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羅剎

第五十三回 羅剎

“在下代號——血雇羅剎。”女子先向庭審主持獨孤明德作揖行禮自稱道。再掏出腰牌,顯示是多格拉二星門客。這腰牌一出,人聲漸止。多格拉門客執行任務期間,習慣只以代號示人。

獨孤明德知是貴客,點頭還禮問道:“足下攜此冤鼓,匆忙到訪,是多格拉先生有何指教?”。

這二星門客的來頭,需詳細解釋。

任何人皆可以到「信士處」處領取任何人懸賞的任務,根據曾完成任務的難度、數量與質量,可積累信用點數。信用點數積累到一定地步,則可升為一星門客。幾乎只有練氣之人有能力積累足夠點數至升為一星門客。

一星門客,能夠領取多格拉家族公開懸賞的高難度、高報酬、高信用點數任務。表現特別出色可升為二星。

二星門客,能夠與十二位多格拉之一直接見面,執行親派任務,多為秘密行動。

三星門客,更是鳳毛麟角,唯有多格拉族長——多格拉君能夠指揮。

多格拉門客與普通門客相比十分特別,奉行來去自如的原則。多格拉一族並不需要門客對自己效忠,要的是門客對具體的任務負責,任務完成,報酬一付,互不羈絆。

因此獨孤明德知道,這位血雇羅剎的到來,必然是十二位多格拉其中之一派來的。可獨孤氏向來同多格拉家族除了生意上的往來,並無其餘瓜葛。

“既攜冤鼓,定為伸冤。這位裴姑娘是多格拉先生一位人情債主的好徒兒,特差至此。”血雇羅剎向獨孤明德解釋道。

“這位羅剎小姐……羅小姐?羅女士?”古梓琪不喜古人那套貶己尊人的客套規矩,而對面前這位血雇羅剎,一時又不知如何稱呼。

“羅女士?也不是不可以。”血雇羅剎爽朗一笑,露出兩顆長尖虎齒,說道,“這位公子在逗笑上似乎有少見的天賦。”

面對調笑,古梓琪心念:“這位羅女士連眉毛都是白的,恐怕是位白化病人,不過還是美人一枚,也是我喜歡的類型。可還是比不過裴姑娘,好在是后見的她,否則恐怕就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面紅耳赤,難以對答了。”

羅女士走近紅娜,將地上坐着的她扶起,她看見紅娜抬起的臉,彷彿懂了什麼,耳語道:“我本是不信的,那種人也會捨不得。原來如此。”

“是我師父放心不下,托你至此?”紅娜輕聲問道。

“算是吧。”

起初離得遠,紅娜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差錯,她感知到這二星門客,氣量竟不如紅娜自己。可這直接手觸碰了手,仍然只覺這羅女士可謂氣若遊絲。要知道紅娜僅僅是「入門級」的練氣之人。

紅娜心中嗔怪:“這所謂二星門客,也不外如是。她又有什麼本事,有資格替師父來救我?”

凌丘子倒是要靜靜地看着這白髮女要玩什麼把戲,冷笑着退到一邊,翹着手不再言語。

“羅女士,別賣關子了,進正題吧。”古梓淇有些急了。

“在下握有鐵證,可證明誰人才是兇手。”羅女士高聲告知所有人。

“如何鐵證?”獨孤明德聽見顯得更加急切,都起了半個屁股離席了。

“請恕在下冒犯,可否將死者屍首當眾呈現?”羅女士拱手道。

獨孤明德思慮片刻,再望一眼夫人。獨孤夫人令狐氏想起那過世的可憐孩兒,眼角含淚,點頭應允。

見下人將冰窖保存的屍體,抬到祠堂內后,羅女士說道:“在下的鐵證是一個人證。”

“何人?”獨孤明德追問。

“獨孤玉!”羅女士拿起手中斗笠,指向那具屍體。

獨孤明德頓時皆火冒三丈,大罵道:“欺人太甚!”

羅女士將斗笠當成扇子扇風,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個正正方方的檀木匣子。一個三寸不到的小匣被羅女士端在掌上,六面分別雕刻着中陰地、奈河橋、地獄刑與三殿閻羅。其上生死薄、業果秤、轉生輪,各雕工非凡。牛頭馬面、陰差孟婆、判官閻王,皆栩栩如生。羅女士介紹道:“此謂「魂靈匣」,能夠招魂問話。”

此言一出,種皆驚駭。

特別是丘皎,他似乎有些慌張,灰溜溜靠近師父說悄悄話。

而對於凌丘子而言,這類裝神弄鬼的方士米婆,他雲遊四方,見識得太多。不過就是演習假裝死者,以欺騙死者家屬。他寬慰徒弟道:“放心,這種低級的江湖騙術怎能在本道面前賣弄?拭目以待即可。”

“吾素知,多格拉先生手下門客,奇人異士眾多。可「魂靈匣」之說,實在過於離奇。”獨孤明德將信將疑。

“如今令公子,因未尋得真兇,故未過奈河,冤魂困在中陰地,僅需一炷香時間,即可短暫帶回陽間。一炷香過後,若所言是假,任憑處置。”

獨孤明德其實也對多格拉門客有些了解。其妻娘家令狐氏,富甲一方,也曾效仿多格拉一族,試圖私養一批無須對其負責到底的士,結果以失敗告終。究其緣由,是因為多格拉一族除富以外,還獨掌一門製造「裝備資料」的技術。

從一星門客開始,多格拉會根據門客星數與才能,為其打造適配的「裝備資料」,幫助其完成任務。星數越高,「裝備資料」就越能助力。而且多格拉自信全天下除自己外,任何能工巧匠,就算得到了「裝備資料」,也絕無仿造可能。而且「裝備資料」是消耗品,因此多格拉門客看似放任自由,實則完全被多格拉拿捏。

而這「魂靈匣」,便是多格拉口中所謂的「裝備資料」。

獨孤明德應允了:“給你一炷香時間。”

羅女士將「魂靈匣」放在獨孤玉屍身印堂之上,然後輕聲念了一段怪咒。一炷香開始計時。

趁這一炷香時間,她也不閑着,潑點狗血,撒些大米,儀式感做足,鋪墊拉長,神秘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半炷香后,羅女士將「魂靈匣」取回,又躺在屍體旁,「魂靈匣」放在自己印堂上,然後閉上雙眼,一動不動。

這最後半炷香,古梓淇覺着有燃在他眉上那般難受,他從來未覺得香燒得有這麼慢。

突然,羅女士猛地驚醒,像是剛從深海下溺着一肺的水掙扎着浮上海面,貪婪地搶吸空氣。羅女士環顧四周,卻用男人的聲音驚惶問道:“我在哪?”

令狐氏聽出是他玉兒的聲音,又驚又喜,從椅子上彈起,卻又不敢立即確認。

羅女士眼睛環顧四周,似乎是在接受一大堆陌生的信息,然後目光停落在獨孤玉的屍身上,倏地放聲痛哭,撲到屍體上大喊:“我就這麼死了?”

“玉兒是你嗎?”令狐氏將信將疑地試探道。

羅女士冷靜了下來,現在疑似是被獨孤玉上了身,他快步跨到令狐氏面前,輕聲耳語道:“妹妹左股有朵硃砂印記。”

令狐氏大驚,這個硃砂印記,連她的丈夫獨孤明德也不知曉。當年她曾帶幼時的三兄妹同到一清澈湖水處洗澡嬉戲,獨孤玉才見過她妹妹的這個胎記。

終於母子相認,二人又相擁而泣片刻,獨孤玉起身說道:“母親,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時間緊迫。”。

獨孤玉轉身惡狠狠瞪了紅娜一眼:“本少爺現在沒時間跟你算賬。”然後又望向丘皎道,“丘皎,你為什麼要殺我?”

丘皎激動地矢口否認道:“哪來的白毛女裝神弄鬼!你含血噴人!”

獨孤玉:“當日我心如刀絞時,就知道是你那天早上動了手腳。死前剛好又被臭女人點了啞穴,不然早就把留下遺言把你抓了!”

在場中有從前見過獨孤玉的,從神態、動作、語氣,皆已認定了是獨孤玉回魂了。

丘皎也知道不好再辯這點,轉而攻擊道:“好,我就當你真的是獨孤玉好了。你獨孤玉憑什麼就能一口咬定是我殺了你?裴紅娜一樣有用「梅花點穴手」動手的機會啊。”

“「梅花點穴手」,你真當我一竅不通。我只是懶得練武功而已,本少爺可是獨孤心的子孫!不該說的也得說了,二弟上一次回家時,凌丘子剛給了二弟一本「梅花點穴手」。他練第一節時,我趁機偷看了,其中有一頁,我偷偷將那一頁撕了下來,除我之外沒人知道。那一頁的反面記載了,可若真氣貫通時,若改為變化成木行,中招之人三個時辰之後,便會腹股溝劇痛,一路傳到心房衰竭而亡。與我的死狀完全吻合。我死當日,我還以為你是好心幫我,我實在沒想通,我素來待你不薄,對你毫無防備,你這畜生究竟為何要害我。”

這幾句話像閃電一樣擊中了凌丘子,他咬着后槽牙,心中咒罵:“靠!竟百密一疏。”

古梓琪聽后,趕緊找來一本複印的《梅花點穴手》秘籍狂翻,翻完說道:“確實沒有這一頁。”

旁觀的人群里有幾個人,也帶了批量印刷的《梅花點穴手》來研究案情,他們也紛紛開始翻找,也沒找到。

凌崖子隨手飛出一張顯氣符貼在紅娜額頭。符上「精控型」、「入門別」六個字發出了光。

“沒錯,我是「變化型」,她不是,但這世上非「變化型」的練氣之人,能化真氣為木行的多的是。能說明什麼?”丘皎還要勉強狡辯。

“在我撕下那頁之後,二弟才認識的裴紅娜,她怎麼學得會。你還有什麼話說!”

丘皎辯無可辯,他冷靜下來,索性直接從根上反駁。獨孤玉還魂不過是獨孤家自稱的罷了,他料定,只要崆峒派的師伯師叔們站在自己一邊,獨孤家怎麼也拿自己沒辦法。說道,“什麼金槍不倒之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當然找不到!”

見崆峒名譽恐要受損,沉默已久的凌岩子忍不住出面附和道:“祖師爺是清心寡欲的修行者,怎麼會寫些什麼金槍不倒之術?”

凌岩子身旁的凌崖子卻補充道:“師弟,「梅花點穴手」乃祖師爺出家前所創,這種招式不好說一定沒有。”

紅娜也插話道:“就算崆峒五子中的其他人沒練過也不要緊,你不承認,你師父凌丘子也一定知道。若他鐵了心要包庇你,那世上一定還有一個人知道究竟有還是沒有。”

“崆峒掌門長凌真人。”

丘皎急忙望向師父凌丘子,卻只聽見一聲,“原來是你個孽徒!”,就被凌丘子一掌擊在心頭,倒了下去。

古梓琪大喊:“不好,他要殺人滅口!”

凌崖子鬼魅般就飄去接住了倒下的丘皎,他用手檢查丘皎心臟,發現已停,暗叫道:“不好,是「催心掌」,下手這麼重?”

凌崖子輕功顯然是在場所有人中最高,紅娜算是見識到了:“這就是「外放型」到達「支柱境」的輕功。”

凌丘子迅速向獨孤明德拱手道:“在下教徒無方,無面目於此地久留。”說完立馬施展輕功躍過人群飛出宗祠外。

“慢!”獨孤明德,使劍鞘在地面一劃,空中的紅喙三目隼立馬飛回到自己身邊,正要下重輕重「殺戮命令」之際,只聽見“咚咚咚”三輕聲「獵食命令」已經從鞘上發出,三目隼得令已飛出獵食。

原來是凌崖子發出三發飛蝗石擊中了獨孤明德手中的劍鞘。

獨孤明德再要要召回三目隼,已被凌崖子飛身到身旁摁住刀鞘,不能動彈。

“明禮,你要偏幫外人?”獨孤明德質問凌崖子。

“幫理不幫親。真兇已明,何苦糾纏不清。”這是凌崖子這輩子第一次聽兄長稱呼他為明禮。他俗家姓名為獨孤明禮,但他自幼在崆峒山長大,即使無血緣關係,凌丘子才是那個從小與他一塊練功、爭吵、打鬧、互相包庇的兄弟,他心目中真正的家是崆峒派。如今凌丘子殺徒,一命還一命,已經是足夠的讓步了。

“血親復仇制,必須要遵守。獨孤家的血債,一定要由獨孤家親手解決。你在列祖列宗面前,敢包庇搶走手刃仇人機會的外人”獨孤明德高聲說完,又湊到弟弟耳邊輕聲說道,“放手,不要以為沒有這寶劍我就拿你沒辦法。別逼為兄。”

凌崖子也輕聲回答:“我知道。”突然他拔出獨孤明德鞘中的七星寶劍,高呼:“誰說人已經死了。”一刀把丘皎的人頭砍了下來。

眾皆目瞪口呆,凌崖子說道:“殺害獨孤玉的兇手丘皎,已由我獨孤明禮親手所殺。到此為止。”

不管過了多少代,做了多少偽裝,獨孤氏骨子裏信仰的仍然是鮮卑遺民的邏輯。

“走!”隨後凌崖子領着崆峒一眾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也該走了。二弟,你我相識不久,感謝你為我奔走。”獨孤玉含淚對古梓琪道別,“我沒什麼大志,兄弟怡怡,一家和睦,就是我的夢想了。現在交給你了。”

附身結束,羅女士恢復正常。

古梓琪點點頭,他是哭笑不得,竟是如此收場。他運用現代的知識也難以解決的問題,最後是被這種封建迷信手段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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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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