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許俊曾經的家境雖不富裕但還算過得去，就學費和生活費方面他的父母從沒讓他自己操過心，以至於他在上大學的時候也並未提前感受到那來自生活的壓力。不過在諸多的朋友中，卻也有着這樣雖清貧卻比誰都要堅強的人存在。所以他對少年礦工這類完全依靠自己來分擔家庭重擔的人不僅是欣賞和佩服，更多的也是理解和認同。
每一個人生於世，都不可能要求到絕對的公平。有的人像《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一般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他們一生下來就註定擁有着羨煞無數人的家境和身份，他們出生的目的或許也就只是為了享受生活；而有的人，就像玩遊戲選擇了隨機模式，不僅隨機到地獄級別的困難度，出生地更可能隨機到了貧瘠荒蕪之地。他們一出生想的或許不是享受生活，而只是為了活下去。為活着而生活，他們沒有享之不盡的物資生活，也沒有肆意荒廢虛度的尺寸光陰，他們以一種平靜而不屈的目光注視着這個原本就不存在公平的社會，但有時候他們卻要比絕大多數人都要活得精彩。他們的生活或許不是所有人羨慕的那種所謂“上層貴族”生活，反而充滿了苦難，充滿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但不經歷苦楚又怎會明白甘甜的來之不易？又怎能有那份品味到甘甜時所特有的滿足和幸福感？
許俊並不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那種所謂“世襲貴族”，但他也從沒真正品味過生活中的所有酸甜苦辣，他曾渴望過那樣的生活，但隨遇而安的性格卻讓他一直不敢真正的付之行動，所以他也一直認為自己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沒有徹底的失敗就沒有絕對的成功，沒有錐心般的苦楚，又怎能感受到心如蜜的甘甜？
在許俊眼前的少年礦工或許就像是他曾經的那個朋友的縮影，也像是他未能實現的夢想的縮影。當這兩個縮影都重疊在了少年礦工身上的時候，許俊已準備盡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去幫幫他。
“你叫什麼名字？”許俊將攤位上已經準備全部買下來的鐵礦石都撥到一邊，然後拿起攤位上那些鐵質裝備中的一把生鐵長劍，一邊看，一面問着眼前的少年礦工。就許俊玉虛戒中那些來自蕭氏一族大長老手下們的武器裝備地器、靈器的級別，讓他對攤位上的這些明顯凡器的鐵劍根本看不上眼。但為了做到盡量的幫助眼前的這位少年礦工而又不能損傷他那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自尊，他也只能在看似閑聊的當下好以高出市場數倍的價格將攤位上的這些在麒麟中絕對再無玩家會肯花錢買下的鐵質裝備全部買下來。
要知道《人途》遊戲開放也差不多有幾個月了，和當初億萬玩家一齊湧入遊戲並搶購任何初級裝備而致使在一段時間裏，遊戲中的初級諸如凡器、人器的裝備幾乎炒到了如今寶器的價格不同，現在絕大多數玩家的裝備差不多都在向人器、寶器靠攏，就算身上還穿有凡器的裝備，也都處在淘汰的邊緣。況且麒麟城一直貴為玩家活動最頻繁的幾個大城之一，別說少年礦工攤位的那些鐵質裝備至多也就是高階凡器，就算是低階人器，只怕肯看上一眼並花錢買下的玩家也沒有幾個。而這也正是少年礦工實在因為賣不出任何東西而不得不厚着臉皮突然攔住許俊的原因。
少年礦工在見許俊對他的那些至今從未有玩家問津的鐵質裝備有所興趣時，臉上果然露出一個既興奮又激動的神情，他想也沒想就回道：“我叫林葉豪，遊戲名是礦工阿豪。”
“礦工阿豪？遊戲名取得不錯嘛，倒和你現在的副職業很相陪。”許俊一面打趣着一面將攤位上全部查看完的六件鐵質裝備也都丟到那些鐵礦石一起，不出他的所料，這些鐵質裝備品質最好的也就是那把生鐵長劍，但也只是一件高階的凡器，而其他的莫不是一些就算是白板裝備凡器中也屬於垃圾貨的低、中階凡器。不過有一點讓許俊感到不解的是，從那些裝備的簡介能夠得知，鍛造那些裝備的材料居然都是最為劣質的凡器生鐵材料，但鍛造成裝備后卻分明都要比材料均高上一個級別。像低階凡器的生鐵鍛造出來的是一對中階凡器的手鐲，而唯一一個中階凡器生鐵鍛造出來的便是那把也是唯一的高階凡器的生鐵長劍。許俊觀察了很久，唯一的解釋便只能是那些裝備上均刻有的一個新月般的鍛造刻紋。
但這些新月刻紋究竟代表什麼，許俊卻也是毫無頭緒。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眼前的這個礦工阿豪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絕對是一個遊戲的雛兒。許俊只不過沒話找話時隨口的一問，他便不僅如實回答了，更是連自己真實世界中的真名也一起透露了出來。
相比許俊的打趣，礦工阿豪卻以一種認真的語氣回道：“不是了，其實我當時決定玩這個《人途》遊戲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做一個礦工賺錢的。只不過因為我現在所學的專業是礦物勘探，所以我才會用礦工阿豪這個遊戲名字。”
“哦，原來是這樣啊。”許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全部聽進去了，他只是指着攤位上被他堆成一堆的所有鐵礦石和鐵質裝備問阿豪：“這些我全要了，你算一算一共要多少錢吧。”
“全，全要了？”阿豪顯然被許俊的“大手筆”給嚇住了，他在這麒麟城城北擺攤也擺了好幾天了，但除了偶爾賣出幾塊品質還算可以的鐵礦石外，幾乎沒有遇上任何肯買他攤位上貨品的玩家。他的那些鐵質裝備更是自從他得到開始別說是有玩家買了，就連肯看上一眼的都沒有一個。而現在許俊不僅將他的那些鐵礦石一口氣全部買下，居然還把那些在別的玩家眼裏垃圾不如的裝備也通通要了。在讓他興奮的同時，也不免有些驚愕住了。
許俊則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沒錯，全要了，不僅這些我全要了，如果你還有的話我也全要了，如果你以後也還有的話，我也可以全部要下來。”就阿豪攤位上的這些東西，滿打滿算至多也就值幾百金幣，對現在即使在身上就至少幾百萬金幣的許俊來說，簡直連九牛一毛都不算。這樣的錢他不僅花得絲毫不心痛，反而有種助人為快樂之本的充實感。
“呃！”阿豪在愣了一愣后才又從背包中掏出不下百來塊的最劣質的鐵礦石，然後只稍微一個合算，便高興地對許俊說：“這位大哥……”
許俊忽然打斷他並道：“叫大哥就太生外了，我遊戲名叫至尊寶，你叫我至尊就可以了。”
“至尊……？你看上去比我大，我還是叫你至尊大哥吧。”阿豪嘗試了很久，最後還只是同意稱呼許俊為“至尊大哥。”
“也行。”許俊以一個隨你便的態度示意阿豪繼續。
阿豪於是接著說：“我這裏一共一百六十三塊低階凡器的鐵礦石，每塊一個金幣，就是一百六十三個金幣，三十四塊中階凡器鐵礦石，每塊倆個金幣，就是六十八個金幣，然後這些裝備，因為一直要沒人向我買過，我也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錢，不過既然至尊大哥把我的鐵礦石全買下了，而這些裝備也一直沒人要肯定都是不值錢的垃圾，所以至尊大哥只需付我二百三十一個金幣就可以，這些裝備就算免費送給至尊大哥你吧。”
“不，你其實說錯了。”許俊笑着對阿豪搖了搖頭：“這些裝備並不算垃圾。”說著他又拿起那把生鐵長劍說：“比如這把長劍，鍛造的材料才是中階凡器的生鐵，但卻鍛造出來了一把高階凡器的長劍，說明鍛造的人用了一種高超的鍛造方法，才能將鍛造材料鍛造出更高一階的裝備來。”
阿豪像是對許俊的話感到有些不解：“但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麼用呢？就像我把鐵礦石鍛造成生鐵一樣，再怎麼鍛造也只能把一塊中階凡器的生鐵鍛造成一把高階凡器的長劍，照樣還是沒有人肯買，我也照樣沒有賣出哪怕一件裝備。”
“你說什麼？”許俊忽然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阿豪，“你除了挖礦外居然還會鍛造？”
“是啊。”阿豪有些不知所措，“我在遊戲裏的主職業就是鍛造，副職業才是礦工。”
“我靠。”許俊口吐髒話，看向阿豪的眼神也越發怪異了，“這麼說這些裝備其實也都是你自己用自己挖出來的鐵礦石逐步鍛造出來的了？”
“是啊。”在許俊如此眼神的注視下阿豪顯得更加不知所措了，“用材料鍛造裝備很容易，但把鐵礦石鍛造成鍛造材料就很難了。因為在麒麟山鐵礦洞挖出來的鐵礦石品質太低了，有時候我要鍛造十次才能成功一次。不過成功了沒有用，接下來鍛造出來的裝備也因為品質太低了根本沒人肯要。這樣即使是鍛造產生的費用依靠我一天才賣幾塊鐵礦石的收入也支付不起，所以我雖然把鍛造當成主職業，但等級卻還是一直上不去。”
阿豪雖然解釋了一番，但他還是不知道許俊忽然驚訝如斯的原因。而就因為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遊戲雛兒，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在《人途》遊戲中，雖然也有很多人像他一樣將鍛造或作為主職業，或作為副職業發展，但在初入遊戲時為了得到鍛造方面的屬性加成，他們都會將自身的種族選擇為矮人、地精或者藍妖。矮人族是鍛造的天才，地精族則是魔晶鑲嵌的藝術大師，而藍妖卻是注靈的王者。但不能否認上述三個種族絕對都是以鍛造為目標玩家的最終選擇。不僅是因為那天生鍛造的屬性加成，更是因為只有在選擇上述三個種族的情況下，才能保證鍛造的等級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要知鍛造師的培養也像種族一樣是有地域性的，在矮人、地精、藍妖的出生地，不僅有着最為豐富的關於鍛造技能的任務，更有着同樣最為豐富的作為鍛造必不可少的鍛造材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好的鍛造環境和鍛造材料，就算你有着天書般的鍛造技能和鍛造藍圖，你也絕對不可能鍛造出任何拿得出手的裝備。不過地精向來醜陋沒有玩家肯選，而藍妖作為堪比神、魔的隱藏種族，又不是任何隨便能選得上的。
“你的種族不會是矮人吧？”許俊沉思了很久才道。要知《人途》對遊戲裏玩家相應人物樣貌的設定雖然很大程度上是取決於玩家現實世界中的樣貌，可以說現實世界帥氣的，除非用百分之十的調整刻意醜化自己，不然在《人途》裏也照樣是帥氣的，而在現實世界個高的，在《人途》裏也不會矮到哪裏去。但在基於這現實世界樣貌之前卻還有一個種族必然性。亦是說，選擇人族的玩家樣貌便和現實世界幾乎毫無改變，而選擇其他類人種族，改變的也不會太大，像那些神、魔、仙族，基本上也保持不變，而天使、翼人族，則是在人族的基礎上加了光翼和翅膀。但如獸人、半獸人、矮人之流，改變比起其他種族來就算挺大，首先獸族和半獸人身高或許不會有所改變，但在外貌上卻必須有着相對應的獸人或半獸人特徵。如身為虎人的寒風，在結實程度上要比身為人族的夕陽強壯的多，而在臉上也有着虎人標記般的虎耳、虎鬚。而被許俊猜測是阿豪真實種族的矮人，樣貌上或許不會有多大改變，但在身高上卻必須對得起矮人這個名字。
不過許俊觀察了很久，仍舊覺得阿豪不像是一個矮人玩家。他的個子雖然也不是很高，但也和許俊差不了多少，怎麼也算不上矮人吧。
不出許俊所料，阿豪搖了搖頭：“不是，我選的是人族。”
這下許俊就更疑惑了，“你一個人族以鍛造為主職業，還在麒麟這樣一個要材料沒材料，要鍛造場所沒鍛造場所的地方混？你現在鍛造術到什麼程度了？難道不用做鍛造任務來提升鍛造等級的嗎？”
“啊？鍛造任務？不用啊。”許俊一連串的問題差點把阿豪轟暈，而他接下來的回答卻又差點把許俊給轟暈過去：“其實我進遊戲的時候也沒想以鍛造作為主職業，我是跟着我同學們一起玩的，種族人族，出生地麒麟城麒麟鎮的小樹村這些也是我同學幫我們計劃好了的。只不過剛進遊戲的時候正好趕上玩家爭先升級的大潮，新手村的每一個任務幾乎都有幾百個人同時在做，而村外升級打怪的地方一個怪也至少有十幾個在打。我們人數不多，任務搶不過，打怪也插不上手，所以開始出現了分歧。有人要刪號重新選擇種族和出生地，也有人準備去別的地方升級。後來大家都談僵了，也就各走各的全散了，我沒有跟上他們，就一個在人少的地方隨便逛，後來就遇上師傅了，師傅讓我做了一個挖礦的任務后就說收我當徒弟了，並教了我鍛造術和挖礦技能。因為我本身學的專業就是礦物勘探，所以對師傅教的鍛造和挖礦都很感興趣，一連幾天只要我有時間上線的話都在師傅住的地方學習鍛造技能和挖礦技能，並做師傅給我的各種各樣的鍛造和挖礦的任務。直到有一天師傅說我能做的任務都做完了，就讓走了。我回到小樹村才發現絕大多數將戰鬥職業作為主職業的玩家們都升到了十幾二十多級，而我才在師傅那因為完成任務升到八級。我同學他們又都不在，我對那些戰鬥職業也沒什麼興趣，所以就索性把鍛造作為主職業、挖礦作為副職業來玩啦。”
阿豪的一番話看似啰嗦，但傳達給許俊的信息卻也不是一般的大。阿豪是一個遊戲的雛兒這是毫無疑問的，身為大學生的他以往或許因為家境的原因，可能根本就不曾接觸過任何遊戲，所以他不可能會像許俊那樣不任什麼遊戲只需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徹底上手。他玩《人途》的原因也很簡單，可能是在同學的煽動下想在《人途》中賺錢，以應付他現實世界中過早來自生活的壓力。不過他的同學又都不是什麼好鳥，把遊戲菜鳥一個的他帶到《人途》裏之後又全都把他獨自一人給拋棄了。但也正因如此，卻讓阿豪走狗屎運般的，用遊戲術語說應該是觸發了隱藏任務，從而學到了一種能夠鍛造出比鍛造材料高出一階裝備的鍛造奇術。
“狗屎運，你真是走了狗屎運了。”許俊忽然對阿豪說道。
而阿豪則用一種“我不懂”的眼神看着許俊。
“唉！”許俊嘆息的同時也隨便幫阿豪開竅：“你真是揣着寶貝只當時狗屎。你以為能夠鍛造出比鍛造材料高出一階裝備的鍛造術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阿豪木然的點點頭，看得許俊真有種想敲開他榆木腦袋的衝動。
許俊有些痛心疾首道：“老弟啊，你只用一塊中階凡器的生鐵鍛造出一把高階凡器的長劍自然是感覺沒有什麼用了，但你想一想，要是隨着你鍛造等級的提升，當有一天你能用一塊中階神器的材料鍛造出一件高階神器來，那會是怎樣一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