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人五衰
看着眼前的木桶、桌椅、涼棚、茶壺、茶碗,邵東臉上儘是淚水,這些東西的置辦哪一個沒有婆婆的影子,往ri的情景歷歷在目。
老頭子嘆了口氣,望着寬敞的湖面,摸了摸糟婆子給他的袖標,說道:“天人的壽命本來就長,五百年了,糟婆子活得累,也活夠了,走了也好。”
“爺爺,我收拾一下,咱們去看看婆婆最後一眼,好不好。”邵東眼見夏風習習,吹在身上全是傷感,忍不住道。
“不用嘍,天人臨終前,不大好看,糟婆子最愛美,迴光返照時已自己進了棺材,都不願意讓我瞧,你也別瞧了。”老頭子好像早知如此,很淡泊的說道。
“哦,我懂了,天人五衰”邵東咬了咬牙,深攥着拳頭,表情凄苦,不能送別,更增了壓抑。
天人五衰是這個世界的人去世前的普遍變化,皮膚褶皺、頭髮脫落、渾身腥臭、腳下生瘡,屍水橫流。可能是由於天人福氣太厚,壽命又長,神看不慣,在臨終前報復一番,怎麼凄慘怎麼來。
“我要走了,有幾件事交代一下,你跟我來。”老頭拐杖一點,身形如同柳絮一般,飄出一丈,落地時腳不沾地,又用拐杖一點,又飄出一丈。
邵東來不及收拾東西,快步相隨,心裏卻想,送完了婆婆,爺爺恐怕又要出走了。
路人瞧見邵東的走路姿勢,居然一步才一米多點,都禁不住議論。其實天人界也有這樣走路的,只是很罕見而已,一般稱之為殘疾,誰家要生了個這樣的孩子,那定是祖上造孽了。
邵東幾個月來,這樣的目光見得多,早就免疫了,一路上目不斜視,旁若無人,等走到一間房子時,駐足看了看旁邊的白sè石磨,略一心動,進了房子。
房子很小,中間擺着個棺材,靠牆的地方是自己的蝸居之地,被褥疊得齊齊整整。兩位老人的大木床已經側立起來,鋪蓋可能已收拾進了柜子。
一切都很簡陋,一切又很溫馨,壁上有一副很舊的畫,畫中有個中年男子,錦衣玉帯,劍眉星目,面sè霸氣側漏。婆婆曾問邵東,這畫裏的男子好看么。邵東點頭。婆婆便道:“糟老頭子當年確實迷人。”
時光荏苒,畫中人此時就在邵東面前,曲腰駝背,無復當年的俊朗。老頭也看了看畫,伸手摘了下來,卷在一起,放在棺材旁,半響才道:“糟老婆子盡幹些愚蠢的事,掛了幾百年了,也不膩味?”
他輕搖皓首,在一張破損的椅子上坐下,細細掃視了一遍房子裏的物品,連磚頭縫裏的小草都不放過,這才抬頭對邵東道:“娃娃,你是來自南瞻部洲吧。”
南瞻部洲?邵東立馬想起了西遊記,什麼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地球好像就在南瞻部洲,他忽然心驚,道:“可能……可能是吧。”
“不用可能,天人的手臂上生來就印了一朵花冠,死後才消失,你卻沒有。”老頭說到這裏,又看了看邵東床上的那條牛仔褲,繼續道:“這種樣式的衣物只有南瞻部洲的一顆星球上有,老夫見過,所以你不必奇怪。”
“爺爺去過我們的國……星球?”邵東急忙問道,這是回家的希望,那個三八婆莫名其妙的帶他來,又莫名其妙的扔下他,還留言要玩捉迷藏,誰有那閑功夫陪她。
“呵呵,沒去過,說不定會去。”老頭意味深長的說:“東勝神州,南瞻部洲,西牛賀洲,北俱盧洲屬於婆娑世界,你懂不懂。”
“懂一些,但不大清楚。”邵東的公司涉及房地產,有時開盤時請“高僧”作法開光,難免聽了一些迷信之言,對這些還是了解一些的。
“四洲之說,只是以方向為準,很籠統的叫法。若按上下來分,天人稱其為六道輪迴,
婆娑世界分為六層,天人界、人界、阿修羅界、畜生界、餓鬼界、地獄界。”老頭一一說來,不緊不慢,生怕邵東聽不懂。
其實他低估了邵東的學識,這些形而上的東西,大學時有教授專門講過。只是此時邵東有些疑惑,爺爺講這些做什麼,莫不是想幫助我回地球。他如此一想,便安心聽講。
“這裏就是東勝神州的天人界,其實六道輪迴也是糊裏糊塗的,天人界除了天人,難道沒有妖獸?沒有阿修羅?沒有飛升之人?這些都有的,有的是靠投胎來的,有的是飛升來的,有的是自然出生的。但是不管如何來的,都有天人界印記,你是個例外。”老頭道。
“爺爺,我也覺得奇怪,我是被一個女人硬拽來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麼得罪她了。”邵東想起了那個女人,咬牙切齒的一臉憤恨,別叫老子再找到你,先jiān后殺,再jiān再殺都是輕的。
從畢業到混成高富帥,那得多少個ri子的辛勤耕耘啊,說沒就沒了,一夜之間變成了受小屁孩欺負,賣涼茶的窮光蛋,這是人乾的事嗎?此仇不報非君子,邵東暗暗下了決心。
“女人?把一個**凡胎硬拽進輪迴通道,靈魂不滅、記憶未失,這個女人可真是了不起。”老頭有感而發,目光中有些敬佩的意思。
“是了不起,我就跟了不起耗上了。”邵東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在這天人界如今只能算是弱勢群體,但不服輸的慣xing思維一直是他的主流意識,白的不成,黑的來,明裡不行,暗裏整,總會有辦法的。
老者瞧見邵東的臉sè紅一陣,白一陣,捻須笑道:“一會老夫走了,你一個人不論如何艱難,這銳氣鬥志一定要保持住,人活得是一口心氣,心氣沒了,人活着也沒多大意思。”
邵東“嗯”了一聲,還是忍不住問道:“爺爺,你要去哪,可不可以再陪我一段時間。”
老頭聞言,大笑不已,聲震屋瓦,房頂的灰塵落下來不少,濺上了棺材,他連忙止住聲音,拿袖子將塵土抖落,喃喃自語:“糟婆子,吵到你了。”
邵東也湊過去幫忙,有的土進了棺材縫,他小心翼翼的用衣袖塞進去擦拭,待乾淨了才罷手。
老頭看在眼裏,欣慰不已,笑道:“娃娃,糟婆子好心有好報,臨終前我們夫妻兩算是有了子嗣,可惜兒子再好,老夫也陪不了你嘍。”
“我是捨不得爺爺,並非真的要陪。”邵東聰明的認識到自己應該叫爹爹,可是在不好意思叫出口。
“哈哈,娃娃,捨不得也得舍,你說我是該陪你,還是該陪糟婆子,幾十萬年來,這是我唯一認可的妻子,總要說話算數上一次,哈哈。”老頭子直起腰來,堅定的臉龐變的解脫起來。
這話講的很莫名其妙,邵東不禁問道:“唯一認可的妻子?爺爺有幾個妻子?”
“很多很多,數不過來了。”老頭眼神中充滿了滄桑的回憶,餘光一掃,看見邵東疑sè更重,解釋道:“我啊,本來是天庭里的神人,為堪破情關,才在六道輪迴里不停的轉世歷練,沒想到十幾萬年都沒事,到了這一世遇見了糟婆子,功虧一簣,按理說老夫應該慚愧,可找來找去,心裏竟沒有一絲後悔,情之為物,嘿嘿,何必非要看破。”
邵東聽得心驚不已,神人是什麼人,他並不知道,但觀老頭面sè,句句都似發自肺腑,他忽然想起一事,急道:“爺爺,你是要陪着婆婆一起死?”
老頭子坦然道:“人哪會死,想開一些,只有生生不已,以前轉世,老夫神力猶在,記憶留存,只是假死,這次要真死上一次,不曉得會在哪裏往生?”
“不可,爸……..爹爹,這個,死可不是鬧着玩的。”邵東急道。
“情意也不是鬧着玩的,你不必勸我,你也勸不住我,我交代下後事,你細細聽,莫要錯過一句。”老頭伸手凌空一點,邵東便如同被定身一樣,一動不能動,口也不能言,任他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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