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葬禮
一排排墓碑無言地擠在雨幕中,一把把撐開的黑傘遮住茂盛的草地,傘下面容,或戚戚,或嚴肅,或無感,或不耐。當一個人搬離世間之時,活人的戲幕才緩緩拉開,為利,為人,為名,在木盒中沉默的骨灰,替它的主人搭建了一個絕妙的舞台,並作為觀眾默默觀看,直至躺入那個冒着濕氣的土坑,才最後看了一眼墓碑上深深的刻痕:
“比爾·亞特,為世界戰鬥到最後的英雄。”
沒有出生年月,沒有墓志銘,也沒有照片,甚至連名字后的那句話都是迫於各方壓力違反遺囑所加。墓穴的主人似乎並不想讓後人知道他,所以一切都儘可能簡樸,好讓時間沖刷掉他曾經存在的痕迹,儘管從墓碑上感覺這是一位偉大的英雄。
“偉大的英雄……嗎?”離墓碑最遠的一把黑傘下的人影輕輕說著,露出一張純正的東方面孔,在一種高鼻樑藍眼睛中顯得格格不入。他面對着墓碑的方向,但人群擁擠,他所能看到的,也不過是一個個手撐黑傘的人罷了。
“您好。”一陣透着沉穩的男聲傳來。在轉身之前,他已經知道了這是誰,熟的不能再熟的聲音。然而他還是轉身,眼中含着驚訝與陌生,客套地與那人握手,“請問您是……”
“艾迪斯·羅伯特。”來者身形高大,體格強壯,相貌堅毅,銳利的眼神無時無刻不警告別人,這是一位勇敢而強大的戰士。
“林舊。”
“之前曾聽隊長說起過,自己在其他戰區有個東方的戰友,所以才能說那麼流利的漢語,一直都想見見你,畢竟我們對那邊還是很感興趣,而且連隊長都那麼敬佩你,想來你也很強……”和外表的沉靜不同,這個傢伙竟意外的話多。
林舊默默聽着艾迪斯的滔滔不絕,點了一支煙,煙氣在傘的縫隙中飄飄裊裊,最終和雨水墜然落地。“隊長真的是拯救全世界的大英雄。”艾迪斯意猶未盡地結束了自己的講話,絲毫不打算掩飾自己對那位已故隊長的崇敬。
“拯救……世界……”林舊喃喃着,手中夾着已經變冷的煙蒂,又看了一眼墓碑的方向,意外的是,從人群的縫隙中,他第一次看到了那塊沾滿雨漬的石板,還有在墓碑旁,站着的那個金髮男子。與別人不同,這張面容十分陌生,林舊確信,在比爾·亞特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這個人,更不要說能堂而皇之的站在只有熟識的人才能擁有的位置。
在林舊發現他的瞬間,金髮男子同時抬起了頭,顯出了那張異常英俊的臉,朝林舊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他周圍的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任由他佔着那個位置,現在又任由他離開。而林舊,在他笑的那一剎那,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變冷了。
“是他……”林舊知道那張臉的主人,儘管經過易容,但那個笑,無論換多少張臉都難以忘記。那是曾經深陷血窟和白骨的記憶,所有人,包括已死的比爾·亞特,一切生命的逝去,一切記憶的流失,都與他逃不了干係。他是將世界推向深淵的魔鬼,也是人類窮盡一生都不可戰勝的至高神明。當比爾·亞特的劍插入他的心臟之時,他的臉上毫無驚恐和慌張,只有那一如既往的笑:
“親愛的比爾,你有罪。”
這位人類的英雄渾身發冷,一直到對面的敵人化為灰燼都沒有緩過來。“他死了。”他只能這樣告訴自己,“戰爭結束了。”
然而,在林舊認出那個身影時,輕輕嘆了口氣。
“不,比爾,他還沒死。”林舊喃喃道,“戰爭,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