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0:Dériver(漂泊者)
車輛轉出空地后,開始往來路奔逃。這是條鋪設沙土帶的山道,或許根本不是路,猖鬼的大腳丫踩在石子上咔咔作響,時而近時而遠,徘徊在五米之外,如戰鼓般撩動人心。
荒草間凝起薄霜那般的露珠,樹木被隱沒在乳白色迷霧間,清晨的空氣挾裹着幾分寒意,使人產生了一種肅殺、蕭瑟的意境。兩車合合分分,很容易迷失彼此的位置,為保持聯繫通暢,我趁着山霧還未徹底追上前,將迪姐的手機號抄在煙盒上,朝對窗擲去,於是電話那頭很快響起老戴的聲音,
“剛才我看見野營地路牌了,你到底認不認識路?若將這群瘟神引到那頭就完蛋了。”
“野營地修在州立公園的河兩岸,需買票才能登山。而我們要去的是個施工現場,那裏地處荒僻,因要填掉一個澗下鹽鹼潭,幾個月前已被圍起來了。”前有長草叢生,後有黑煞奔襲,令迪姐手忙腳亂,須得找尋時機撞開逼近的猖鬼,不再有問必答。
兩車很快來到上盤的山道前,路口太窄且不知深淺,車全擠在一塊。魂鐮突然不動聲色地起身去撥駕駛盤,我們的車打斜刺扎進紅松林,背後老戴的大車這才擠上山坡。迪姐又氣又急,剛想發問,尤比西奧已像只老猿般躥出窗爬上車頂。
開在我們頭頂上方的旅行車內,也同時爬出個好事者,倆人相互打着手勢,並開始趴下用步槍狙擊老妖,猖鬼被驚擾便在道口分兵,我等的壓力隨即頓減。魂鐮打空彈匣,又要我將車座底下的包遞給他,隨着一陣噼里啪啦,將裏頭東西耗完,這才疲乏地爬回艙內。
“你剛才忙啥去了?”此刻的范胖已醒,他撐起身子撫着肥頭往後窗打量,驚問道:“怎麼車跑山裡來了?那些東西還在追擊咱們?現在是幾點?我暈了多久?”
“沒多久,幾分鐘上下。”尤比西奧搓揉着臉,嘆道:“我記得自己提過,猖鬼是夜間的捕手,我們只能在陽光下對付它們。可她卻開車將老妖引到背陰的山脊下,不覺得那兩隻東西,現在忽然疾步如飛了嗎?所以別跟我說什麼女人的直覺,女人的判斷,都是鬼扯。”
“一覺醒來居然來到南卡的山裏,你給我一個正當理由,我為何不能懷疑是你們入室打劫將我綁架到此?”迪姐聞聽氣得渾身發抖,喝道:“別在車裏吞雲吐霧,真是臭死了。”
“你所說的工地,剛才上頂我見到了,就在前方不遠,但作為一個戰場很不適合。”矮男人毫不理會,繼續抽着煙,說:“整車的老弱病殘,能勉強解決一隻,是最樂觀的結論。”
幾分鐘后,車繞出紅松林,前方果然出現了一片灰濛濛的作業場地。到了跟前一看,確實如尤比西奧分析的,並非是個解決黑煞的好去處。倒不是說周遭有蹲點的工人屋棚,而是迪姐所說的沉屍之地。問題不是出在鹽鹼潭上,它其實是個山澗中的死水潭,已被淤化,並傾下大量的石灰黃沙等掩埋材料,真將猖鬼騙下去,確實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然而真正的問題是,這片區域別人都快完工了,已在懸崖邊修築了石牆和欄杆,只剩下不到五米的寬度還空着。若我等與黑煞在此周旋,很難確保自己不會掉下去。更何況,倘若車出了問題,這一車幾乎人人帶傷,腿腳不麻利是客觀現實,整體實力不如老戴那車人馬。
正因尤比西奧從頭至尾就不相信Dixie,所以才不願讓兩輛車去冒同樣的險。當車駛進場地,他隨即和禮貌者躍下車,快速將鐵門用鏈子纏上,閃身躥進濃霧不見了。藉著人員調整,范胖換到了駕駛座,一滋油門按部就班往懸崖而去。
“所以,那幫人是狙魔人、神甫、教棍、暴徒的結合體?或者是個兼收並蓄的團隊?”迪姐依舊在生悶氣,推了我一把問:“你為何與那種人攪在一起?他值得信任嗎?”
“尤比西奧對自己的本職工作很專註,只是不擅於同客戶打交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因為這傢伙從來就不給我好臉。但沒有他我們到不了這裏,所以我信任他,你也該如此。”
極遠處傳來瘋狂撞擊聲,猖鬼見破不開鐵門便竄上牆,沿着圍欄開始狂奔,在辨清我們的位置后,從高空躍下,然後甩開大步如流星般追來。當它衝到堆積的排污水泥管前,暗霧深處傳來轟鳴,一輛大型翻斗車猛然躥出,不倚不歪正中黑煞,將它撞入其中,跟着輪子在泥漿中飛轉,反覆多次碾得滿地碎皮,管渠上沾滿血泥,這才徹底熄了火。
緊跟着,車裏爬出禮貌者,他吹了聲口哨急急往我們這頭逃竄,猖鬼力大無窮,雖被撞得半死仍能起來,只是動作遲滯些罷了。這隻鬼東西半側身軀被毀爛,斷了一條胳臂,依舊如施瓦辛格電影裏的終結者T800那樣橫衝直撞。范胖接應公羊爬進車內的同時,它也到了,車輪一個側轉留出背後空擋,正欲虛晃一槍倒車撞它,這黑煞卻分外聰明,騰空翻上車頂,探出另一條胳臂開始撈人。陰爪突然刺入,幾乎捅進了禮貌者眼窩。
我見迪姐正抱着腦袋擠在公羊膝前,擔心有失便抱住猖鬼胳臂,死命頂開車門,拽着這隻黑煞一同翻出車外。從表質看,人在車裏似乎會安全許多,但處在狹窄地帶就成了束縛,反倒是遼闊的空地更適合周旋。而且這一路觀察下來,我覺得它不具備林銳那種視野,那麼,濃霧就成了最佳的隱身衣。趁它還未站起,我立即奔逃出去。
在這之後的幾十秒里,我不斷從各個角落躥出,挺舉螺紋鋼與之激戰,這才讓半個輪子懸在峭壁上的車脫困出來。當歷史使命達成,我也被它逼到了工地另一頭,很快瞧見條灰色人影正站在不遠處。到了跟前細辨,正是悄無聲息的魂鐮,這傢伙原本打算去開另一輛翻斗車,與公羊前後夾擊,豈料車打不了火,只得跑去工坊找其他出路。
“我們無法將它擠下山去,這東西不僅靈活而且速度奇快。”我將手一攤連連抱怨。就在此時,猖鬼摸索着過來,一嗅到人味便狂追上前。這東西身中無計其數鐵蓮子,全身被燒得千瘡百孔,斷胳膊斷腿,依舊兢兢業業,我徹底被它征服了,果然是殺不死的。無計可施之下,我將各處擺着的一切東西端在手裏與它周旋,利斧被甩脫,電鋸被奪走,到最後甚至連工人的安全盔都拿來當武器,還是無法擊退它。
只聽得背後發一聲喊,矮男人讓我退開,緊跟着我瞧見一輪舞得呼呼作響的車間大風扇被人用鋼管架起,直搗猖鬼腹下。頓時,乾的濕的半爛的稠糊狀的血塊爛腸噴濺出來,將我和尤比西奧糊了個滿頭滿臉。猖鬼遭此突襲,終於裂成兩段,轟然倒下。
不過,這具殘屍依舊很是生猛,它撐着半個上身繼續挺起,缺了下半身反而變得輕盈,居然爬得比跑得還快。它見我們正在桌椅堆里奔跑,立即躥上屋櫞鐵架,攀着圓盤般的作業吊燈當跳板,上頭空空蕩蕩,毫無障礙佔據優勢,瞬間就追上腳步,就這樣又被逼回泥地。
剛轉過建材堆,我們被人猛力一拽,紛紛跌入排污管渠里,一個胖子抱着柴油大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猖鬼澆了個透心涼。禮貌者取出最後一隻玻璃泡朝它擲去,范胖見他得手,忙將嘴裏煙蒂吐出,黑煞頓時成了個火球。我和魂鐮這才被拽起逃向懸崖。
“你將Dixie一人獨自留在車裏?”我狠狠錘了范胖一拳,叫道:“萬一那東西中途拋開我們轉頭追她,又該如何是好?她不像我們這種人,死了就死了沒人在意,那是個名人!”
“一會兒再與你廢話。”他朝身後掃了一眼,驚得魂飛魄散,忙拉着公羊轉向空地左邊。
魂鐮何等老練,已在一系列肢體動作中識別出倆人的用意,讓我與他跑向另一側,就這樣在堆積如山的管道叢中穿插,逐漸將那團火球引到了殲敵之處。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是此女而不是別人?開心種那種事懂的人雖少但還是有,咱們的對手顯然精通此道,魂器隨便找,就是個上蛇胚的過程,為何要挑選這個公眾人物,為自己日後惹來無窮麻煩?”魂鐮拋了煙咀,揪住我衣領說:“她在成為地母前,是被人反覆挑選最後確定的,至於為什麼我釐不清。而在銀行的追擊中,那些東西只襲擊咱們卻不來拖她,哪怕進了這裏,也是追着我們打。因此我的人懷疑,也許此女在猖鬼眼中是不存在的。”
“那萬一是這個傢伙誤判呢?你們出錯素來是家常便飯。”
“你且信他一次,你也只能再賭一次。”他不及說完,將我伸手拽緊,然後向另一頭濃霧中的他們揮手,開始採用分梯套誘以及掩護,逐漸將猖鬼牽引到懸崖前,就在這時,暗處亮起兩道刺目光斑,迪姐在車內打量車前燈,趁着黑煞被晃暈,咆哮般衝來,這團爛成肉泥的血污這才伴着長長嘶吼,直墜深谷,慢慢沉入淤海之中。
在這之後的五分鐘裏,我們跟着矮男人將各處的殘肢碎骸一一丟入潭中,最後傾空一台攪拌水泥機,這才爬上車按原路重新回去。魂鐮看了看錶,說與老戴已分開有十多分鐘,不知情形如何,他們沒有工地那麼有選擇性,很容易陷入苦戰,這會兒得趕去接應他們。
我早已力竭,眼前發黑,一坐上皮椅便顯得昏昏沉沉,不由靠在禮貌者身上打盹。
“過去審訊獍行時,當與之四目交錯后,你知道她們的內心是怎樣的?那裏永遠是陽光明媚的午後花叢庭院,獍行們也永遠是穿着體面的明艷形象,她們彬彬有禮,有問必答,會隨着你的情緒不斷變換臉上表情。你微笑她們很快樂,你悲觀她們比你更悲傷,但那一切,都是假的,是建立在謊言之上,就與這位小姐的日常環境一模一樣。”魂鐮漠然地說道。
“喂,我人就在邊上呢。”迪姐虎着臉,跨過公羊坐到我一側,譏諷他道:“果然來自北非的衛道士們都十分有涵養,特別懂得尊重女性,博取別人的好感。”
“這與我們打哪來沒關係,人在道上還是多留個心為好。雖然審過一次魂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但我依然不相信你。你極有可能認識背後的那隻黑手,或者說你本身就是那隻黑手。不然的話,要如何解釋猖鬼總追着我們暴揍,而不來奪你?別忘了吞下它們主母腹眼的幣王之人是你,這些東西沒可能會饒了你。正因如此,所以我們才不得已採取交錯軍刀的戰術,用你來打這個賭。”矮男人嘿嘿陰笑,將脖子一縮,從此不再言語。
“他沒有特別針對你的意思,此人說話方式一貫如此。”我握了握迪姐的手,道。
“這點我也相信他人不壞,雖然搞不清這是怎麼開始的,但依舊要對你們說聲謝謝。”她轉過臉去看魂鐮,問:“尤比西奧,是名還是姓?”
“一個代號,人來到塵世后所領的號碼,你覺得重要嗎?另外你如何判斷我是好人?”
見自討沒趣,她只得假裝去看窗外風景,車內寂靜一片,只有冷風來回穿梭。時隔不久我們重新回到道口,便沿着土路登山,約莫開出三分鐘后,見偵探他們的車正在一片竹林里,如無頭蒼蠅般亂轉。身後叮着的猖鬼比我應付的那隻更慘,可依舊在緊追不捨。
帕科很快瞧見我們,已知成事,讓我們快速靠攏,企圖利用兩車相夾來幹掉它。但是,正如矮男人說的,林子是背山之處,極陰濕地,猖鬼繼續與我們大戰五百回合,也不會落下風。然而山樑進得太深,各自的汽油又即將耗完,最糟的是,遠處的亂石堆背後,已隱約冒出人影,前一晚露宿的登山客們,早早起身正預備出發。
范胖急得抓耳撓腮,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迪姐的手機傳來悅耳鈴聲。我向林子那頭掃視,眼花繚亂一片,不知老戴想出了什麼妙計,需要我們去加以援手。
“幾分鐘前,我瞧見自由憲兵的人開來拖車,已將主幹道上的殘屍拖走送進焚化爐了。”
迪姐聽得好生奇怪,辨不出這是老戴還是帕科,便按下免提,大聲問他是怎麼看見的。我們所在位置與公路追擊戰隔開很遠,而且這一帶叢林茂密,反正她沒這個眼力。
“既然在山裏繞行鬥不過它,何不將猖鬼引去那些光頭的窩點呢?而且你們的彈藥也早已耗盡了,是不是?”對方並不答她,顯得氣定神閑,道:“也許我能救你們。”
“怎麼救?”魂鐮湊近手機,問:“你為何要幫我們?說得明白些,你是誰?”
“漂泊者,十秒后你會在五點鐘方向看見鏡子反光,我車就停在那。當然這不是白乾,你們得付錢,我只收現金,費用嘛就給個優惠價好了,一千。”
尤比西奧嗯了一聲,不再言語,要我們注意對方所說的位置。數秒過後,山澗中果然有人在打信號。當確認位置,范胖這才按指示向偵探他們靠攏,讓他跟上一路喧囂而下。
“這是個什麼人?你認識他?”迪姐的職業習慣令她充滿好奇,問。
“我不認識,漂泊者不是別人的名字,而是一群特殊的孤狼。”魂鐮微微一笑,答。
所謂的漂泊者,其實是指暗世界中不投靠任何組織,也沒有歸屬,獨來獨往的那麼一群人。他們以撈外快為主業,有些是靠驅魔混飯吃的,有些是賣假藥的,還有些是賞金獵人。這些人遊走邊緣,為了利益會去竊聽別人的電台或通話,然後挖牆腳撬走客戶。你找不到他們的蹤跡,也沒人見過他們的樣貌,所以,漂泊者就像拾荒的,素來沒人關注,也沒人熱衷去追擊他們報仇。總之被搶走客戶只好自認倒霉,頻繁加密自己的頻段。
而打來這則神秘來電的,正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許是偷聽自由憲兵的通話記錄嗅到商機,像鬣狗聞到血腥味,着急忙慌跑來撿漏,見我們被困帕里斯山便想分杯羹。這類人不講私情也沒有道義,只盯着錢。可以伸手搭救也可以賣了你,故而無人願意與他們沾上關係。
我們所能指望的,也只餘下這個選項,不得不按照對方提示艱難下了山,有這種地頭蛇在的好處是,他比你更熟悉地形,知道車該往哪裏帶才能避人耳目,也算是一種服務流程。范胖見此人客客氣氣,便向我使個眼色問要不要砍他價,卻被禮貌者制止。他說漂泊者不接受再議,第一次提價你若感到不合適就應立即拒絕他,此刻你跟着他走再反悔,很可能會被帶到溝里,這種人是無法得罪的。
就這般穿林越渠,半小時后我們打白樺林后出來,出現在面前的是片遼闊的空地,中央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倉庫。帶我們的漂泊者隨即退回密林,讓我們別顧其他只管穿透荒地上主幹道,隨後的一切皆有此人包辦。果然,當我們重新回到大道上,倉庫背後高音喇叭開始響起,打這間木板房中跑將出來許多光頭,向著我們鳴槍,他們被那頭殘屍纏住,當真正擺脫我們早就一溜煙不見蹤影,已將那片山嶺遠遠拋在腦後。
“這真是個神奇的袖珍世界。”迪姐頭一回聽聞那麼多暗世界的門道,顯得十分激動,她憑藉回憶帶眾人來到某個加油站停下,去ATM拉卡,並說不知道能否湊齊四千大洋。就在她忙乎之際,遠處出現兩輛皮卡,上面坐着七到八個光頭,別人被耍追來了。
“別慌,是我打的電話。”魂鐮晃了晃手機,說:“他們是來要錢的,該結賬了。”
望着這一幕,我感到既可笑又吃驚,這些光頭前一秒還在開槍射擊,一轉身竟全忘了,就跟什麼都沒發生過般躍下皮卡,面無表情背着手過來,與我們隔車對視,不發一言。後來聽矮男人說,這種事是可行的,我們沒可能在被猖鬼追擊的同時,摸出他們藏身地點,以常理判斷是誤打誤撞,因此自由憲兵只當自己倒霉還得出身汗,真感到被愚弄也只會針對漂泊者。而今對他們來說,就是來收錢,之後各管各的。
當迪姐回來,見到一幫五大三粗的各色人種將我們團團包圍在垓心,以為這是要打群架了,慌得差點逃進加油站內躲避。不過光頭中為首的大漢似乎在電視上看過她,便含笑打了個招呼,接過錢后又要了她的簽名,並說自己這幫人叫山民,很快開車回去了。
“錢有點不夠,給了他們后,就只剩七百。”財神Dixie將票子提到魂鐮手中,搓揉着臉,問老戴要了張紙巾垂淚道:“看看我,三十六了,沒你們想得那麼有社會關係,還要替家人還利息超高的貸款。現在成了你們捉鬼敢死隊的一員,搞得滿頭都是糞便,身子臭得要命,遍體鱗傷腰酸背疼的。那就得請假,就得算曠工。如果阿加趁機提拔實習生,可能我明天上鏡就會被換掉,職場如虎穴啊。反正此時此刻,我僅有這些,補不齊剩餘的。”
“沒關係,在場的男人,幾乎全都痛揍過你一頓,包括這個小滑頭。”尤比西奧面無表情地吸吸鼻涕,將手一揚指着偵探說:“只有這個紐約傢伙和他的夥計,手上沒粘過你的鼻血,就讓他們來補齊好了。而且我相信,他正盼着你走去向他開口呢。”
不過說開又說,那個帶路黨漂泊者好像自打引屍入局后就失了蹤影,難道陷在麻煩中無暇相顧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還曾抱着美好願望那麼去想,很快這傢伙就毫不留情來了電話,但他一開口又叫我大吃一驚,至於為什麼?因為他居然主動提出可以砍價。
“不過後來我想了想,這也算順水人情,手有餘香,問你們要一千有些太過了,畢竟什麼力都沒出。”那人思慮片刻,問:“就拿六百好了,如此才合理,你們向前繼續開二十分鐘,自然就會瞧見一座紅色屋頂的鄉下餐館,將錢壓在三號桌的花瓶底下,我自會來取。”
“為何忽然改主意了?那不是你們的風格。”矮男人團着手,冷冷地發問。
“因為你們也沒剩下多少,我瞧見Dixie因湊不齊錢神情崩潰,就在剛才還哭過。所以覺得理應給你們留一份早餐錢,故而少要一百,嘿嘿。”
車內眾人大吃一驚,不知這傢伙究竟是人是鬼,我們的現狀他是如何摸得那麼清楚。在抵達加油站后,眾人沒見到任何路人經過,而且魂鐮一直盯着站在ATM前的迪姐,四周也不見人影。從未有過漂泊者會自降身價,他們不趁機敲竹杠就算謝天謝地了。因此魂鐮判斷,此人必有來頭,他還會提其他的要求。
“所以我對自己說,為什麼要一次性將錢都掙了?Dixie回家后不出一周就會忘了這件事,倘若往後還要打交道,她這種大忙人可能都記不起我,因此得給她留個好印象。”果不出所料,幾句黑話一對,立馬就進入談判的環節,手機中很快又傳來那人吸煙的滋滋聲,他顯得洋洋自得,輕鬆地說:“我可以賣情報給你們,先友情奉送一條,三天前,我見到有個身披雨衣的人站在Dixie家門前,將一隻沉甸甸的黑色破包擱在廊下,然後摁響電鈴。當小妞下樓打開門與之對視后,立即麻暈在地,蛇胚就被種下了,那傢伙是個沒有眼睛的人。”
“既然你上知天文下至地理,連咱們的私事都了解得那麼清楚,應該知道拿不出錢。”范胖聽到此,便有些惱火,道:“而且我們這次連夜奔波只為救人,不圖其他之事。”
“你們將精力放在甄別Dixie這點上,將正中某些人心意,因她確確實實就是受那個黃毛小子的牽累,被扯進這堆破事裏來的,不論她想不想樂不樂意。我只為求財不為其他,自然要取之有道,所以不必防我,那是大方向錯了。如果黃毛小子是夢境中的驍鷙,那我就是縱橫現實的驍鷙。我就叫漂泊者,不是暗世界意義上的漂泊者,如果覺得彆扭,你們也可管我叫幽靈。好了,哪天你們對我真正感興趣的話,就往果核酒店的寄件四號箱內投放紅色外皮的空信封,我自會心領神會。Dixie打牌很厲害,她每回都能靠鑽石7贏一把。最後要給黃毛小子一個忠告,別去質疑Dixie的專業性,那是她的逆鱗,各位,再見。”
一行九人,就這麼面色陰鬱地驅車前往他所指定的鄉間餐館,並將錢壓在花瓶底下。隨後拼了個大桌,將為何會在雨夜追蹤迪姐的前因後果對她描述一遍,便各自分組討論起來。
“要不,一會兒咱們假裝離開,中途放下個人再繞回來,看看誰來取錢,可能會找到他的蹤跡。”范胖預感到即將進入他最感興趣的陰謀論橋段,對老戴拍胸脯保證說:“我經常干這種不動聲色之事,由我來做,可確保萬無一失。”
“不必了,那人既然這麼自信,是不擔心你會有辦法查到他的,哪怕真有人過來取錢,也是路上隨便喊來的陌生人,你還太嫩。”偵探撐了個攔腰,失神地望着窗外發獃。
“嘿,你還好嗎?”自打進了店,哪怕我們繪聲繪色給迪姐描述各種險象環生的細節,她始終低垂着麗眼不發一聲,渾身在顫抖。我查覺到這些,湊過去問:“其實我們也沒揍你那麼狠,尤其是我,一直在閃避,就怕會誤傷。你是哪裏不舒服么?”
“不,這太可怕了,那個人究竟是誰?”她借口上廁所,將我拖到過道中,抱着腦袋驚懼道:“我只出過一次老千,贏牌就靠偷了張鑽石7,他是怎麼知道的?那次我贏了兩千四百塊,而其實我剛才沒跟那個板著臉的男人說實話,錢並沒拉完,卡里剩餘的就是這個數!”
“這。。。”對此我不置可否,沒想到表面誠摯的Dixie,也會面色從容地睜眼說瞎話,這一點與獍行大姐像極了。但細想下來,那個漂泊者的情報收集能力太強,絕非凡人。
“我又不認識他們,哪知道自己是被拐來的,還是當真自己跑來的?掙錢不容易,幹嘛要我白白交錢出來?”她見我面色通紅,便湊耳低語道:“我只相信你一個,聽我的,趕緊和這群背景複雜的人脫離關係,你繼續與他們廝混,不會有好下場的。”
就這樣,這場風波如去時雷電交加,又如歸途時天色暗沉,在沉默中降下了帷幕。回到夏洛特后,我等各自去了醫院,對傷口稍作處理回到了酒店,決定生養休息,鐵布利希要忙裝修,尤比西奧自感閑來無事,在老戴邀請下決心出去逛逛,也好熟悉美國地理,便決定29號,隨我們一起出發去德罕遊山玩水。同時讓隨行的三隻公羊,暗中監視及保護迪姐。
第二天中午,偵探將小瑪那幫嚴肅的朋友請到0514倉庫內,說打算給他們些事忙活。
“掏出來吧。”老戴瞥了眼范胖,朝他口袋努努嘴,道:“你總不能叫礦工們白乾。”
死胖子這才不情不願地打褲兜里掏出幾枚首飾,擲在地上,那是他在陰蝕道場金庫內偷空撿來的,本以為藏得好好無人發現,其實早就被魂鐮看在眼裏,只是不揭穿他罷了。從范胖過去隨身帶着雙刃劍戒指一事,偵探認為他其實十分嗜財,只是裝得大度而已。
“這些東西,你們隨便拿到跳蚤市場上換錢花,我估摸着能換到四千塊左右,也算你們第一桶金。上次那件事我和帕科考慮得不夠詳盡,也當是種補償好了,我可保證沒人會來追查金銀的來源。真要有,就記在我頭上吧。”偵探輕咳幾聲,讓墨西哥人打開背包。
一大捆從泰爾沙洲銀行帶回的老照片以及文件被擺在眾人面前,四眼和呱噪的凱莉對視一眼,不知老戴要給他們佈置什麼任務。
“是這樣,我們在無意間得了這些資料,本來花點時間,自己也能搞清這舊照上的人物背景和建築所在地。但你等也知道,果核老闆朋友那事拖不起了,因此才要往德罕去。”偵探挺胸凸肚,一抹鼻涕笑道:“嗯,你們都是年輕人,天天在網上泡妞,又玩得一手駭客絕活,比我這種老頑固,不開竅的活化石強太多了。因此更適合來干這件工作。這些首飾你們愛換多少錢都是你們的事,但得立即開工,時間上不管長短,總之要給我出個結果。”
四眼等人聽完,皆是喜不自矜,拍着胸脯說包在他們身上,甚至狂妄地號稱,不出十天就能找出來源。偵探和帕科聽着這些吹牛,自當冷笑對之。
而我整個下午,都斜靠在起居室大窗前思慮這些天發生的事,感到憂心忡忡。我不是在意自己,而在擔心迪姐。別人連她卡里剩餘多少都一清二楚,而且知道住處,倘若想撬門入室打劫她,簡直是手到擒來。我堅信,那個人不會格調那麼低,他其實想要的更多。
Krys時不時進來問我怎麼還在發愣,明兒出門不打包么?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只得苦笑一聲朝天邊努努嘴,說女兵離開后我才感到失落,將她再度打發走了。是的,我不止一次告訴自己,解了Dixie這次磨難,我需下定決心與她拉遠關係,來歷不明的我,將來會給她造成無窮的麻煩。可是,冥冥中有一個推手,總是將我不斷推向她,這叫人十分惆悵。
手機毫無懸念地又響了,舉起一看果然是她。按下通話鍵,隨即傳來熱情洋溢的聲音。
“上次你對我提起,明天將要出門辦事。所以在你離開前,我想送你一件禮物。”她在電話那頭與旁人嬉笑打着招呼,轉到無人處說:“這件禮物我費了許多功夫才搞來的。”
“也好,我本來也打算今晚約你見一次,那麼就定在晚間七點,太遠去不了,不妨來果核對面的公園池子前。”我隨口應了幾句合上了電話。今晚很重要,我必須與她做個了斷,不能再這麼稀里糊塗地糾纏下去了。為了Dixie的安全,我必須離她越遠越好。
天色逐漸黯沉,酒店門前來了輛車,打電話上來找我。Dixie就是這樣,不論起先定在哪裏,到了最後一小時總會變卦,將人約到她認為更合適的場所。我使勁扯了扯還未乾透的正裝,踏進喜來登大門,頗為彆扭地走入旋轉餐廳。
她已等在那頭向我頻頻揮手,不待坐穩便問侍者要了果酒,然後托着下巴望着我微笑。
“其實,這次我來是想。。。”該怎麼對她說呢?我苦思冥想,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誒?我差點忘了,稍等片刻,這是給你的禮物。”她忽然像記起什麼,轉身翻包,然後捧出個精心包裝的盒子擺在我面前,用指頭壓住,問:“你先猜猜裝的是什麼?”
“總不會是訂婚戒指吧?”我故意開着蹩腳玩笑,從她手中接過錦盒,拆解起來。當剝除最後一層薄紗,我不由震惶在當場,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澎湃,淚水噴涌直下。
那是因為,這份禮物是我打魔魘殘鴉取回的藍色瓶子,一模一樣的同款香水。
“我特地拍下瓶子照片,始終在找它的出處,最後在朋友幫助下,才從賓州搞來。這種香水叫郎思黛,91年停產了,是一款比較低廉的法國香水。我總在想,多次救我脫困,該送你什麼好呢?那一定是金錢買不來的東西,所以,我將這份最深厚的回憶送給你。。。”
“謝謝,Dixie,謝謝。”我顧不得別人如何看我,早已是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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