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呼喚
“已進入明光大道,請按既定路線,沿當前道路向南持續行駛,進入南外城。”車載導航悄悄嘀咕着。
馳騁的黑色商務車內,恆溫空調絲絲吹拂,電子屏上的頻譜來回跳躍,琴曲奏響聲立體悠揚。
楊炳文雙手把持方向盤,穩穩駕馭着車子。
他不時的抬眼,通過後視鏡觀察斜後方出神的白燦,而後查看路況。
此刻太陽已漸攀高,濠潑的輝芒延展無際,令人視野開闊、心中舒暢。
但白燦躺靠在柔軟的皮椅上,側着臉透過防窺膜愣愣注視着窗外金燦燦的城市,有些沉悶。
來世……有嗎?就算有,這一世都抓不住換一世又能如何?
他也不知道此次離家還能不能再次回去,心中的滋味難以言明、無人能懂,大概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吧……
望着宛如鋼鐵之森般絢麗的琉璃大廈,徐徐后移,樓下枝葉招展的景觀綠植不斷掠過;
路邊行人匆匆、電動車來回徜徉,稍縱即逝就被丟在了身後;穿梭而過的絡繹車流更是時移物異。
白燦恍若看到了時空更迭,體悟到所有的悲歡離合。
多麼美麗生動的世界啊,縱使過的再不堪,能活着總歸是好的,人沒了…就是沒了。
城市的光影不斷劃過他的臉龐,映入眸中的綽影不斷躍動,他忽然有點懂了爸爸以前的話:
經歷與閱歷能拓寬人生的深度和廣度,但長度的增長只能依靠科技。
他扭轉回身,梗着脖子通過車座中縫,看向車後窗外,那是家的方向……
別墅位於川寧內城中部偏東的清利街20號,車子已沿清利街向西跨過兩條支道,轉入持續向南的明光主幹道許久了。
白燦想要再多看一眼家的模樣,可惜,視野中只有不斷後退的城市光影。
只剩下他那絲絲恍惚朦朧的眼眸,以及殘存在腦海中家的形狀。
一定,一定要回來!……白燦仰頭吸了下鼻子,連續深呼吸,直到眼中清明浮現,神色逐漸堅定起來。
他毅然回身,坐正到座椅上整理好安全帶,望向車前。
沒想到一抬頭,正好碰到後視鏡中疑惑關心的眼神,便對文伯白牙一呲,就笑了。
第三次回頭了!楊炳文沒說話,也是眯眼回之一笑。
一大一小就這麼靜靜對笑了剎那,如果人心可以看透的話…應該會有很多種顏色吧!
“文伯,我之前拜託你幫我採買給小院孩子們的東西,你帶了嗎?”
白燦首先出聲打破了車內的凝固以掩心緒,心裏卻思量着如何擺脫文伯的看護,獲得行動自由。
楊炳文稍一仰臉笑容更甚,眼睛也眯的越小了:“都帶了,咱燦燦安排的事文伯都記着呢。”
白燦喜歡文伯隨意不羈的樣子,文伯脾氣好有耐心,學歷也挺高,但架不住畢業太久了。
想到這,他心裏有了主意,還是先去到南外城到了小院再說吧,一路上還要注意體力的保存。
“文伯辛苦了,謝謝文伯!”
“嗯,那可不?”
楊炳文下巴傲然一昂,欣然接受了謝意,心中感慨這麼好的孩子…比我家那崽強。
轉眼,車已駛近內牆南門。
白燦透過前座中縫和前擋風窗靜靜看着,同時為之後的行動蓄力。
前方數條汽車長龍盤卧在寬闊的馬路上,緩緩向前推進。
盡頭處,一堵高約三十米的灰白色混凝土牆,橫斷前路,向兩側綿延展開,消失在視線盡頭。
白燦知道川寧城在他出生之前是沒有圍牆的,之所現在豎起如此壁壘,還要從他出生之日說起。
輝境歷2030年9月20日,藍珠星突然湧現了三方不明生物:一怪一樹一斗篷。
他所見過的只有其中的一怪,就在旺財消逝的當天,那是一群醜的不像話的東西。
據說那些怪物會將人或動物,異化成失去思維理智的暴食怪物,淪為它們的一員,再不復從前。
從而變成力大無窮的烏青魔怪,之上還有更厲害的黝黑魔怪和漆黑紅褶魔怪。
起初,怪物突兀出現在人口密集的城市裏,儘管輝境的戍戎部隊反應迅速,但礙於建築群眾密集,強力武器無法展開使用。
僅以槍彈擊殺的概率微乎其微,因為戎兵的反應速度遠遠不及,抵擋的異常艱辛,傷亡損失更是慘重,以致怪物的群體越加龐大。
之後戍戎漸漸與黑衣異人達成默契,雖然依舊無法取得溝通,但不妨礙戍戎部隊圍堵、黑斗篷們強力擊殺。
才慢慢將輝境怪物較為稀疏的周邊平定,而怪物密集的中部地區也完成可控,將那裏倖存者轉移至周邊地區,才慢慢安穩下來。
也因此輝境周邊的城市在過程中建立起高牆壁壘,雖不能有效阻擋怪物,最起碼可以防範甄別、守護群眾,也能緩衝反應時間。
而坐落於輝境南方的川寧城本就人口密集,所以十年來二次闊建,外城套內城包裹在內外雙牆之中。
嗯,房價也是連年飆升,物資一樣如是,是戰亂更是災難。
後來,輝元會議將事發那天定為了:災禍日,舉境哀悼!那一天也是自己的出生之日。
而摩天巨樹就是自己此行的最大目標,遠在川寧城南邊群山中的那個參天身影。
白燦也就知道這麼多,這還是他多次誤入爸爸的書房,從裏面不小心瞟到些許資料,才弄清整個來龍去脈。
至於在網絡上檢索,呵,震驚…我的天哪…驚現…404……
關鍵性信息一點檢索不到不說,一篇篇鄭重其事的樣子像極了權威,他對此無力吐槽,也懶得甄別。
這時,楊炳文微一打方向,車子駛向旁邊暢通的戍戎車道,平穩向前開去。
“文伯,你知不知那些怪物都來自哪裏?”白燦背靠座椅,抬頭看着後視鏡好奇問道。
“嗯?”楊炳文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抬頭看向鏡中的白燦笑問:“怎麼?燦燦又想旺財了?”
他見白燦眨眨眼沒有其他舉動,就清楚不知是什麼又勾起了孩子內心的疤。
楊炳文不由得心中嘆息,扭頭看向前路,徐徐說道:
“沒有人知道怪物來自哪裏,包括一樹一斗篷,三方至今沒有溝通的先例。
就連它們的名字也是我們暫時定的形貌性命名,它們疑似宇外物種。”
“宇外物種?那不就是外星人?不,是外星生物?”白燦張大了嘴巴,瞪圓眼睛看着文伯,今天居然沒打太極,出口即脆。
“疑似是!有很多人看到他們是從天上點下來的!”
楊炳文看着嵌在兩側高牆中間、矗立公路上的鋼鐵巨門逐漸接近清晰,眼神有些恍惚的說道。
“那不是還有衛星嗎也沒拍到嗎?”
“沒有!”楊炳文聲音稍冷的只蹦出兩個字,握着方向盤的雙手上青筋凸起了幾分。
白燦感覺問到了不該問又不得了的東西,也不再吭聲,悄悄瞄了文伯一眼后,看向車前。
鋼鐵巨門下有一道道小閘門提起、路口洞開,宛如幽幽森寒的獸口,吞吐着來往車輛進進出出。
道口處荷槍實彈的戎兵駐守崗哨,兩側高於牆體的哨崗樓里,依稀可見裏面如同標槍般的身影。
商務車順暢的駛入站口,白燦肅然看着站內工作人員,爸爸也是戍戎一員,這同樣是他的驕傲。
只見戎兵敬了一禮,楊炳文就從懷中掏出個黑皮小本本,快速遞上。
戎兵核對無誤,在歸還的時候順帶透過窗口,掃了白燦一眼和藹的笑了,隨後打開道閘、降下路樁放行。
楊炳文操控着商務車向前穿過巨門,慢慢遠離了高牆。
他抬眼看到鏡中的白燦咂么着小嘴,眼睛一眯笑着說道:“怎麼了燦燦,你好像有點鬱悶啊,哈哈!”
白燦賞了文伯一個大白眼嘗嘗,明知道爸爸的眼線遍佈全城,還要故作不知,真的是!
忽的,他聽着前邊越發爽朗的暢笑聲,幽幽問道:
“文伯,你那個黑本本肯定不是駕駛證,你再笑我回去就告訴青嬸,你糊弄我。”
話音剛落,暢笑立竿見影的熄聲了。
楊炳文眼睛瞪大看着後視鏡微惱道:“呵,你個小傢伙,學會告狀威脅了哈,你等着,我也會!”
“文伯,你把話說清楚,你也會什麼?”白燦不可思議的看着氣呼呼的文伯問道。
“哈,某個小圓寸啊!
最近幾天不好好休息,撅着屁股滿院子挖坑給旺財埋好吃的骨頭”楊炳文裝若隨意,語氣悠閑:
“也不知道他媽媽和姐姐知道後會怎麼想。
唉~我可真箇好人啊!”
白燦聞言不禁小臉一熱,心想,說話就說話陰陽怪氣的幹什麼,哼。
他抿了兩下嘴唇還是妥協道:“好嘛,算扯平了!”
楊炳文下巴一昂沒再說話,姿態傲然十足的看向前路,手握方向盤的食指打着節拍,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洋溢起來。
白燦見狀毫不生氣,就是這種隨意的感覺他才覺得最舒服,然後也跟隨車中的曲聲晃着腦袋,笑了起來。
活着,真好!
正享受着這片刻的祥和安寧,下一刻他卻陡然瞪圓了眼睛。
“孩子啊……來……
……這邊……來……”
一陣若有似無得呼喚聲,在他的腦海中突兀的悄然泛起。
以至於白燦下意識的緊攥了小杖。
但隨後他眼裏就滿溢出了濃濃的喜色:
來了,就是這個聲音,又聽到了!
強行按耐住欣喜,他緩緩收斂了神色,眼角瞄了一下文伯,依然沒發現絲毫異樣,還是只有自己能聽到。
“你是誰,你在哪,你在…叫我幹什麼?”腦海里的呼喚聲依舊持續,白燦試圖在腦海里回復。
“過來……這邊……孩子……”
好吧,還是老三樣!白燦一臉難受的抿着小嘴,第n次試探失敗。
這聲音來的突兀、了無痕迹,他也分不清源頭、辨不明男女,更不知好壞,甚至透着一絲詭異。
然而這就是白燦此行的目的,找到聲音的源頭,也是他認為唯一能挽救自己的那根稻草。
七歲時旺財遇害的那一刻,他悲痛欲絕,心口發堵、脹塞的似欲裂開一般。
那是他第一次見證死亡,第一飽嘗悲傷,第一次明悟情為何物,第一次懂了生命的珍貴……
同時也是他第一次聽到這聲音,當時以為幻覺也無暇顧及,可事後一段時間卻又一次在外城聽到了。
出於好奇,他查閱資料、旁敲側擊的問詢長輩、多次實驗反覆驗證后,得出了結論。
只有他自己能聽到呼喚聲,但與身體沒有絲毫聯繫。
奇怪的是聲音越朝南,就越清晰,而且只限傳聲不能交流,貌似對方還沒法過來。
可是聲音出現的時機與時長不定,他也始終沒弄清這算不算聲音?還有它是如何到自己腦袋裏的?
那時礙於城外危險、再加顧及家人擔心,他儘管好奇也沒冒險查探,最終掐滅了念頭。
但也沒說於別人,怕引出精神病,這個美麗到無法解釋的誤會。
直到他偷聽到最後的診斷結果,才心思活絡起來,打起了它的主意,決定試試看用魔法打敗魔法。
沒有依據論證的事物就是玄學,嗯,比生命力流逝還玄乎的玄學!
而城外南邊,最可疑的就是那顆巨樹,其後是黑衣人,怪物的概率較小,但也不排除其它什麼奇奇怪怪。
白燦低頭看了看自己沒有幾兩肉的乾癟小身板,再三確定自己也沒什麼可圖謀的,就心安了不少。
再有就是這將近三年來,呼喚聲雖然出現時機不定,但卻一直存在,他怎麼也要最後的生命里去試試。
他在心裏給自己留了一絲光亮,也深知這是一場與命運的豪賭,但更是他嚮往生命的孤注一擲。
白燦鎮定自若的扭頭,假裝看向車窗外的外城景象
避免被文伯發現異常,盡量減少外因干預往後的計劃,他不露絲毫異常。
呼喚聲的出現,也讓他心中一松,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進行了。
獲得行動自由、出城、找到它、探究清楚它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延緩生命或怪病痊癒的希望都在它了。
塵埃未定,一切尤有可期!
想着,白燦嘴角微勾,看向窗外的眸中多了幾分活力。
黑色防窺玻璃上光影掠過,虛映着小圓寸下稚嫩枯瘦的臉龐,以及那雙渴望、期盼的眼眸。
“請沿當前道路靠右行駛,五百米后右轉,進入七區A環。”導航再次悄悄嘀咕。
商務車在外城主幹道上賣力的奔跑,車窗明暗交替,窗外城市的影子不停掠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