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3章.舊情的有限復熾
這發現，完全令人始料未及。
“那是你吧？”
“那……是我吧？”
二人盯着照片的右下角，那個略有些模糊的身影。
他看起來只是一個誤入畫面的旅人，但是，像、太像了。
雖然因為逆光的關係，畫面中的面孔近乎一團漆黑，無從辨認，但除此之外，太像了……
但‘感覺’這種事情是說不通的，僅只一眼，就讓人覺得這一定是他，儘管，唯一可供辨認的，只是那滿大街同款的衣物罷了。
唐棟彷彿回到了幾個月前，那個夏天，在靜海醫學中心，衣衫襤褸的的告別了藍色的住院服。
他又衝到牆角，一通翻找之後，取出來一個衣物密封袋。
“這是？”
“嗯。”
唐棟肯定的點了點頭，緩緩拉開了袋口的拉鏈，一股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撲面而來。
“你洗過了？”
“沒有啊。我從醫院穿回來之後，就放在這裏沒動過了。”
“別動！”
安雅一把攔住了他伸向袋子裏的手，“這裏可能會有證據。”
“證據？你確定？”
唐棟完全不以為意，直接拎着袋子倒了幾下，直接散了一地的碎布條。
即便如此，但安雅還是堅持檢查一番。
她戴着從廚房裏找來的食品手套，將那些已經成為一堆的‘衣服’攤平在地上，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番。
“這真的是你從山上摔下的時候穿的衣服？”
“準確的說，是別人告訴我的。”
唐棟無奈的笑了笑，“我倒想記得呢。”
不過，這倒讓他想起，之前宋佳也是覺得那起所謂的意外，疑點重重，更不要說她還從山上取下了那幾枚頭骨……上次經他辨認，那是靜海醫學的醫護人員。
幾個活生生的人，硬是被人用特殊手段，處理成了毫無血肉的白骨……
不論這一切背後的主使是誰，他在讓人消失的這件事情上，還是很認真的。
唐棟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隱去不談這件令人咋舌的事情，畢竟，還是應該交由宋佳決定是否告訴安雅。
說話間，她已經成功的把那些布料拼了回去，可以肯定的說，這與他們兩個剛剛看到的照片里的衣服，是絕對的同款。
“這衣服看不出有任何從山頂滑坡摔下來的痕迹。”
“哈？這怎麼可能？”
唐棟恨不得直接拉起褲腿和衣角，讓她看看殘留的疤痕，以證清白。
但安雅對那絲毫不感興趣，只是盯着上面的血污，“這些血漬的形狀太規則了，如果真是從山上摔下來，根本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那的意思是？”
“這上面的這些血跡，都是人為滴上去的，就像這樣……”
安雅作勢模仿了一個手拿滴管的動作，輕輕一擠，然後又一抹……“這種純棉的衣服呢，吸水性很好，所以不管抹的再快，最先成型的原始形狀肯定都是最清晰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說著輕輕提起了一塊布料，“這一塊外面有印花圖案，有膠的地方沒有血跡，但內里，這個膠印的下面卻有，這很明顯是把衣服剪的太碎了，造假的時候，忘了分正反了。”
安雅的用詞已經不做任何修飾，十分直白的說，這件衣服，只是別有用心的人，刻意偽造的，用於在唐棟蘇醒時，營造出那種緊張氛圍的道具罷了！
坦率的說，這個結果並不讓人意外，畢竟，唐棟在靜海醫學中心裏見過的人，除了跑了、死了就是像整間醫院的設備一樣，消失於無形之中。
難道還能指望他們說的關於受傷的事情是實話嗎？那鐵定只是個用來哄騙自己的說辭罷了！
就目前來說，真正重要的是，第一、搞清楚唐棟為什麼會去康城；第二，在康城發生了什麼？
但不論是哪一件，以他們兩人自身的力量，都無法辦成。
如果藉助地下黑產的力量的話，那唐棟能查到自己是何時、又怎麼去的康城，但這事兒，前女友何穎那邊也已經說過了，真正有價值的答案，是為什麼去！
唐棟對自己的手機里、電腦里，所有有關那段時間的記憶，早已是記的滾瓜爛熟，他很確信，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在任何文件里，提及有關康城的事情。
除了在和一個人的對話當中……那就是已經跳樓自裁的前報社領導，袁弘盛！
唐棟依稀記得，在他跳樓后，出於調查的用途，警方封存了他家中和辦公室里找到的大多數文件和電子檔案，而在其中，“有一封郵件，是說我在外面做一個什麼報道，所以不能及時回去辦理正式的入職手續……但有關那個報道的原件，估計可能得聯繫宋佳了。”
唐棟心有不甘的連連搖頭，就現在的情況來說，他可是一萬個不願意去聯繫宋佳，畢竟，在任賢搞出那麼個逼宮戲碼后，他如果還主動去聯絡，就顯得有些不知進退了。
但自己這件事，用了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有了這一些進展……
“倒也還是有個辦法……”
“去袁弘盛家？不、不、不、不、不！”
唐棟斷然拒絕了安雅的暗示，他着實不想去面對她，不是害怕，只是愧疚。
他曾經無數次的在想，如果自己當初不逼的那麼緊，如果當初換一些不一樣的方式，袁弘盛也許根本就不會死。
也許他罪有應得，但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評判！
他着實不忍在袁弘盛太太剛剛開始癒合的傷疤上，再開上一刀，這太殘忍，哪怕對他這樣的人來說。
“那你就只能去找何穎了。”
“哈？她？她都說了她不知道啊！”
“呵呵。她一定知道。”
安雅笑道，“你注意到了嗎？她用來抽你的拖鞋，是男式的。”
“所以呢？她有新歡了？這跟我有半毛錢關係？”
“你真是榆木腦袋。”她意味深長的哼了一聲，“在她衛生間的洗漱台上，有一個藍色的刷牙杯，旁邊已經落了一層灰了，而其他地方都是乾乾淨淨的。”
“所以呢？余情未了？”
安雅就像是對付小學生一樣，只能是把整件事掰開了、揉碎了，仔細的說給他，“這意味着如果你在她那裏留着的東西，她一定都是原封不動的保存好，如果，你在出發前，曾經在她那裏看過資料的話……”
唐棟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只是這事兒，他多少也是有些打怵，畢竟，何穎那位小巨人，有着川渝妹子特有的火爆脾氣，這下，多多少少也算是合理的解釋了，為什麼他在挨揍這個方面，有那麼深的造詣。
沒辦法，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但這一次，他是獨自前往。
畢竟，怎麼說那也是前女友，帶個精神病醫生過去……總顯得有那麼點奇怪。
本來之前來的時候就不早，他回去和安雅又研究案情研究半天，這會兒已經是半夜了，也不知道她睡了沒有。
唐棟試探性的敲了敲門。
“幹什麼？給勞資爬！”
一開門，何穎就沒好氣的罵道，但卻並未直接把門摜上，反倒是背身向後，踮着腳，一翹一翹的走向沙發的方向，雙手背在身後，指頭互相較着勁兒，扭捏中又有幾分嬌俏的意思。
這……
唐棟看的一怔，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眼光來，這位勞資進可攻退可守，真是小霸王其樂無窮啊！
心裏想着，嘴上也就沒了把門的，學着她的口音，一聲“勞資”不自覺的說出了口。
“嗯？！”
何穎拖着長長的尾音，陡然提了一個音調，腮幫子都氣鼓鼓的。
“勞資我來看看你。”
何穎一聽，眼睛瞪的老大，一雙手已經開始準備找拖鞋了。
“不是、不是，我來看看你勞資！”
“噗”
看着他慌亂的樣子，何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那小小的一隻人，蜷腿窩坐在沙發上，可愛的如同個娃娃一般，令人不忍觸碰，卻又無法自控。
“勞資蜀道山！”
何穎沒來由的吼了那麼一嗓子，唐棟心中一凜，本能的就向旁邊一躲，眼神直接就飄向了門口的方向，這已經幾乎成了他現在的習慣，不管進入什麼地方，都要看看逃生的路是否暢通無阻……
何穎痴痴的看着面露慌亂的唐棟，一時啞然。
這種反應，是她未曾設想過的。
“以前，每當我這麼喊一聲的時候，你都是……”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已有些濕潤。
唐棟是真見不得這樣，這也是為什麼已經好幾個月了，他也從沒動過要來找何穎的念頭。
看着她那梨花帶雨的憐人兒模樣，儘管完全想不起之前的感情是怎麼樣的，但唐棟都不免動心……
他猛地站起身，這可不是動這種邪念的時候！
唐棟徑直走到窗邊，輕輕的拉開一小條縫隙，想說讓清爽的秋風，打散發騷的心情。
“煙嗎？還在窗檯下面暖氣的檯子上。”
何穎小聲說著。
呃……還在？
唐棟倒吸一口涼氣，還在……，這等於說自己以前，也是一個習慣性的人，會在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事情，考慮到之前安雅說的衛生間裏的刷牙杯，那十之八九自己之前也是在這裏住過，這樣說的話……那自己出行之前的準備工作，也會或多或少的留下些蛛絲馬跡吧？！
“我……”
唐棟點上香煙，深吸了一口，想像着曾經的自己，也是這樣的站在窗口……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去康城嗎？”
“為什麼？”
何穎似乎有些緊張，原本只是抱在膝上的沙發靠墊已經被她擠的有些變形，就連邊邊上的絨毛，都被薅下來不少。
“是呀，為什麼……”
何穎神傷的呢喃着、重複着，倒像是她在等着唐棟的回答。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去康城嗎？因為我完全想不起來了。”
何穎一怔，扭臉看向了另一邊，右邊的虎牙尖尖咬住了嘴唇，舉手投足，無不透着可愛。
“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話尾、已是帶着哭腔。
唐棟聽的鼻子一酸，一股無力抗爭的自責湧上心頭……
撒個小謊，騙騙她吧？哪怕有一丁點的慰籍呢？
他想。
不！絕不！
唐棟咬緊牙關，“我就是想知道，在七月份的時候，我有沒有說過什麼，或者留下過什麼資料，能解釋清楚我為什麼去康城？”
“康城！康城！”
何穎的情緒突然爆發，“你就知道康城！”
她發瘋似得將手邊所有觸手可及的雜物，一股腦的都拋向唐棟，歇斯底里的咒罵著。
全都丟盡之後，又抱着肩膀，嚎啕痛哭，淚水、鼻水，在臉上糊成一團，狼狽至極。
唐棟看着心情也是十分複雜，但歸根究底，這也只是個在記憶中完全空白的‘前女友’，所以，在難過之餘，他更多的，只是不耐煩。
“我、抱歉、我走了。”
“你站住！”
何穎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指着唐棟，憤恨的說，“你為什麼沒有聯繫我？”
“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唐棟冷冷的說道，儘管只說了兩三次，但他已經不知還要如何解釋。
這算是揭開往日的傷疤吧？
這個女人，用她不討喜的火爆脾氣，不斷挑釁着唐棟耐心的下限。
“聯繫你？聯繫個屁啊！”
隨着謾罵的升級，唐棟的火氣也徹底沒法控制，“我TMD已經死了！你看看這？看看！睜開你狗眼仔細看看我！”
他的唾沫星子狂噴不止，360度的展示自己開過刀的前額，以及腦後的那個條形碼。
“還說我為什麼不聯繫你？那你TMD的聯繫我了？”
“我……”
何穎強忍淚水，兩個腮幫子微微鼓起，甚至能聽到咬牙切齒的嘎吱聲。
她拿過書桌上的電腦，嗶哩啪啦的一陣敲擊后，打開了一個電子郵件的窗口。
其中第一條是唐棟所發：這裏信號不好，所以微信有時候上不去，就用郵件吧。
這也是他發的最後一條。
在那之後的近百封或長、或短的郵件，全部出自何穎之手。
內容或謾罵、或是思念、甚至只是日常的分享、間隔也長短不一，距離最近的一封，就是在之前唐棟和安雅到訪之後的。
只有短短的一句話：要怎麼把這些郵件都刪掉？我可不想讓你看到我卑微的樣子呀！
這一句，擊潰了他。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姑娘啊！
她信守着最後的約定，固執的沒有再用微信，等待着郵箱裏的回應……
只是，自打從病床上醒來，唐棟就從未看過這個郵箱。
他一度是知道這郵箱的存在，在他翻看手機時，曾看到有這個郵箱新的郵件的通知，只是當時收到的是廣告促銷，他嫌煩就直接取消了和微信的綁定，所以，根本不知道何穎竟一直試着聯繫自己。
原來，還是有人在乎自己的！
這段日子的種種心酸，頃刻間湧上心頭。
不覺間，視線已變得模糊。
鬼使神差般，房間裏的燈慢慢的暗了下去，內心的小火苗，足以照亮相距的半尺深度。
褪去浮華，在熾熱的呼吸中，忘情的呼喊着。
直至筋疲力盡的相擁而眠。
黑暗中，何穎已然酣睡。
她像是個孩子，雙手緊緊的抓着唐棟的手臂，抱在自己的胸口。
唐棟面如死灰，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真的這麼做了。
這是賢者模式吧？
他想。
趁人之危，這可真的是太沒有道德下限了。
哪怕做人底線靈活如他，此刻，都深感羞愧。
他小心的抽出自己的胳膊，生怕驚醒枕邊人。
他小心的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躡手躡腳的向屋外走去。
還是去走廊里再把衣服穿上吧，要不然動靜太大，給她吵醒了就不妙了。
我可真是個混蛋吶！
唐棟這樣想着，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改天，再來給她道歉吧……
但一轉頭，卻看見何穎已經起身坐着。
“我……”
唐棟一時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去康城。”
何穎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但是你曾經在郵箱裏給我發過一條視頻，裏面的內容讓你很興奮，在那之後沒多久，你就去了康城。”
“那麼、嗯、謝謝……”
他心裏有太多疑問，但現在都不是提問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現在不能留在這裏。
“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你關門的時候聲音輕一點。”
何穎冷冷的說道，隨即躺倒，身子還背向了唐棟。
這是個怎樣的神仙姑娘啊！
竟如此體貼！
只一句話，就將唐棟從尷尬的境地解放了出來！
她太好了。
相比之下，自己如齷齪的螻蟻，不配擁有。
唐棟心一橫，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這一夜，回家的路，格外的清冷。
何穎的每一個字，都在不斷拷問他殘存不多的良心。
直到推開家門。
糟了……安雅！
她的手肘支在桌子上，撐着昏睡的腦袋。
聽到唐棟進來的聲音，才猛地驚醒。
原本惺忪的睡眼，瞬間就變得火光四射。
她提鼻連嗅幾口，臉上的表情十分值得玩味。
“我……”
“在任務的成敗面前，小小的個人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呢？”
安雅捂着嘴巴，再次搬出這段話，只是這一次，不再是教條的宣言，只是戲謔的挪揄。
“我……”
“你別不是這都沒成功吧？”
唐棟翻了個白眼，實在不想回答這無聊的問題。
他取過電腦，打開郵箱，在滾動的列表中，一眼看到了何穎提到的那封。
只有五個字的簡單標題：獵戶座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