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3:Dawn(破曉)
“當你將自己的倒影朝向河流,求諸它的無非是晦昧。秋季些許凋零的黃葉,挾裹流離雲朵灑落的雨露,打濕了牡鹿的雙角。
在她留給我們的啟示之上,晦昧是銀河的邊角,無名星辰的落埃。夜幕之下,唯獨將水映亮的珍珠里,你見到了那個她,想必會將‘我愛你’寄存彼此之心。
我曾見過他們的明天,他們也曾見過我的以往。或許,當你把倒影送入河溪,由它來決定長途,她才會賦予隱喻。我當停留在此,作為即將發生之事的見證、一個意義,等你而來。”
我很少去海邊的峭壁,雙腳踩在羅密歐點的草皮上,讓埋進土裏的雹子冰渣時不時發出脆音。我點起一支煙,目視着腳下的大海,翻騰的巨浪掃過海岬礁岩上的燈塔,洶湧地沖入海灣。眼前一片漆黑,使人望而生畏。我能聽見海的咆哮,低沉又陰鬱,孤單地回蕩在耳畔。
與這蒼茫天地相比,我實在太渺小了,三名血流如注的男女,工地上還未徹底涼透的殘屍,以及他們間的爾虞我詐,都顯得毫無必要。挑動天下群雄爭鬥的白銀之風,究竟是件什麼東西?當真值得搭上那麼多條人命嗎?這理應不會有答案。
“過去我被捲入暗世界殘酷鬥爭的漩渦,在最初,我曾咬牙切齒地認定他們是一群畜生。然而,隨着生死與共,我的思想慢慢改觀,哪怕他們再離經叛道,也是由人構成的世界。”
“你何時又與暗世界的人勾搭上了?”豚鼠聽得一愣一愣,問:“他們又是誰?”
“他們是誰不重要,而且那也不是我想表達的重點。”我將煙盒丟在三人中央,任他們自取,慘笑道:“而在暗世界菁英口中提及的你們,泛世界以及極暗世界,簡直無法被稱為是人,是修羅場一般的存在。同樣,Leeann你也輕蔑地說,他們是一群失敗的人和一群失意的人。我帶着這種偏見,又一次不幸淪喪在你們的爭鬥漩渦中。然後,我得出了體會,不論是什麼世界,全由人構成,那麼自然就有最純粹的東西,最真的自我。這之中,包括了愛戀、痛苦、惆悵以及悔意。但這世上最殘酷的東西,其實是時間。”
斷臂青年是其餘兩隻老狐狸中閱歷最淺之人,思索片刻問:“是以驍鷙的視角來看么?”
“二十年間會有多少勢力行將就木,又有多少組織拔地崛起?這是站在你們視角所無法想像的。”我打褲兜掏出茶花打火機,說:“OneBuck你現在也許能買到打折的它,但在往後,你只能在99美分商店裏買兩卷擦屁股紙,它也成了低端流氓打劫時的口頭禪。”
女人仰起臉,伸手接過我提來的打火機,同時握住我的指尖,欲言又止。
“leeann,哪怕你最終還是會將我謀害,但我相信,你生命中曾有過一刻,只屬於自己的時刻,是愛着我的。我無需你的言語,庫室里當談起這段古老愛情時,你眼中流露出的,以及回憶時掛在嘴角的微笑,都足以證明這一點。我從你臉上,重新見到了煥發的蘇菲。”
“所以,你還是決定偏信這賊娘們,可想過後果么?”豚鼠開始目露凶光,手探向背後。
“你說,驍鷙是無法獲得自由的小鳥,自出生就被關在金絲籠里,或成為空中的標靶。我也曾說,我的願望是飛向一片只屬於自己的天地,去整理羽毛和撫平受傷的心靈。在我眼中大家全是垃圾,是的,你們沒有聽錯。而這具肉身,也許是最垃圾的一個。”我緩緩走向懸崖盡頭,平坦雙手望着蒼天,流着熱淚嘆道:“我從未想過,探究未知年代會如此地叫人感傷。因此,我的決定就是化為漏洞,不論列支丹、通天塔還是金色階梯,都將是痴心妄想。”
“你冷靜些,該死,這混帳打算要跳崖了,快阻止他!”青年急出一聲冷汗,大叫起來。
一聲清脆槍響劃破夜空,我連同飛舞的血末狠狠扎進洶滔的大海,隨即消失在三人的視線之外。伸手去摸,四周滿是氣泡,不知不覺已沉入了海底。多麼令人感傷,這一幕似曾相似,住在女兵客房時發生的第一場魔魘。原來,冰寒徹骨的從來都不是海水,而是我的心。
眼皮開始沉重,鼻腔開始進水,強烈的窒息感令我不停喪失意識,又不斷掙扎地找回。最終,陷入了一片耳旁狂風大作卻毫無體感的永恆黑暗。這裏,也許就是呂庫古小姐曾形容過的冥河長廊,周遭穿插着各種黑影,以及如蝙蝠般飛舞的虛幻。
在某人竭力地搖晃中,我再度睜開疲倦雙目,牽住她充滿暖意的手,緩緩支起身子。
“Besson,你剛才是怎麼了?渾身僵硬冰冷,連脈搏也停止了,我真的被嚇到了。”她說著緊緊抱住我,將臉龐貼了上來,說:“還好你沒事,Besson,你是不是凍壞了?”
“我去了一個自己還未誕生前的悠遠年代。”泥地的彼端,那隻浸透心臟的報喪鳥,正在眨巴着乏味的光芒。緩步而去的我,俯身撿起鏈子,端在掌心摩挲,在二十六年前,它曾掛在某人那白皙的脖頸上。伸手去翻底下衣物,果然夾雜着一隻茶花打火機,用手去擦,滑帽掉了下來,早已朽爛的無法再用。我長嘆一聲,扭過臉望向池中沉浮的女屍。
儘管飛梭的二十六年對我而言是片空白,但我已大致猜出整件事的始末。
“它可以被打開,誒?裏頭居然塞着張紙卷。”迪姐打我手中接過鏈子,正想戴上自己脖頸時,注意到垂飾造型有些特別,信手扭開后取出它,念叨起來:“你使我腐爛之心被陽光照亮,我迫切希望能在阿遼硫再次見到你。Besson,底下還有個署名,可AC是什麼意思?那是她嗎?”
“Ashley.Cleymans(艾什莉克萊曼斯),這是她的名字。這些話是留給我的。”我滿噙着熱淚,轉身抱住迪姐的雙肩,抽泣道:“她不是邪惡的化身,而曾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我見證了她最貼近真我的一刻,儘管,她就是那位十惡不赦的西蘭花女士。來吧,為了打破逆流幻日的壁壘,我需要做最後一件事。”
“你沒我視野清朗,而且也不會游水,還是我下去比較好。”迪姐擺弄着襯衫裙邊,自嘲道:“反正已爛成了抹布,就讓它做些有意義的事好了。”
我沒有答她,從褲兜取出真正的人油燭台,揮舞着向著淤泥池子而去。之前我們來過這裏許多次,不論是我還是Dixie下去,意義都不大,正因缺了這件東西,依舊無法打破詛咒。
“原來下去了,便是指這個意思。”沿途我向迪姐大致說明,她聽後果斷地將鏈子戴上脖子,道:“既然她說會在阿遼硫等你,沒準這條鏈子能起到作用,我建議還是帶走的好。”
“女人哪。”我苦笑地搖搖頭,心想在瀑布前你就惦記掛着的伏琳沙,明明是自己想竊為己有,卻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不過也罷,原本我就是那麼打算的。
說話間,我與她回到原地,攀着荊棘木開始緩緩下滑,很快半扇身子陷入流質層中,繼續往前滑游,泥漿淹沒了雙肩,只剩腦袋還露在外面。這個池子很奇妙,絲毫沒有淤泥的稠厚感,人像浮遊在海中,卻又感覺不到水的存在。就這樣,半分鐘后,我游曳到了池心。
湊近了去看,這具沾滿藍色地衣的女屍仍叫人毛骨悚然,我依舊無法與活着的她聯繫起來。可真正到了骸骨身邊,又該做些什麼?我方才記起,似乎這關鍵問題誰都沒告訴我答案。究竟是將她背上岸,還是將人油燭台塞到她殘破的指間?恰在此時,女屍猛然睜開雙眼,我全沒提防,怪叫了幾聲,整個人一下子陷了下去。
“Besson,怎麼回事?這妖怪為何在動?她根本沒死,是活的!”耳旁掠過迪姐尖利的呼叫,隨即像被掐斷的電流消逝得無影無蹤。我努力睜開眼,見自己果然在水中,那底下是連綿不絕的冰窟,有個透着刺目光芒的巨大光斑,照亮了周邊一切。
女屍也隨着我一起墜了下來,但那骨櫛嶙峋的可怖外貌被盪除得一乾二淨,眼前又是奇美拉號上第一眼見到的她,只不過披肩黑髮換回真正的棕色。只見Leeann嘴一張一合,既像在打招呼又像在傾述着什麼。與此同時,返金線顫動了一下,我又聽見那熟悉的語境。
“確實,你比瑪德蘭長得帥多了,難怪會那樣評價自己的老爸。不必回應我,你也回應不了。聽我說,真正的麻煩即將會找上你,儘管他們對我施盡酷刑,而我牙關咬斷也沒招供出你的真實信息。所以,泛世界以及極暗世界的人全都在調查你這塊盲癍。”
這些話哪怕她不說,我猜也能猜到,但心電中接着傳來的訊號,不僅叫我心頭一凜。
“正因為起初我們不信任相互揣測時,將部分私人信息泄露了出去,所以讓他們找到了契機。你那個無比重要的人,就是這樣被捲入漩渦的,如果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就好好保護那女孩的安危。所有的一切都有着關聯,我沒來得及說的話,就是磁帶的下落,那是在你走後我才獲悉的。H1-092,被安放在曼哈頓中城柏麗嘉商務樓地下室內,去找到它,它將解釋給你知道,真正的瑪德蘭究竟是誰。”
Leeann話說到此,忽然探向自己的胸口,揪出一隻幼小的發光鐲子,將之猛地塞入我體內。我只感到渾身像被通了電流,整個人痙攣不已,待回過神來,她已逐漸遠去。
“這是屬於我那部分的阿遼硫,它不是實物而是波動的意識,當你成為完整的驍鷙后,才可以去閱讀它,見證我所有的苦難和淚水。很快我將化為碎末,化為流蘇,被這口泉眼徹底吞噬,從此將不復存在。而在另一種意義上,我又即將獲得重生。在不久的將來,會有許多你預料不到的事接連發生,它們將從此打破你平靜的人生,很抱歉,這全是由我所造成。戴上枷鎖還是翱翔藍天,由你來決定。永別了,我的金髮男孩。”
我發不出聲音,只得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融入光斑成為一體。隨後四周漸漸變得炫目,辣得人睜不開雙目。當我伸手去擋,就感覺腕子被人拽住,跟着身子一輕,便脫離了這片汪洋,隨後瞧見了滾動在Dixie胸膛前的汗珠。
“Besson,這鬼地方快要塌了,你我得加快腳步,還能不能站起身?”見我雙腿在淤泥中無力地打着拍子,迪姐將我駝到背上,然後掂了掂表示自己吃得住份量,快速往來路飛奔。
“那種藍色漿果,不會是Oppuland的保健丸吧?沒想到你氣力那麼大!連我哥們也很難背上我跑那麼遠。”當闖進洞窟中段,我見自己緩過來了,便慌忙躍下,相互換手將氣喘吁吁的她馱上飛奔,很快回到了掛着伏琳沙的怪樹跟前。
整座瀑布山崖行將崩潰,無盡的朽爛地衣自半空墜落,一經砸地便化為粉末。雖然如此,但Dixie依舊惦記着伏琳沙,要我將她放下,借口說我總不能光着膀子亂竄吧,再怎樣嵯峨翼是問偵探借來的,總得還別人。趁我在擺弄掉落一地的破衣時,來到樹下拚命採摘起來。
見她正揮汗如雨的忙碌,我猛然發現天際變得透亮起來,一片瑰色薄光照射在洞窟周遭,令地衣加速朽爛。而再看向嵯峨翼上的羽毛,只剩得一株還是黑色。這亦表明,我們正在漸漸回到現實之中。由着這些,我想起件事,不僅憂慮起來。
我是名不完整的驍鷙,一旦脫離了幻日的魔魘之後,將再也記不起這連番的苦難,自然也將與迪姐變得形同陌路。而因我的緣故,早在72年便已將她的訊息透露給了列支丹,那麼自然打那時起,她就成了唯一能找到我真身的線索。而九頻道讓她中途改道來彩蝶家園播報,那名與她老闆通話之人,多半與暗世界、泛世界或者極暗世界有染。
Leeann在消逝前提起Dixie,顯然也在為她的命運擔憂,如果日後她發生任何不幸,我都無法原諒自己。望着一無所知的她,我眨巴着眼,不由來了個主意。
“72年?太遙遠了,那時我還在上小學吧。”迪姐正攀在樹上,猛地一激靈跌下地來,回首望着我,吃驚地自言自語:“是誰?誰在邊上說話?難道,這裏還躲着其他人么?”
“不,說話的那人是我,這就是返金線。”我伸手將她拉起,咧嘴笑了笑:“在心電里,你分不出男女,也沒有讀音,對話卻能直接攝入腦海。這是我剛才在做的一個試驗。基於我倆實際並不存在,而是一種意識或幽靈這個原理,看來讓我蒙對了。”
“那你也好歹先打個招呼,猛地來上這麼一下子,我差點早搏又犯了。”迪姐驚魂未定,又大感奇妙,說:“也許科幻雜誌里常提到的橋段,當地球人被虜進飛碟就是這麼溝通的。”
“我在想着一個嚴酷問題,那就是一旦回到現實世界后,我倆將遺忘所有。因此,我打算以現在這種體質,先試試能否溝通。我曾聽我哥們提起,屍魂一類的東西,是可以預先在他人身上開心種的,然後將各種訊息注入。”我見她戀戀不走,便幫着她採摘,說:“這鬼地方快塌了,拿差不多就行了。而且這東西能否帶回現實,也是個未知數。”
貪心不足的Dixie覺得也是,但仍是脫下襯衫將它們打包,隨後穿着背心隨我跳上蘑菇柔石,往瀑布懸崖頂端飛奔。我規避着高空墜下的殘垣斷壁,不斷催着她快跑,就這樣回到最初的石窟群前。這時,前方忽然亮起一束綠色強光,我頓時被照得暈頭轉向,待到這股光亮轉向,我開眼一看,自己居然站在公園的噴水池裏。果核酒店正矗立在面前百米之外,適才的炫目,原來是行人紅綠燈。此刻天際微微透亮,遠處的電視幕牆上顯示出時間。
4點58分,這是一個新的早晨即將到來前的黑暗。
“原來,這個幻日的終點離果核酒店這麼近,就在人工湖邊上,我還以為被輸導去了北極。Dixie,咱們。。。”我自嘲地笑笑,當回過頭去,不由暗暗叫苦,迪姐已不知去向。
盲目地高喊幾聲,四下也不見回應,我急得連連搓手,只得祭出返金線,哪知一連就連上了,從而得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Dixie此刻也站在人工湖邊,距離前些天我和女兵談心的亭子很近,但她也同樣瞧不見我。
這個究竟是不是真實世界,還有待考量。因為附近既沒車輛也不見行人,連枝椏上的晨鳥歡鳴也沒有,仿若一座空城。而我與她能夠看見的,正是0514倉庫亮着燈。
“沒事,理應仍是真實的世界,我瞧見採訪車了,就停在大門邊側。”返金線那頭髮來訊息,迪姐對我的先見之明表示佩服。她說她能感受到時間流逝,也許留給我們只剩下兩分鐘,一旦逾越了五點整,將再也回不去現實。為什麼她會這麼說?因為一輪日出已開始在商務樓邊緣露臉,當它完全爬上雲蔓,恰好應該是兩分鐘之後。
“啥都不說了,你我來比賽,看看誰先衝上五樓,抵達終點。三、二、一!”
我撩動雙腿,不待一字數完,便向著酒店正門飛奔。沿途靜謐得可怕,連零星的狗吠也沒有,久而久之,我悟出這也許不是個活人的世界,而它卻又真是現實世界。這麼矛盾看官們是不是難以理解?其實很好解釋。
周遭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動,但凡起先不動的物件全都趴窩在原地,如車輛、樹木、公園大門以及遠處犀角餐廳蔚藍色外牆。而流動的東西一件都不存在,好比行人、飛鳥還是電視廣告MV。這種特殊視角,在往後的捕夢之手頭音解釋下,被稱為“幽靈視野”。現實里不存在兩個我,我的肉體仍在0514的小屋內,而正在狂奔的,是自己出竅的魂魄,因而是見不到任何活物的。而迪姐也是同樣,身處在異世界中,與我物質結構一致。
留給我們回到現實世界的時間,正是她瞎蒙的兩分鐘,這一系列怪誕的奇妙歷險,都在之後接觸到越來越多的奇人異士嘴裏得到驗證。就這樣,我很快躥到果核正門。
“誒?兩側車引道何時被放上了AirDancer?我怎麼就不記得有這些東西?”走得近了,我覺出停車場有些不同尋常,那裏正擺着四隻Tubeman在迎風招展。這件新鮮事物,是老艾在電視上看來的,最早出現在1996年的亞特蘭大奧運會閉幕式上。當Gloria.Estefan唱響主題曲Reach(登峰造極)時,充氣人首次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之下。
林銳出發去佐治亞后,老艾找人重新做了霓虹招牌,在果核商標旁落下彩蝶家園時,就曾設想在停車場置辦幾隻充氣人,因為這東西在空中舞動時很妖嬈,夏洛特本地也沒幾人見過,具有一定的商業廣告效果。但是,當頭腦發熱的他坐回辦公椅上一合計,便打消了這個主意,原因就是缺錢。在98年,它們尚屬稀罕玩意,每隻底下都需配上風幕機往上不停灌氣,光是需要的電力就等於餐廳晝夜營業,更別提每台設備價格都不菲。
因此,這等奇思妙想只在老艾腦海中,如流星般劃過,最終也沒有實施。而今,為何廣場上會飛舞着四隻充氣人?我毫無印象,不由再度勾連上迪姐的返金線。
“沒有,我只瞧見咱們的車了,你專註些,別去胡思亂想,趕緊跑回起點。我明天請你到家來吃晚餐,再重新核對一遍。”現在的她,只關心現實世界,其餘都心意闌珊。
我當然也明白,空蕩蕩的酒店底廳,此刻必然是擠滿圍觀的群眾,我們妖瞳所見的環境與實際相違,但總不會無端出現不存在的東西,而且兩人里,只有我會看見,這意味着什麼?就這般思量着,我很快來到了三樓,便瞧見滿地都盤着接駁的插頭,那是九頻道錄製節目時,黑人小哥阿蓋下樓從採訪車裏帶上來的。這亦說明,此刻工作幫的人正在樓層之上。
我加快腳步,向著終點飛奔,沿途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缺失了什麼。當瞧見老戴丟在垃圾桶里的煙盒時,方才記起這件忘得一乾二淨的大事來。當時的偵探走到這裏吐痰時,對我和女兵吩咐說,進屋后立即佈置黑渦局,掛上返生鈴!
也許讀此書的看官們,未必看過前傳1黃金之骰,那麼我有必要說明一下它們是什麼。黑渦局是古代某個死而復生的僧侶,在領略冥河長廊的壯美后自創出來的陰九局之一。它針對的不是活人而是死者,當魂魄類的物質闖入它有效範圍內,就像跌入煉獄般痛不欲生。這種折磨程度,可以堪比黑曼巴正在作祟。那麼,若依舊傻呵呵亂闖,我與迪姐都將誤入返生鈴困陣被盪得魂飛魄散,這是鐵板釘釘的事!
“Dixie!千萬別魯莽地直穿大門,該死,我居然忘了起居室里佈滿了返生鈴!”
我立即用返金線射發出訊息,但是心電平靜如水,紋絲不動,那頭的迪姐沒有任何回應!
“該死,闖下大禍了!”我不由暗暗叫苦。這種事誰能想到?起先做這些時,我們是為了提防藍色女鬼。而今真相大白,0514問題房已被破了,自然Leeann隨着幻日一起消失。那麼到頭來,要結結實實挨這頓板子的,就是苦命的我和迪姐!
“Dixie,你倒是答我一句啊。”我急地手足無措,從決然踏上驍鷙這條亡者之路起,我所流淌的血淚,就是為了保全她能平平安安回來,而如果因這個疏忽,導致她的魂魄被震碎從此消亡。這種後果,我簡直不敢繼續設想下去!
現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我必須爭分奪秒,趕在她冒失地衝進問題房門前攔住她,再重新計較該如何繞進那座化妝間!就這樣,我加快腳步回到最初的起點,0514的破木門前,見攝像器材和反光板都堆在原地,四下冷風穿梭,一個人影都不見。
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我竟吃驚地發現,迪姐正篤悠悠站在起居室大窗前,背對着我望着對面民居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產生了些許偏差,黑渦局後來被撤下了么?我快速伸頭再快速縮回,什麼感覺也沒有。見返生鈴不存在,我長吁一口氣向她走去,當手搭上她柔軟的長發,身後傳來一陣哨響,懸在中央的吊環(水鐘擺)無端擺動起來,Dixie感覺到我,緩緩轉過身來,當四目相對,我不由驚愕地瞪大雙目!
面前之人,哪是迪姐,她是Krys,正吃驚地看着另一側。這倆人都是淡金色長發,身高也接近,從背面看很難分辨誰是誰!
老天,這一幕不就是最早來0514踏點時的遭遇么?當時Krys長發無端飛揚起來,我從中瞧見一隻無形的手在輕撫着她!而誰能料到,那時的鬼爪其實就是現在我的手!當回憶起這些后,我自是震惶不已,冷不防的,忽聽隔壁屋子傳來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霎那間一股漆黑如墨汁般的狂濤噴湧出來!
時隔不久,一個渾身沾滿油污的胖子被無形怪力拖拽到大門前,又伸手把住門框跳將起來,重新回到大卧室內。
范胖拍到的冰窟照片,劇烈大爆炸,牙燎癍,范胖成了個人臼!
當這些信號聯繫在一起,我驚得面色煞白,如果此刻有面鏡子,我想自己的容顏必將十分恐怖,所有綜合起來的片段,頓時令我明白當時的胖子將自己轟爆,炸毀的是什麼了!那根本不是幻日的一部分,而是如今的Dixie!
這不會是真的,這一切都是幻象!我竭力告訴自己要心懷樂觀,遲遲疑疑走向大卧室,慘不忍睹的一幕徹底擊碎了我自以為堅強的心。卧室廁所牆頭猶如被無數六零迫擊炮集體轟炸過,在懸挂鏡子的位置,顯出個烤焦的人形。而在滿地碎瓷地磚間,掉落着一片紅色指甲。
我抱着這片僅存的碎末,跪倒在地哭得死去活來!多麼殘酷啊,苦苦掙扎,換來的竟然是這種結果!那個無比溫柔的聲音,輕撫我臉龐的雙手,都被范胖這架人臼毀得蕩然無存!
“Besson,你為什麼在哭?”返金線猛烈顫抖了一下,傳來迪姐焦慮的信號:“拖不起時間了,還剩下最後一分鐘,我才跑上兩樓,你人現在在哪?”
“誒?這怎麼回事?”睜開雙眼,我發現自己正停在三樓樓梯上,適才的一切,似乎根本沒發生過,唯有掛在臉頰的淚滴是真的。無論怎麼看,它仍是幻日的一部分,這個節點,沒準能讓我和Dixie無限續命。想到此我慌忙回應,那就是不論怎麼趕時間,都別貿然去闖問題房正門,我無法釐清這種混亂的時空穿插,它們是被打亂的,難保黑渦局又被架設了!
“不,我現在沒在原來的走梯上,不知為何,我回到了你所說的那條不存在的火警梯上,就是瀑布公寓形成后,我倆不停被淹死的走道上。你說我該怎麼辦?”
“既然如此,那也許連0514的結構也跟着變了,Dixie,且先別管有多怪異,總之你要避開起居室,其餘隨便你怎麼走都成!”說完這些,我抹了把臭汗,開始加快腳步攀樓,很快又回到問題房正門。
這裏和半分鐘前一模一樣,當推開破門,依舊見到適才的那一幕,一個淡金長發的婀娜背影站在窗前,失神地望着四眼家的窗檯。這是幻覺還是哪裏出了錯?我照例是探頭探腦一番,迷茫地推門直入。
“Dixie?是你嗎?”我緩緩湊近她,無法分辨是真是假,恰在此時,對方一個轉身,長發甩了我一臉,我方才辯出,這果真是迪姐。蒼天有眼哪,不虧我一番苦心,終於找回了她!我緊緊摟住她雙肩,嘆道:“這太好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哪知,迪姐起先還溫潤可人的臉,忽然抽搐扭曲起來,她就像當初見到藍色女鬼的那一剎,張大了嘴想要呼喊什麼,然而還未叫出口,整個人就在我面前被一股巨大的氣浪撕成了碎片!滿目的漆黑油膩,將整間起居室噴濺得不見半寸原貌!而在我身後,正滾倒着個齜牙咧嘴的范胖,口中仍在喋喋不休叫罵:
“既然我是那種真空炸彈的投射器,轟爛自己也等於滌盪乾淨了,廢那些麻煩事幹嘛?現在救人要緊!全給老范我邊去!”
所有殘酷現實都在總結出一個真理,那就是不剪除死胖子這架人臼,Dixie任何機會都不存有,他的牙燎癍滅不了我,但想炸碎普通幽魂輕而易舉!我眼前所見的各種奇景,都產生在闖0514之後,所有發生的,起先無法解釋的,在這最後衝刺中獲得了說明。然而,有一件事還未開始,這件事就是鬍子叔Lott回播影像時發生的事。
他們的二號攝像機,無意間拍到了不可思議的畫面,只有在慢放三十六倍速時才能看清。在原本陰暗的五樓樓底,慢慢凝聚起一團烏黑的油膩,它是個模糊人形,停在現在過道氣窗的位置,並忽然飛竄上來。帶動的風讓圍觀群眾頭髮跟着一起飄起,現場至少有二十餘人感覺到有東西從身邊跑過!
而這件東西,就是現在的我,此刻正懷着衝天怒火盯着范胖的我!這傢伙依然在悠哉游哉抽着Weed,並將於十多分鐘后忍不住好奇闖進起居室,牙燎癍再次炮擊,隨後造成迪姐被幻日捲走這一系列的悲劇!是的,他就是那個罪魁禍首!千古罪人!若要保住迪姐的小命,我必須得在慘劇發生前,掐滅所有燃燒的信引,將他作為第一目標消滅!
攝像機邊角閃爍的報時為49分50秒,換言之,留給我最後的時刻,僅剩十秒鐘。
“死胖子!要炸就炸碎我好了,既然你那麼好奇,就由我帶你去領略什麼叫畜生道!”
我狂吼一聲,如脫弦之箭向他撲去,這傢伙隨即就有了反應,正吃驚地瞪大雙眼,不妙兩字呼之欲出。然而,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了,耳邊泛起洪亮的鐘聲,無限擴散。。。
一束耀目的陽光打在臉上,我惺忪地睜開眼帘,便見到自己正躺在六樓客房內,身旁坐着偵探,正剝着橘子餵給幼兒。在他身後,有個呼呼大睡的女人,身上披着我的外衣。
我向窗外探了探,想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結果見到停車場前飄着四隻充氣人,正在迎風招展。不由撓了撓頭,問老戴今天是幾號,我為何會躺在客房?它們又是何時被安上的?
“八月十八號,你難道忘了凌晨時大家一起去衝擊了問題房?鬧鬼倉庫已被徹底搞掂了,現在你們就可以搬傢具進去住了。那兩對充氣人,是早上果核老闆找人來安裝的。”
“老戴,怎麼這個三十多歲的婦女,會睡在咱們的宿舍內?她不是九頻道的花旦嗎?”
“嘿嘿,果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這實在是有趣。原來傳說中的驍鷙,竟然那麼厲害。雖然不完整,但魔魘里發生了的一切,都被當事人保留下記憶了。”偵探狡黠地眨眨眼,立即衝出門,去喊死胖子、Krys以及女兵一干人等進來。高聲疾呼驚醒了這個女主播,她睜開麗眼,瞧見我正一臉迷茫地瞪着她。
“謝謝,Besson,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可警告你啊,這名字不該你叫。”我做了個噤聲,苦着臉嘆道:“要叫也別當著女兵的面叫,她正愁沒機會能宰了我呢。”
“沒關係,她已經完全理解了這件事。你才剛醒仍很虛弱。既然你喪失了全部記憶,就當我們重新認識吧,我叫迪克西.溫蒂。讓我將所發生過的一切,慢慢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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