傳,不滅的正道!!!”
星雲流轉,滿盤杯盞空,眾人大醉而歸。
林渡和危止並肩而行,墨麟扶着夏天無,倪瑾萱扛着元燁,元燁手上還拽着晏青的袖子,楚觀夢化為白色猛虎,在前面奔跑。
“誒!太陽快出來了吧。”倪瑾萱像是看到了什麼。
元燁咚一下落在了雲間。
一行人同時停住腳,散亂坐在離三元九府不遠的玉橋上,傻乎乎仰頭,等一場日出。
歲暮漸涼,清風拂面,撲散了酒氣。
“看!!太陽出來啦!!!”
“我們幸福逍遙的好日子啊!!”
“新的一天!!努力幹活!”
一幫人喊完,互相嘲笑的對方的傻,起身之時依舊笑容滿面,像少年時那樣,拍着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伴隨着太陽的上升,向三元九府跑去。
“看誰最先到!”
自這天起,天宮仙官陸續都接受了監察,林渡的琉璃心和縛心繩隨着消失不見的三毒與邪魔深埋地底,可她繼承的神符和能力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因為進階了帝君,突破了自我的心境,更上一層。
潛藏的魔種不在少數,多數不敢接受監察就潛逃了。
可林渡和危止手下的仙官抓捕人也是好手,汪汪隊中人研製出了不少的抓捕追蹤法器和程序,終於陸續將這些潛逃的魔種,全部斬殺。
整個天宮徹底被肅清,換了一副新氣象,無上宗飛升上來的前輩也有不少進入了天宮,填補了空缺的職位。
仙宮有了個閑話笑語,盲目者掌命,故命運無常,無心者執法,故再無偏私。
可無論如何,靈微帝君,都成了許多仙官心中,永遠無法忘懷的凌冽霜雪。
她強大,聰慧,佈局謀算天下,評判三界功過,是道祖最得意的親傳之一,閑散時溫柔似初春微風,行事時卻凜冽如堅冰,有人仰望,有人畏懼,有人卻也能同笑語,共行道。
林渡的府邸被重新修好,背後依舊就是歸墟。
“終於清查結束了啊,有時間,再去鬼界逛逛,也不知道師伯修鍊到哪個境界了,等老四輪迴路上,能不能遇到師伯。”
月下竹影交橫,白毛糰子舒舒服服癱在琉璃頂上曬月亮,林渡鬆散靠着白玉樹的枝幹,在自己種下心臟的地方,仰頭灌下剛開封的蜜酒。
“百花仙君給你的蜜,是不是兌酒喝着味道不對?下次還是等我做好蓮花蜜吧。”
危止站在樹下,舉起手,將新的一壺什麼都沒加的酒遞上去,自己卻只是站在樹下,仰頭看着白玉枝幹上漏下來的一點流光的蒼青衣擺邊緣。
林渡接過去,“確實好像不對,你怎麼不上來?”
危止仰頭,耳邊有風竹聲,身前是百川流歸之地,腳下是萬魂終結之所,明月高懸,滿懷冰雪,落於枝頭。
“只是在想,同命咒,是不是同心跳?”
林渡垂眼看向樹下一片淡素之中唯一的盛景,認真側頭感受了一下,“聽到了。”
不是心跳,是神動。
歲暮天寒,歸去來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