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師父說的對

第1章 師父說的對

南地多淫雨,入秋以後尤甚。

天邊黛色的密雲翻滾下來,與城外的護城河連成了一體,破敗萎靡的城樓此時也有了高聳入雲之感,倔強地表示一年中總有它雄姿勃發的那幾天。

暴雨將至,天地之間像是用水墨絳染的畫卷。

畫卷之中的縣城,有人惶惶奔走於街市,有人淡然閑飲於腳店。有人傲然遠眺於城頭,有人瑟瑟蜷縮於檐下。

其間有修者腰間長劍輕懸,漠然紅塵於濁酒一壺,其旁有小民手中推車吱呀,奔波勞碌為碎銀幾兩,兩者一左一右,中間隔了青石鋪成的大道。

街邊客棧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成衣鋪的老闆一臉橫肉,掛在屋檐一角的風鈴,叮咚陣陣。

有瞎子路過,緊抱懷中蘆琴,那是討飯的傢伙,也可能是殺人的利器。

市井江湖廟堂,芸芸眾生皆行者,在這副天地畫卷中都不起眼。

在這魚龍混雜,號稱“南蠻之國”的武國的邊境小城,亦不過是平常景象罷了。

縣城以北,一個老舊的巷子深處。

有天師道館一間。

所謂的天師道館,便是學習、修行天師道的場所。

天師一道,可延年益壽,可斬妖除魔,修道大能有上天入地、移山填海之能。

又傳言修行天師道可得長生,亦可羽化成仙。

兼之如今天下動蕩,妖孽頻出,故而但凡使得起本錢的人家,都會讓自家子弟走一走天師道修之途。

哪怕是小有成就,亦可讓家族飛黃騰達,威震一方。

武國有民九萬萬,而大大小小的天師道館,則有十三萬五千六百餘間之多。

此是其中一間。

“就是這裏了。”一個本地閑漢指着道館大門,對一個少年說道。

少年十七八歲的光景,身材消瘦,白凈的臉龐如刀削過那般稜角分明,在這糙漢遍地的南蠻縣城裏,顯得格外惹眼。

他微微抬眼,見道館門楣上有一塊匾額,上書“狂風道館”四字,便心說是這裏沒錯了。

師父臨終前說,聚寶縣有一道館名曰“狂風”,館主與他有些交情,必會接納自己。

“兩百文,快點給錢。”那閑漢打斷了少年的思路。

少年愣了愣,問,“不是說好帶個路十文錢的嗎,怎麼又兩百了?”

閑漢突然變出凶神惡煞的嘴臉,說道,“路遠當然要漲價!放聰明點,知道這聚寶縣是什麼地方嗎?”

少年心想,師父說得對,外頭的人果然蠻橫,比不了山裡。

師父還說,自己的根骨是天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廢骨,學不了太高深的天師道法。

因而出門在外,需牢記認慫要快,跪地別慢,突出一個不看重虛名的瀟洒便可。

師父還強調,沒人會跟一個廢物較勁的,放心吧。

雖然師父每次說這個的時候,嘴角總會微微揚起,表情有些古怪。

但是少年知道,師父說的話從來沒錯過。

於是趕緊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遞過去,“我就一百七十文,能不能算了,大哥?”

師父也通常是這麼做的,每次遇到上門找茬的,不管對方有沒有理,他都點頭哈腰地賠禮道歉。

效果也很好,那些找茬的無一例外,從此就再沒有出現過。

話說那閑漢收了一百七十文,果然笑呵呵地離開了。

“擺平了!師父誠不欺我啊!”

少年感慨了一聲,又抬頭細看了眼那狂風道館。

只見它被夾在兩個店鋪之間,大門寬度僅半丈多點,上頭的朱漆已是斑駁處處,門楣上的牌匾也褪了色,每個細節都透露着貧窮的氣質。

有趣的是,它左邊是個名叫“砸不爛”的鐵匠鋪,右邊則是名叫“不賒賬”的青樓,想必道館成日裏都被環繞在叮叮噹噹和嗯嗯啊啊之間,跟“清修”應該不怎麼搭邊。

少年心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大隱隱於市”。

師父說過,外邊的修者,就是這樣強大而低調。

就比方說,明明這裏大能遍地,可一路走來,居然沒見過一個御劍飛行的。

這麼簡單而基礎的技術,自己身為廢材,五歲起就能掌握一點點了,而人家卻不肯展露。

師父說,這叫“藏拙”。

“師父說的對,外面人心叵測,個個城府極深,所以我需更加小心才是!”

少年名叫秦藝,他依稀記得穿越前自己好像是藍星上某企業的內訓師,就是負責給員工打雞血的那種。

不過重活一世,加之十八年過去,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他只記得,自己不知道怎麼就穿越來這了,而且一沒系統二沒根骨,師父說他是廢柴一個。

十八年來,雖然每日被師父逼着做各種近乎於虐待的修行功課,吃各種稀奇古怪的食物和丹藥,以及學習七十二項所謂“雜藝”......

但至今仍不過是練氣五層的修為。

天師一道,分練氣、築基、觀海、聽雲、破虛、天人、神胎、陸地神仙、渡劫、羽化......你就說,練氣五層算個鳥?

他也曾問過師父,為什麼不換個資質好點的徒弟呢?

師父勃然大怒,說他是何等的重情重義、義薄雲天、天下罕見的奇男子,怎會因為徒弟是廢物就不要了?

後來看他不太相信的樣子,師父又嘆了口氣。

語重心長地說道,“藝兒啊,實不相瞞,師父也是個廢物。收你,只是因為一個人太寂寞。所以你記住,這青山道館只有你我二人,雖然人少,但是我們弱啊!”

“師父,我知道我們很弱,就不必強行轉折了吧?”

“掌嘴!”

......

這是他十八年來,第一次離開道館下山。

當然,之前也曾試着偷跑過。

可是很快就被師父抓了回去,先寫服辯,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於是潛心研究半個月,他學會了用手走路。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使用靈巧的雙手,再度風馳電掣地衝下山去,表達了自己的倔強。

不過自從手也被打斷後,他就覺得還是山裡最好,師父最親。

回想當年,恩師慈祥又和善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可惜,就在不久前,隱藏於深山的道館被一個路過的天師發現。

那天師二話不說闖進山門,三兩下就將師父打成重傷,然後揚長而去!

恐怖如斯!

彼時,師父撐着最後一口氣,告訴他一定要來狂風道館,說這裏有他的機緣。

若是能得到機緣,他這“廢骨”必然有救!

......

……

收起思緒,秦藝上前敲了敲道館的門。

不多久,大門發出“吱呀呀“的低吟,一個身穿褐色短打的年輕胖子,從門縫中探出碩大的腦袋。

隔着門縫清晰可見,胖子約身高九尺(近兩米),腰寬近六尺,是一個橢圓形的生物,該生物嘴角還黏着幾塊餅屑,看樣子還有繼續變大的空間。

秦藝沖他拱了拱手,說道,“你好,在下……“

胖子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隨後二話不說,先把他拉進院子,再關上門。

嘿嘿一笑,“你是來應聘館主的吧?”

秦藝愣住了。

眯眼看着那胖子,說道,“什麼館主?我師父說你們這裏……”

胖子打斷道,“都一樣,都一樣哈,細節方面不重要。”

秦藝一臉懵:這麼大的細節出入,你特么說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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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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