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恆河沙數
“咦?”林中之人似乎也沒有料到自己出手之後,竟然仍有人能夠僥倖脫身。卻是哈哈笑道:“沒想到你們這些個小傢伙裏面,倒是有個不錯的苗頭。”
伴着蒼老的話音一位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者從昏暗的樹林內緩緩走了出來,這老人壽眉垂肩望之已是風燭殘年一副油盡燈枯的摸樣,走起路來甚至有些顫顫巍巍的,但歐陽魔劫卻是如臨深淵絲毫不敢大意,這耄耄老者何時來到的這裏,以歐陽他當下的武功修為竟然沒有半點感應,更何況剛才老人的出手看似宏大卻並未有心傷人顯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只是若他不知情識趣恐怕就要真有無妄之災了。
“這招莫不是傳聞中的‘雨笑金沙’,敢問前輩可是星河谷天元子褚讓三褚前輩,咦?不對……”歐陽魔劫顯然懾於面前老者高深莫測的功力,語氣恭敬的猜測着老者的來歷。
“哦?小傢伙你倒是頗有些眼力想必不是無名之輩,當今武林能看出老夫這招‘恆河沙數’和褚小子的‘雨笑金沙’不同的人可是不多了啊。”
老者當下雖然似在稱讚歐陽魔劫的眼力,但是語氣卻始終冰冷生硬渾沒有半分喜悅賞識的意思。這讓歐陽魔劫更加不不安在搞清老者來意之前愈發不敢妄動,其實對於星河谷天元子褚讓三的絕藝‘雨笑金沙’歐陽魔劫他也只是略有耳聞不曾有緣目見,更不要提看出老人這招恆河沙數和雨笑金沙之間細微的區別了,只不過面前這老者的年紀卻是與傳聞中星河谷的褚讓三差距頗大,歐陽魔劫正是想明了這點才讓他驚疑不定,沒想到反倒誤打誤中這老者竟然真不是星河谷中的褚老。
“敢問前輩高姓大名深夜到此,不知所謂何事?”眼看橫生枝節,迦樓羅歐陽魔劫此時最怕的就是面前這位高深莫測的老頭和自己此行的目標蕭萬山夫婦有什麼關聯,若是讓他在此救走了蕭萬山夫婦,歐陽魔劫真不知該如何向教主冥帝交代。
歐陽魔劫進退維谷正思躇之間,老者卻未曾表露身份反是邁開了步伐,看似緩慢卻也已經越過了歐陽魔劫來到了陰使的面前,顫巍巍的從被點住穴道無法動彈的陰使手中抱起了仍在昏睡的小蕭遙,這老者顯然不曾*過嬰孩的樣子,手法生硬無比不過昏睡中的小蕭遙倒是沒什麼機會抗議。
歐陽魔劫此時功運四肢一身肌肉緊繃的猶如擰緊的發條,眼看着耄耄老者暮態龍鐘的抱着昏睡的嬰孩從自己面前慢悠悠的行過,步履之間彷彿處處都是破綻卻又暗含着一種說不出的韻律。
因為運力過猛歐陽魔劫本來乾枯堅韌的雙手皮膚竟然已經有些地方開始皸裂,但最終他還是沒有伸出手攔下面前老者的勇氣。
老者見歐陽魔劫沒有出手也頗為驚訝,反倒讚許的看了歐陽魔劫一眼,蹣跚的身影一步一顫慢慢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只有蒼老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倒是個很聰明的小傢伙,只可惜走上了歪路,你們玄羅神教的內鬥老夫作為外人本不該插手,但是那蕭施主早年卻和老夫之間有些緣分,蕭施主一生血債累累老夫終是不便出手相救,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個懵懂的小娃娃卻是無辜的,老夫今天帶走了這個娃娃也算是和蕭施主了結了前緣,至於你們剩下的人無論打生打死都與老夫無關了。”
話說耄耄老者先前那一下‘恆河沙數’不偏不倚卻是將林中之人盡數籠罩在內,就連不遠處毒發力竭的蕭萬山夫婦同樣被突如其來飛至的棋子擊中了穴道,無法動彈的夫婦二人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歲的愛兒蕭遙被一個陌生老者抱離了這片殺機四伏的樹林,陽聖蕭萬山鋼牙緊咬用恩師酆都所傳秘法強行逆轉玄霄神功一瞬間經脈盡碎移位,一口烏黑逆血噴出,卻是終於強行解開了自己和林菀遙的穴道。
“遙兒!!!!!!”林菀遙凄厲的喊聲響徹了寂靜的深夜,長風吹過曠野,清冷的月光彷彿也沾染了些許悲涼……
棄劍封刀願得逍遙,斬江湖舊怨,任武林恩銷,柴扉陋窗笑風飈,情絲裊裊愛浪滔滔,恨逢晚,浪擲多少年少。
秋高,人已老,夜來幽夢卻道醒時好,林槍雨劍海火山刀,但教能偕老,便只一笑。
——《寄萬山菀遙》
先前出手的老者已經離開了那片開封府外七里鋪的黃楊樹林,此時從他身後林中傳來的懷中嬰孩母親林菀遙的凄厲哭喊竟然讓他本來已經如古井般波瀾不興的心境,掀起了絲絲漣漪。
只見老者垂首如同夢囈一般輕輕念到:“浮生若夢,白雲蒼狗。錯錯對對,恩恩怨怨,最終不過是日月無聲,水過無痕。眾生所難棄者,唯一點痴念而已。可就這一點痴念卻又如何是那麼好割捨的。遙兒?小娃娃,你是蕭氏子孫,老頭子以後就叫你肖遙吧,想不到老夫一生苦修虛度,這老了老了退隱避世,卻是得了肖遙失了逍遙啊,哈哈哈。”
言罷,老者大步離去再不在此停留。
六年後,湖廣一帶武陵山桃花峽一所木屋內
“爺爺~爺爺,你怎麼又在和白鬍子爺爺下棋啊,都不陪肖遙玩耍。”此時的肖遙年方八歲,然而卻是雙目靈動聰明伶俐白白嫩嫩如同瓷娃娃一般喜人。
說起來這卻也難怪,肖遙的血脈雙親蕭萬山夫婦本都是威震當世的武林高手,肖遙嬰孩時又好似被蕭萬山和林菀遙夫婦二人灌下了什麼奇丹妙藥伐毛洗髓,如今的肖遙雖然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但渾身上下卻已經隱隱散發著一股天地靈氣讓人看了就打心底歡喜。
“來啊,小肖遙,快來你劍爺爺這裏,猜猜看今天劍爺爺這裏給你帶什麼禮物了,哈哈哈。”
這位肖遙口中的白鬍子爺爺溺愛的將跑過來的小肖遙抱了起來,用自己雪白順柔的鬍鬚在肖遙白嫩的小臉上作弄般掃來掃去,直到小肖遙一把揪住了他引以為傲的白鬍子,才從懷裏掏出一把精緻的木劍交到了肖遙手中。
“哇,好棒,這是把寶劍嗎?哈哈肖遙有兵器了,還是白鬍子爺爺你最心疼肖遙了,不像我爺爺平日裏送給肖遙的不是紙筆就是古譜書籍,去年還給了肖遙一張比肖遙還要大的古琴,簡直無趣死了。”
小肖遙一邊說著一邊比劃着那張古琴的大小,此時尚且身小臂短的他努力的伸展雙臂想描述出那張古琴的巨大。
白須老者聽到肖遙這麼說很是得意,笑眯眯的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鬍鬚,彷彿對自己能在肖遙這裏把他爺爺比了下去感到非常滿意。
“那以後肖遙就不要總叫什麼白鬍子爺爺了啊,叫劍爺爺多好聽啊,況且你那靈爺爺比劍爺爺可老的多呢,你瞧他的鬍子可比劍爺爺還要長還要白呢。”
白須老者試圖進一步拉攏肖遙。
小肖遙依偎在白鬍子爺爺的懷裏,雙手抱着木劍歪着小腦袋努力的想了想抬起頭說道:
“可是,我爺爺沒有白頭髮啊,劍爺爺你看你滿頭的白頭髮還是你看起來比較老呢。”
靈老頭站在二人背後,聽到此處老懷寬慰樂得哈哈大笑,白須老者望着肖遙爺爺靈老頭那顆光禿禿的腦袋,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引以為傲的一頭銀髮,在小肖遙看來竟然還不如他自己爺爺不長毛的禿頭。
時光匆匆白駒過隙,轉眼間又是六年時間過去了
湖廣武陵山桃花峽谷底一個開闊的石洞之中,一位十三四歲的翩翩少年正在不住的翻轉騰挪,手中一柄擦拭的發亮的木劍屢屢刺出帶出陣陣風聲,只是這少年出劍雖快卻似完全沒有章法,故而看起來反而頗為不倫不類。
“肖遙,你怎麼又跑到這裏偷懶,爺爺前幾日給你佈置的功課都完成了嗎?”
靈爺爺的聲音在石洞外響起,肖遙見爺爺來尋他,尋他,連忙將木劍藏好走出洞來,這十幾年來肖遙早就習慣了自己這位爺爺的神出鬼沒,打小他便知道了靈爺爺不喜歡他習武練劍,雖然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但是為了不讓爺爺擔心,肖遙還是只能每日抽空躲起來偷偷的練習。
人未出洞便開口抱怨道:“爺爺,你那本唐代的《棋經》肖遙已經能夠倒着背出來了,宋代的《忘憂清樂集》也翻得整本都快要散掉了。”
看到爺爺好像還要開口,彷彿知道他想說什麼,肖遙緊跟着搶先道:“那本《溪山琴況》孫兒也已捻熟,昨日不還被您逼着考核了一遍‘高山流水‘的嘛,至於爺爺扔給孫兒的那幾幅宋朝字畫,其中馬遠的《寒江獨釣圖》當為贗品,想那馬遠出生於丹青世家繼承家學,取法李唐,然而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自成一派。他畫山石峰巒用筆好似巨斧劈木一般,方硬而多稜角,畫樹木花鳥時多橫斜曲折,畫亭台樓閣則大都運用界尺加襯染,下筆水墨蒼勁雖不作層層渲染,但着重濃淡層次的變化遠近分明。因其構圖常取一角半邊的景緻,故而被世人稱做“馬一角”,爺爺您的那副《寒江獨釣圖》雖然仿製手法高超神妙,但是構圖風格卻於馬遠稍有不同,最主要的是那副畫所用的紙張乃是現下的宣德紙做舊而成,當為贗品無疑。至於陸羽的《茶經》前日裏孫兒方給爺爺您背過,今日就不要重複了吧。”
看着肖遙彷彿背書一般一連串的說出許多話,說完后更是可憐兮兮的看向自己,那副模樣讓靈老頭又好氣又好笑。
自從那日七里鋪將年幼的肖遙從玄羅神教迦樓羅等人手中救下,如今已經過了足足十四年的光景,靈老頭將肖遙從小撫養長大,自然知道肖遙的天資如何過人,心知這孩子根骨悟性亦均是極佳之選。
但是靈老卻還是沒料到無論琴棋書畫又或者詩詞茶經,還是弱冠之年的肖遙便都是一點就通稍練即精,只是偏偏肖遙的一顆心思卻不在這些文風雅物上面,反倒是對舞搶弄棒極為好奇上心。
靈老頭一生在江湖中身不由己的廝混了幾十年,很是厭倦了武林中爾虞我詐的爭鬥,因而實在是不想讓肖遙這塊璞玉陷入武林無盡的廝殺之中,所以他這些年除了在一些輕身養氣固本培元強身健體的功夫上對肖遙潛移默化的提點外,平日裏卻是不許肖遙與人爭鬥。
爺孫二人正從桃花峽谷底往上行去,但沒走多遠就迎面瞧見一個人影正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哈哈哈,靈老頭你看你這麼多年了怎麼還如此見外,都一把年紀了還帶着小肖遙親自前來迎接老夫啊,劍某真是慚愧啊。”
劍宗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爺孫二人面前,他和靈隱子本就是故交好友,加之隱居的骨冢亦在武陵山中且距離桃花峽所在極為接近,劍宗本人雖然也上了年紀但因一聲執着於劍道未曾婚娶無兒無女,故而隔三差五便找由頭來和靈老頭喝茶論道,其實說白了也是幽居寂寞,平日來這桃花峽倒是來看肖遙的時候居多。
“劍爺爺您來了,那爺爺您先陪着劍爺爺聊天,肖遙去山澗那邊的小溪里給您和劍爺爺釣幾條鮮魚下酒。”
“呵,肖遙這孩子真是越長越懂事了啊,記着多釣幾條大紅鯉,你知道你劍爺爺最好這口了,哈哈哈。”
“肖遙醒得的。”肖遙說著便舍了兩位爺爺先一步徑直回了爺倆在谷內居住的木屋內,取了漁具釣餌后便歡呼着一路蹦蹦跳跳的跑開了。
肖遙走開后,劍宗和靈老頭才回到屋內分主客坐下。
劍宗透過木窗看着肖遙漸行漸遠的背影突然開口嘆道:“靈老,肖遙他如此好的習武天賦,只要你肯悉心調教他日後定能成為天下間最頂尖有數的高手,即便你因你門內規矩苛刻不便相授,可劍某我卻沒那麼多的羈累,就算讓劍某來教肖遙,我想不出十年就說超過你我二人當年的成就也不是不無可能,然而你卻為何執意如此啊。”
“老劍啊,肖遙父母的身世我以前就曾說與你聽過,這孩子出生后不久便背負了血海深仇,當年岳秋雨素藏禪師六大高手放下顏面圍攻玄帝,六個人落得一死三傷明月宮除名才換了酆都一條命,就是希望玄帝酆都死後中原武林能平靜下來,只是偏偏事與願違不動冥王吳冥接任玄羅神教教主之位后,雖然在表面上略有收斂但是在暗地裏卻是更加的變本加厲,如今的玄羅神教卻是已經徹底淪為邪教行事無忌肆虐武林可謂是無惡不作,我若是教授肖遙武功讓他闖蕩江湖,早晚有一天他會和玄羅邪教那些人碰上,到時候等待他的將是無盡的血雨仇殺。”
靈老說到此處頓了頓繼續說道:
“老劍啊,你可還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嗎?”
劍宗不知道靈老頭怎麼突然想起了問這個,但卻還是答道:
“名字是記不起了,但是姓氏卻還勉強依稀記得。”
“劍宗啊,你比老夫要來得幸運,老夫如今卻連姓甚名誰都全然忘卻了,唯一只記得靈虛子這個被別人掛在嘴邊的道號。說起來老劍你退隱江湖之前,人稱骨冢劍宗也是當時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老夫自己就更不要說了總算也是薄有虛名,可是咱們這一輩子卻當真快活嗎?你我二人都是被這條血染的江湖路吞沒的可憐人啊,縱然功力通天又能如何。我等枉自通曉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絕世武功,卻記不住自己究竟是誰。唉~~若不是老夫當年一時意動救下了年幼的肖遙,恐怕百年之後連個拾骨之人都無從尋覓啊。”
劍宗聽着面前靈老說的話,也不免心中一陣悲涼,他這一生獨行舍劍之外別無他物,雖然眼下年紀要比靈老小上許多,但卻是比起有門有派的靈虛子來的更加的孤苦。正自神思卻又聽靈虛子接著說道:
“咱們兩個老傢伙這輩子可謂見慣了武林中的陰暗卑劣,誰心裏都明白在這條血染的江湖路上絕非有一身好武藝就能走下去的,肖遙他生性純良老夫不想看着一手養大的他走上如同當年他父母一樣的道路。”
話已至此,骨冢劍宗定定的看着面前的靈老,最終不在進言相勸,抬手將桌上的一大壇美酒拍開泥封仰面一飲而盡。
自那日劍宗與靈老避開肖遙在屋內長談之後,武陵山桃花峽谷內茂密的桃樹林春去春來轉眼樹上的桃花又開謝了兩次,在這兩年裏肖遙已經完完全全的長成了一名劍眉朗目猿臂蜂腰的俊朗青年。
這兩年中他的爺爺靈虛子終於不再整日逼着肖遙研讀詩書,這也是由於肖遙的天資實在過人,靈老一身所學除卻武功外,能夠教授的基礎都已傾囊相授,至於最終的成就卻是要看日後肖遙的境遇,需要交由時間來淘洗。
至於劍爺爺骨冢劍宗,肖遙小的時候他最喜歡讓肖遙爬在他老人家的腿上聽他講武林中的俠客故事,只是這兩年來卻是像變了個人似地對於江湖中的事全然閉口不談,然而武林的種子在年輕的心靈中已然萌發卻不是那麼容易枯萎的。
“爺爺…爺爺…我打獵回來了,今天肖遙在峽谷後面的密林里遇到了一隻好大的大黑熊,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引到陷坑裏,肖遙先剝了熊皮砍了四隻熊掌帶了回來,一會兒拾叨拾叨做個紅燜熊掌。味道最好的左前掌留給爺爺你,右前掌就留給劍爺爺,剩下的兩隻后掌肖遙自己就留給自己了,哈哈哈。”
十六歲的肖遙身着一襲樸素的獵裝,半人高的強勁獵弓斜跨在自己身後,看起來實在是英武不凡一表人才。
“爺爺,你怎麼了,肖遙在和你說話呢,為什麼不理人啊。”
肖遙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爺爺在屋內榻席上閉目打坐。還以為爺爺如同往日般睡著了,於是上前輕輕的推了推爺爺的肩膀,卻沒想到自己爺爺勁松般的身形卻在自己這輕輕一推下,偏倒在了榻上。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