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大長老緊縮着那雙自二長老到來后就一直陰晴不定的眼睛,蕭遙則訝於二長老處事如快刀斬亂麻般的果斷和狠歷。如二長老所說,現今族內內堂主支的管事們不是蕭鴻的人,就是大長老陣營的人,不任對二長老還是對他來說,都就算不是敵人,也絕對會是一塊絆腳石。
在對付敵人和絆腳石這件事上,他們這類人無非是用兩種辦法、一是為我所用,二則斬草除根,絕不會有第三種可能。權力競爭的圈子裏非友即敵。任何對敵人的仁慈都將會事對自己的殘忍。這些道理蕭遙也都懂,他只不過是訝於二長老對族裏內堂主支管事們棄之如糟粕的決然。如果換做他蕭遙,就算已擁有了外堂分支所有管事的支持,但對那些有可能會成為絆腳石的內堂主支管事也絕對不敢全部棄之不用,相反還需儘力安撫、拉攏。因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內堂主支的那些管事到底都是在族內權力圈裏摸爬滾打了無數載的人,他們一個人的力量或許有限,但當他們整合到一起,其所能發揮出的實力倒也不容人小覷。而這也正是蕭鴻和大長老都極力拉攏、網羅那些內堂主支管事們的緣由所在。
“嘿嘿。”大長老忽然陰笑了幾聲,然後從懷裏掏出兩塊均通體碧綠卻樣式截然不同的玉令,舉在手裏,揚聲道:“這是家族的族長令和大長老令,凡我蕭氏一族的人,見此二令當如同親見族長和大長老。現在我以大長老的身份命令你們,給我將以下犯上的二長老和蕭遙一起就地解決,你們誤聽他言、忤逆犯上的罪狀我可以予以不究。”他的話全是對二長老帶來的那些外堂分支管事們說的。雖然相比二長老和蕭遙,他表面上已處於人數的劣勢上。但他顯然自認為還有翻本的本錢。蕭氏一族的人都知道,家族中最看重,也最強調的就是等級的劃分,和族長及大長老身份的崇高。不任二長老和蕭遙有着什麼借口和人數上的優勢,按照族規也都不能對他這個大長老做出任何忤逆犯上的事來。而在現今的情況下,他更是握有象徵著族長身份的族長玉令,族長和大長老的身份和權力集於一身的他,在蕭氏一族中幾乎可以主宰一切。就實力而言,二長老最多只和受傷情況下的他在伯仲之間,而只需策反那些二長老所來到的蕭氏外堂分支的管事們,那一切的主動就又將重新握在他的手裏。
這個時候他還會怕二長老?還會怕蕭遙?他也絲毫不怕那些被二長老帶來的蕭氏外堂分支的管事們敢公然違背他的命令。因為他們如果真敢那樣做的話,那往後在蕭氏一族中將再不會有他們容身之處。蕭氏一族的族規是任何蕭氏族人都不能也不敢肆意違背的,違背者死,就連身為大長老的他和族長也一樣。
蕭遙的雙眼憤怒的能噴出火來,大長老手中的蕭氏族長玉令原本該只屬於他的父親——蕭傲,但在被陰謀害死後依照蕭氏族規便順理成章地落到了大長老之手。大長老想憑藉族長和大長老這兩個在族內具有通天權力的玉令徹底一舉控制整個蕭氏一族的狼子野心他蕭遙又如何不知。但他卻沒有任何能夠反駁大長老的話語,擁有着雙玉令的大長老在蕭氏一族裏確實已立於不敗之地。所有他此刻不僅沒有一絲懼意,更是囂張地宛如已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過他臉上囂張的神情很快就被凍結,所有的蕭氏外堂分支的管事們雖然都看到了他手中的雙玉令,也聽到了他所說的話,但卻沒有一個人依照他的命令對二長老和蕭遙出手,甚至沒人動了哪怕一下。他們只是都以一種鄙視而嘲弄的眼神看着大長老,看得他心如死灰,也暴跳如雷:“你們好大的膽子,見族長和大長老的玉令在此居然還敢違抗本長老的命令。難道你們就不怕被依族規施以極刑嗎?”
讓他憤怒的那些蕭氏外堂分支的管事們還是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如果不是全是聾子的話,那隻能說明他們對大長老的那些命令和威脅絲毫不在意,而這也正是讓大長老心如死灰的原因所在。
二長老看向大長老的眼神也開始有了些嘲弄,他以一種冰冷到了極點的語氣對大長老說:“沒用的,你的利誘和威脅對他們來說都毫無用處。”
大長老不服氣,也不敢相信:“不可能的,他們都是蕭氏一族的人,就算你許以他們再大利益,他們也絕不敢違背族規。違背族規之的下場永遠都只會是生不如死,沒有人能夠例外,就算你我也一樣。”
二長老的表情還是那樣鎮定平靜,語氣也是淡淡的:“他們並沒有違背族規,違背族規的人一直以來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大長老就像是聽了一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般在冷笑:“他們沒有違背族規?那你說說我手上的是什麼?”
二長老神色不動:“蕭氏一族的族長玉令和大長老玉令。”
“哼。”大長老以一記冷哼宣示着他的憤怒,他凌厲的眼神就像要將二長老那看似羸弱的身子貫穿般,“那依照蕭氏族規,違抗族長命令的下場是什麼?”
“殺無赦。”二長老連眼神也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大長老的眼神不再只是像貫穿二長老了,他陰毒的雙眼注視着二長老所帶來的所有蕭氏外堂分支管事們:他問二長老,“現在你還敢說他們沒有違背族規嗎?”
“當然是沒有。”二長老的回答很快,接着又說出一番讓大長老幾乎暴跳如雷的話:“因為我向他們下達的才是族長的命令。”
“你說什麼?”大長老以一種野獸般的聲音在嘶吼,要不是因為自知在受傷的情況下沒法做到對二長老一擊必殺,只怕他早已跳將着撲向那個比他羸弱的多了的二長老了。
而二長老也沒有理會嘴裏的嘶吼和眼中的殺人目光,而是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然後轉過身看向一直靜觀其變的蕭遙,“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蕭遙赫然下本能地搖着頭。他一直都沒能摸清二長老的真實來意,所以對其和大長老之間的唇槍舌戰也一直是保持着靜觀其變的姿態。也就更想不到二長老忽然找上他是為了什麼。
二長老甩手將手裏的東西向蕭遙擲了過來。蕭遙側身讓了讓,只等到那東西飛行的速度減慢至即將掉到地上的時候才閃電地出手一把抓住,他怕這二長老突然擲的東西是什麼要命的玩意。雖說二長老自始至終都還沒對他表示出任何敵意,但被人騙怕了,也耍怕了的他再不敢對任何的事掉以輕心。如今的時刻,他一個人死無所謂,但卻不想繼續連累他唯一的朋友——許俊。
但二長老並沒擲來什麼要命的暗器,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一個雪白的大信封,從入手的厚度來看,裏面也至多只裝着一兩張薄到了極點的信紙。而在信封的正面,也只是簡單地寫了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至二長老。”
蕭遙拿着信封的雙手有些發抖,因為他看得出,這信封上的字跡竟是屬於他的父親,曾經的蕭氏一族族長,蕭傲。
他抬頭以一種不解的目光看向那個在他看來依舊如仙人般的二長老,二長老慈愛地沖他點了點頭,並示意他拆開手中的信來看。
蕭遙彷彿開始有些明白信封里是什麼,拆開信封的雙手抖得更嚴重了。那果然只是一張極薄的信紙,而在信紙上依舊是以他父親蕭遙的筆跡寫着洋洋洒洒一整張信紙的字:“至二長老:見信日,余已卒。余虛活五十三年,愧居族長之位十六載。未將本族帶上更為興盛之路,是余之過。余於七年前無故患病,族中便多出禍端,餘四子相繼三子卒。余本言乃天之命數,但不想卻是族人相殘。每思於此,余痛涕。想先祖創蕭氏千萬年,於余之手卻多生族變,余雖死猶愧先祖。今余將卒,不想蕭氏於余卒后便四分五裂乃至消亡,余沉思數日,得一應對之方,望二長老於余卒后按余方而為。余卒后,蕭氏不可一日無族長,然余觀族內卻並無多少可居此位之賢才。餘外侄蕭鴻,有貫通古今之能,兼其勢已於族內最大。但余觀其為人心狠,處事毒辣,終為小利而舍遠見,非是託付族長之位最佳人選。若其為蕭氏族長,族必危。另有其他數人,亦因有多般缺陷而不復考慮。餘思前想后,唯余之四子蕭遙雖於族內並無勢力,但為人能忍辱負重,處事能遠近兼顧,待人可不分聲色,既有傲世天下之魄力,又有以事論事之冷漠,唯美中不足乃其因余另三子之卒而心生懼意。余有將其培養成蕭氏族長之心,但恐余卒后族內其餘勢力不從。故望二長老自見信日始,為余促成幾事。一者,族中內堂管事皆為蕭鴻、大長老之人,余只於外堂管事中遍安親信之人、余卒日,親信之人當由二長老使,待遙兒歸來日,為其競選族長之根本。二者,以余之見,蕭鴻之流必不肯讓遙兒安然歸來。二長老可使人探之,但不可出手相助。余之子,如連家亦不能歸,其何能擔此族長之位。其三,亦余最痛心者,近年來族內諸多禍事,並非全為蕭鴻之流所為。最終主事者,或為大長老。想余與大長老堂兄弟名分,卻同根相殘,涕也。諸事如皆不順余意,二長老當自行為之。切記,餘子能否當族長之位為輕,族之延續為重。必要時,當以雷霆之勢了去殘局,代價不論,只為族之延續。血涕,蕭遙絕筆。”
“父親。”一直看似堅強的蕭遙抱頭痛哭。自出生至今,他一直都以未能得到其他普通家庭小孩那種自小就能得到的來自父母的慈愛和親情為終身憾事,也一直因為父親時常對他的冷漠而在內心深處對父親有諸多抵觸。但如今看到父親信上一口一個的“餘子”,一口一個的“遙兒”,他還如何能不為之放聲痛哭,他又如何不能感受到那來自父親的絕世親情。
親情有時候看似遙不可及,但實際上卻本就一直存在於你我身邊。並不是你感受不到那份親情,而只是因為你真正的用心去體會它。
蕭遙霍然抬起頭,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大長老:“就只是為了一個族長之位,你就殘忍地毀了我整個家?”
蕭遙此刻的目光像一條毒蛇,更像一個自天外翱翔飛回的蒼鷹,他也正看着那隻摧毀了他巢穴,更屠盡了他所有親人的另一隻蒼鷹。
這一刻,以往的“恩情”都被仇恨之火燃燒殆盡,這一刻,他的殺意直貫蒼穹。
“我要殺了你,”蕭遙大叫着沖向大長老,但在半途中卻被后發先至的二長老攔了下來,“小遙,不要衝動,你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
蕭遙憤然咆哮:“就算是死,我也要殺了他。”仇恨,就像是一場無法撲滅的地獄之火,足以燃盡蕭遙以往引以為傲的理智。
“啪。”二長老反手一巴掌打在蕭遙的臉上,大力下蕭遙的肥胖的臉上頓時浮現五指印記。
所有人在一剎那臉色都變了一變,一向忠誠的鐘氏兄弟更是本能地向蕭遙撲過去,好捍衛看他們看來受到了二長老襲擊的少主蕭遙。
“別過去,事情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眼明手快的老二單手晃動中將他倆一一抓住。看似笨拙的他有着鍾氏兄弟關心則亂而失去了敏銳感知,他能夠感受的到,二長老對蕭遙絕無任何的敵意,不然憑藉二長老本身的功力和所帶來的那些身為蕭氏外堂管事的高手們,要屠滅他們這些傷的傷、殘的殘的人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也根本不需要耍任何的詭計和陰謀。
老二隻是在暗地裏指揮老三他們以一種零散的合圍之勢將已只寒着臉不再言語的大長老緊緊圍住。在他看來現在場上的局勢已經很明了,二長老明顯是友非敵,那便說明在這大廳內他們的敵人就只剩下如困獸般的大長老一個而已。
在里大長老不遠處,蕭遙摸着被打出五道深深指印的肥臉愣住了。
二長老眼帶寒霜,連連罵道:“沒用的東西,虧得族長在信里對你百般誇獎,你就是這樣審視奪度?你就是想用這種偏激的性格來引領我們蕭氏一族?以卵擊石,螳臂當車,這些都不是所謂勇者行徑。而只是蠢蛋和懦夫。真正的強者不在乎是否有牛一般的力氣,而是要看你如何以不及牛的力氣卻能將牛扳到。以弱擊強講究的是策略,而不是你這樣一腔怒火就能成事的。”
在二長老凌厲的目光注視下蕭遙滿臉冷汗,並羞愧地低下頭。他後悔自己適才的那份魯莽,也羞愧自己的突然不能自控。二長老的話對他來說就像是醍醐灌頂,以往的他一直在逃避,在逃避來自家族其他人的陰謀暗殺,也逃避那份與生俱來的責任。他一直都在承受別人遞來羨慕目光的同時也羨慕的別人。對普通來說,他出生於巨富之家的身份着實令人妒忌,但他卻一直排斥,並深深的厭惡着這個身份。因為就是這個身份讓他自小得不到來自父親的慈愛,得不到來自兄長的關愛,更是一連奪走了他為數不多的幾個至親之人。但如今,在看了那份來自於他父親的信之後,他才明白,有些責任是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的。他既然出生余蕭氏一族,同時也就必須承擔著延續蕭氏一族傳承的責任。這就是他名為蕭遙的命運。
“嘿嘿,本長老倒想知道,你這演的算哪一出?”被人遺忘在一旁的大長老在蕭遙和二長老陸續交談的時候臉色接連變了幾變。他不笨,雖說他沒看蕭遙手上的那封信,但從蕭遙和大長老的神情和對話中卻也能猜到小許。只不過他不敢就此失敗,也不甘於以往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所以他在計劃最後一擊的同時,也故意用言語去試探蕭遙和二長老。
他的心思二長老和蕭遙又怎會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蕭遙已回復了平時的冷靜,但見大長老還是這樣一副死不悔改,猶妄自尊大的模樣,氣還是不打一處來,雖說不至於不知輕重地再次親自向大長老出手,但卻也冷哼着把手裏的信向大長老投了過去:“你這個蕭氏的敗類,看看吧,這就是你孤獨無援的原因。”
大長老抓過信,只看了幾眼就臉色大變,“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大叫着,雙眼更是流露出絕望並不敢相信的神情。蕭遙的信就有如一把利刃將他原本看似牢固無比的自信徹底瓦解。他雖然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一直以來都以為能夠掌控一切的他居然真的敗了,而且既不是敗於蕭遙之手,也非敗於二長老之手,而是敗於那個他一向以為被他玩弄於手掌之中的蕭傲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