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靠山
兩天後。
清晨,墩內的公雞剛剛開始打鳴,天色還灰濛濛的沒有大亮,劉大煜便帶着兩個心腹墩軍收拾了起來,三人準備出去前往王家莊。
片刻之後,王越帶人放下了大盤墩大門上的弔橋,劉大煜一行三人便迎着清晨的寒風離開了大盤墩,朝着北面的王家莊趕去。
天色大亮之後,陳勛得知消息,便急忙來找劉衍。
此時劉衍正在房前打拳,只見劉衍在寒風中脫去了上衣,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風、剛勁有力,打到關鍵之處,劉衍全身的肌肉如同一塊塊岩石般糾起,如同猛虎一般駭人。
劉衍打的這套拳法便是明軍中普遍習練的劈掛拳,最初是在戚繼光軍中流行,當年戚繼光就曾在《紀效新書》拳經中提到:劈掛拳用於實戰最是犀利!
片刻之後,劉衍打完一套拳,身上已經是汗水淋漓,在這寒冷的早上,劉衍的身上開始蒸騰出一陣白霧。此時劉衍仍不停歇,又取過自己的長槍,擺了一個架勢。
這是楊家槍法,最早起於宋代,后戚繼光對這套槍法也是非常的推崇,曾稱讚楊家槍法打遍天下無敵手,並且在戚家軍中廣泛推行習練,後來便傳到了九邊各鎮以及大明北疆各地。
拿槍、攔槍、顛槍,一連串的動作之下,只見槍出如龍,一個個槍花在空中閃現。
這時陳勛趕到,正好看到這一幕,頓時看傻了眼:“甲長竟然有如此武藝,為何
之前被欺負成這般?”
“收!”
劉衍看到了陳勛,然後一個收式停下,大步走了過來:“有事?”
陳勛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說道:“甲長,今天天還不亮,劉大煜就帶了兩個人去王家莊了!”
劉衍微微皺眉,一旁的陳勛說道:“那劉大煜會不會去找徐老天爺了?”
“有可能。”
劉衍緊接着便又想起來一件事情:按照山東都司的規制,每月底會由各衛發下口糧,各處火路墩或是屯堡要自行派人去上級百戶所領取。只是現在大明各地衛所的糧餉多有拖欠,靈山衛這邊自從去年年底便沒有再發下口糧。
劉衍思索了片刻便問道:“之前發下口糧的時候,是個什麼情況……”
說了一半,劉衍便又補充了一句:“我有些記不清了。”
陳勛微微一愣,不知道劉衍怎麼又扯到口糧上面去了,於是便說道:“甲長忘了,每次都是劉大煜帶人去領取口糧,然後回來再與王越一同發放。不過這一點上他們倒是做得實在些,所有人都是按照級別發放的,沒有偏向,而是一視同仁。只是每次發下的口糧都不足數,不過這也不足為奇了,朝廷本就沒錢,向來如此。”
劉衍聽完便笑了起來,說道:“沒事了,等到劉大煜回來之後,記得過來告訴我一聲。”
“明白。”
陳勛出去之後,劉衍開始思索眼前的局面:“口糧?鬧完水,會不會又開始打口糧的主
意了,看來我也要提前謀劃一下才行。”
與此同時,劉大煜已經到了王家莊,在徐家等了許久,徐老太爺才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徐老太爺七十多歲的年紀,雖然看上去有些老態,但是精神卻很好,眉目之間不時閃過一絲精明,氣度之中也有着幾分威勢。
只不過徐老太爺畢竟是上了年紀,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上零星分佈着褐色的斑點,看上去有些嚇人。
兩旁的侍女則是只有十六、七歲,不但皮膚白皙、面容嬌美,而且還很會服侍人。此時左邊的侍女正端着精美的茶杯給徐老太爺喂水,另一名侍女則是站在近處,用手帕一點點的擦拭徐老太爺嘴邊的水漬。這一幕看得劉大煜也是瞪大了眼睛,心中還有些為那兩個侍女感到不值。
今日徐老太爺一身華服夾襖穿在身上,外面還披了一件狐皮拼接的大氅,此時喝過茶水坐在黃花梨的太師椅上,便看向了劉大煜這邊。
“怎麼,還沒到發放口糧的日子,你今日過來做什麼?”
“外甥是來求舅舅做主的!”
接着,劉大煜便哭喪着一張臉,將前幾日與劉衍的衝突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聽得徐老太爺也是嘖嘖稱奇。
“真是奇了,一個三腳踹不出個屁的軟蛋,竟然變得如此蠻橫,難道真是突然開竅了?”
劉大煜說道:“舅舅啊,去年我就說要那大盤墩要動一動,放一個窩窩囊囊的總
旗官算是怎麼回事啊,可是舅舅你就是不着急。現在好了,一個有名的憨子直接變成了老虎,竟然要吃人了!”
徐老太爺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本打算等到開了春,托關係到夏河寨前千戶所,花錢買兩個賊寇首級來,加在你的身上,先把你的小旗官升為總旗官,然後再把那個沒人照應的軟蛋劉衍一腳踢開,順理成章的任命你為大盤墩甲長。這些事情我已經跟夏河寨前千戶所的戴百戶打好招呼了,可是誰知道這個劉衍性情大變啊?”
劉大煜聞言來了精神,說道:“性情大變又能怎樣?既然舅舅已經托好了關係,那還等什麼,此事儘快辦吧。有舅舅在,我這個總旗官甲長還不是手到擒來的?”
“你懂什麼!此事着急不得。”
徐老太爺說道:“我既然已經許給你大盤墩甲長的位置,就一定不會食言。只是現在上面派下來口糧了,而且還將之前幾個月的積欠也一併發了下來,你給我仔細點,先拉着那個王越一起,把此事辦好了,咱們可是幫着戴百戶做事,你要明白孰輕孰重!”
劉大煜有些不大情願的說道:“兩件事情一起辦也行啊……”
“一起辦?”
徐老太爺像是想起了什麼,說道:“此番發下來的口糧還是要截留三成,各處都是這個做派,咱們只要三成,除了上貢給戴百戶的兩成之外,只有一成是裝入咱們自己口袋
的,這已經算是仁德了。可是你知道嗎,徐家莊黃山墩那邊的口糧只實發下四成而已,黃山墩又是一個大墩,有屯軍二十多人,現在已經鬧起來了。”
劉大煜眼見徐老太爺提起此事,很快便明白了幾分,說道:“舅舅的意思是,借刀殺人?”
“你明白就好!”
徐老太爺看了看劉大煜,然後提點道:“我聽說王家莊的管隊官王炆鎮正準備調人平亂呢,回頭我去找一找他,讓他把大盤墩的人手給算進來,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是、是,我明白。”
說完,徐老太爺便揮了揮手開始趕人,兩邊的侍女連忙上去攙扶,在徐老太爺那沙啞的調笑聲中,三人一起朝着屏風後面的卧室走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劉大煜。
“這、這青天白日的,老爺子身子骨撐得住嗎!”
當劉大煜三人回到大盤墩的時候,早已等候多時的王越湊了上來,問道:“如何,徐老太爺怎麼說的?”
“讓咱們老實點,先辦正事!”
王越瞪大了眼睛,說道:“正事?徐老太爺的眼裏難道只有錢嗎!”
“不光有錢,還有女人!”
劉大煜又回想起那兩個十七、八歲的侍女,以及徐老太爺的那張老臉,頓時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說著,劉大煜便將平亂的事情小聲說了一下,王越頓時喜上眉梢,二人小聲嘀咕了許久,便朝着墩內的瞭望台走去,想要在上面商議一下,卻迎
面被劉衍攔住,陳勛就跟在劉衍的身旁。
“今日去了哪裏?”
劉大煜臉色緊繃著,想要發作,但是想起徐老太爺的提點,便又改口說道:“去了王家莊,我去問問口糧何時發放。”
一旁的王越笑着說道:“甲長放心,我等不會惹事,這不是變着法的幫甲長分憂嗎?”
劉衍看着二人的樣子,臉上也露出了玩味的表情,片刻之後便說道:“好啊,既然你們想幫我分憂,那等口糧發下來之後,你們兩個便帶人去王家莊取糧吧。我一會兒便讓陳勛將算好數額的表單給你們,千萬不要弄丟了。”
說完,劉衍便轉身回到了房內,陳勛將一張表單遞給了王越便也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越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表單,然後問道:“劉衍在搞什麼鬼,我還以為他要藉著你擅離職守的事情,將取糧之事交給陳勛去做呢。”
劉大煜也是驚疑不定,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他竟然交給咱們兩個了,為什麼?”
說著,劉大煜和王越便看向了表單,只見上面寫着墩內所有人應發的口糧數額,不但有本月的口糧數,還有之前幾個月積欠的數額。
“呵呵。”
王越笑着抖了抖手中的表單,說道:“我還當那劉衍突然開竅了,有什麼高招對付咱們,原來在這等着咱們呢。”
劉大煜也是鬆了一口氣,說道:“劉衍以為口糧取回來數額對不上,就能輕鬆
拿捏咱們了?幼稚!到時候我只要一句:上面就發了這麼多,他能如何?難道劉衍還能去王家莊、去夏河寨前千戶所核查賬目?”
二人說著,便徹底放下心來,當晚便聚在一起喝起了酒,只等着徐老太爺那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