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想試一試
那個夜晚裏,月色、星輝與霓虹、萬家燈火爭相輝映的夜裏,陳曉欣在家裏問遍了每一個人,不論是已經證明失敗的大哥,還是已嫁出去多年的姑媽,沒有人有勇氣接手家裏的餐館。
但漏了一個人,她自己。
因為在當時,不論是她或其他家人,都下意識地認為,誰接手餐館也不可能是陳曉欣。
在其他人的眼裏,陳曉欣在職場上算是一帆風順的了。
畢竟也就畢業了四年,連同那實習的時間算起來,直正走進職場,也就四年多一點。
從實習生到數千人企業的運營部門經理,實則上整個運營部門從去年起就一直是她在操盤,四年多,已經很快了,她怎麼可能扔下自己大好的前程,去接手家裏的餐館?
但她在電話里,輕聲對父親說道:“老豆,或者,讓我試一試。”
電話那頭的陳勇沉默了好幾秒:“回來再說吧,我下午去釣魚,那魚場老闆當我傻的,開了一個完全沒誠意的價。我就回來把魚拿去市場賣掉,看見有蟹很肥,我買了八隻,應該有膏的啊!還買了些蝦,你媽都挑了蝦腸了,等你回來,我們吃蝦蟹粥!我去爆點蔥油,學潮汕佬煮蝦蟹粥,就必須有一勺蔥油吊味先過癮!”
掛了電話,陳曉欣能感覺父親突然間的雀躍,她笑了起來,也許這真的值得試一試?就算為了父親久違的欣快,她是這麼想的。
她一下車就見到小區門口刷卡進出的入口,父親蹲在那裏抽煙,一看她下車,就扔掉了煙頭,起身跑過來,幫她從網約車后箱把行李箱拎下來:“我煮好粥底了,咱們上去了,我就來殺蟹,新鮮!”
“好野!聽上去很好吃的樣子。”她跟在父親的身後,笑着這麼應道。
在上電梯的時間,陳曉欣低聲說道:“老豆,餐館的事,我是認真的,我想試……”
“你要想清楚。”陳勇儘管有點激動,但他不太敢順着女兒的話往下說,“當年你哥本來並不是很想搞餐廳的,我覺得子承父業是王道,不斷給他‘打雞血’,結果他自己也上頭,折騰了這麼些年,給折騰散了。”
說話間電梯就到了,推開門之後,陳曉欣就愣住了,因為不單大哥大嫂和母親都坐在客廳里,連姑媽陳淑芳也在,陳曉欣一邊跟家人打招呼,一邊聽陳勇對她說道:“風塵僕僕,去沖了涼再出來喝茶吧,然後一齊吃蝦蟹粥。”
“好啊。”
其實把人叫齊也是對的,因為如果要把餐館重新搞起來,當然要給大家交代清楚。
可是陳曉欣沒有想到,她洗完澡出來之後,還沒開口,姑媽陳淑芳就對她說道:“欣欣你傻咗啊?你一個女孩子,開什麼餐館?你聽姑媽一句,放過自己,放過家人吧!你哥都搞不起來,你當自己是故事主角?你知道炒盤咕嚕肉要下多少料酒?那你憑啥覺得你能行?”
陳曉欣一邊用大毛巾搓着頭髮,一邊想着怎麼措詞,但還沒等她開口,大哥陳曉軒就先表態:“你要接着搞就搞吧,反正,我是證明了搞不掂的了,你也不要打算叫我去幫手啥的,我討厭那油煙味。”
“如果要幫手,我可以去幫你,不過我不會,但我可以學。”大嫂劉宛晴倒算是給了陳曉欣一點安慰,不過這不是陳曉欣計劃內的東西,四百平方的餐館,靠着幾個家人,然後搞家庭小作坊來運作起來?這在現實之中,明顯就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在泡茶的黃櫻嘆了口氣:“死女包,就你事多!大家不是都商量好了嗎?你又來搞事。淑芳,你自己看着的,不是你阿嫂我多事,是你侄女想那個怎麼說?對,振家聲,承祖業!我是陳家媳婦,總不能阻止她,對吧?”
陳曉欣聽着,也只能強忍笑意,背過身去繼續用大毛巾揉着頭髮。
應該是姑媽陳淑芳有什麼經濟上的訴求吧,大約是想在場地出租后的租金上分一杯羹,黃櫻那嘴上是說“你是阿勇的妹妹,不是我和阿勇的女兒”,又說該分的遺產,一分不少都分了之類的。但其實陳曉欣是總結出了一條定律,只要姑媽不罵陳曉軒,也就是陳曉欣定義的“廢材大佬”,那黃櫻很難硬下心來,拒絕陳曉欣的姑媽陳淑芳——畢竟從小看着長大,看着她嫁出去,看着她生小孩的。
說是姑嫂,事實上很有點長嫂為母的感覺。
而現在母親這番話,也就是她硬不下心來拒絕,拿陳曉欣的決定來當擋箭牌。
“啾!欣欣,不要搞了,搞鬼搞馬,折騰啥呢?我們這地段也不差,租出去,翹起腳收租不好嗎?你別以為是姑媽想要錢啊!”陳淑芳說到這裏,聲音就突兀地高了起來,似乎為了掩飾某些心虛,她對着黃櫻說道,“阿嫂,每年清明、冬至拜山,包括祭拜公祖,我們讓族人去做,都是要給錢的,你知道的啊!還有那七八戶老親戚,當年我老豆要開餐廳,人家把棺材本拿出來借給我老豆,雖然後來錢還了,但我老豆應承,養這七八戶老親戚一輩子啊!”
說著陳淑芳一擊掌,攤開手:“阿嫂,你說對不對吧?”
陳曉欣看着,更想笑了,因為這個動作,很有點古昔年動作片,李連杰飾演主角的黃飛鴻電影裏,某個招牌動作的味道,並且看起來,不止她一個人這麼看,窩在沙發里打遊戲的陳曉軒剛好打完一局,一抬頭,嚇了一跳:“咦,姑姐,黃飛鴻上身?”
“沒大沒小,玩你的遊戲了!”黃櫻怕陳淑芳一會生氣又鬧起來,先訓斥了兒子,然後她望向陳曉欣,求助的意思無比清晰。
陳曉欣把大毛巾拿去陽台晾着,然後對姑媽說道:“姑姐,不止這些呢,修祠堂也要錢,還有我們換了這房子,房貸的支出也是必不可少的。”
“那不就對了!那不就對了!”陳淑芳順着侄女的話,急急地說道,“所以……”
陳曉欣拿了一杯茶,喝一口:“所以咱們把場地直接賣了,大家都分點錢,也許買些小面積的公寓出租。這裏面有個好處,場地賣掉,那些老親戚也不用管了,場地都賣了,那這情份到這就算完了——就古代開國功臣,講究與國同休,要是亡國了,那功臣們的福利,也就休了嘛,沒毛病的。”
“他們可以殉國!”新開了一局遊戲的陳曉軒,插了一句,然後被邊上的妻子捂住了嘴。
“不行!賣祖業分錢,那不行的!”陳淑芳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陳曉欣就笑了起來,喝完了那杯茶,放下茶杯對姑媽說道:“不想賣掉場地,就是期望他日東山再起。”
她在兩人位的沙發坐了下來,就擠在姑媽身邊,不理會陳淑芳嫌棄地推掇,直接把半乾的頭髮靠在姑媽肩膀上:“姑姐,你對於餐館,都系唔死心,同我老豆一樣。“
陳淑芳一下子就失語了,她被擊中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