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四面青山花萬點,緩風搖櫓出池州
我想了許多新名字。
其實我本不該如此糾結,只是一個代號而已,又無人問津——可如今不一樣了,我會想到他,會在乎他的看法。
突然有個時時刻刻關心我的人出現,我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景燁白日裏還是會去上朝,下朝了就會在書房裏讀書議事,然後就會來找我。他愛坐在我身邊,有時也不做什麼,只是望着我,一直把我望到滿臉通紅。
我從沒想過,有一個人也能將我的心緒影響到這個地步。滿腦子的蒼生大義,勾心鬥角,權謀生死,突然被兒女情長佔據了,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居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那日午後,我福至心靈:“就叫蕭向吧。和我本名也很接近。”
景燁望着我,眼角彎彎,突然伸手把我抱在懷裏,捉着我拿着狼毫的手,在柔軟的宣紙上壓彎了筆尖。透亮的墨跡在紙張上遊走,暈染開他身上帶着的,一股好聞的清香。當墨香也跟着纏綿過鼻息的時候,我定睛看清了,他握着我的手,寫下了蕭向兩個字。
兩股氣息繞在我的指尖,一路旋進我的心尖,我的聲音裏帶着自己都不知覺的暗啞:“景燁……”
我側過頭,看到他專註的目光,自始至終彷彿粘在了我身上。我的手指下意識地蜷曲了一下,勾皺了宣紙。紙張窸窣,不像是磨在指上,倒像是擦在了我的心口。我的目光一飄,朦朧之中發現方才寫下的字好像被大雨淋濕了,一開始筆畫清晰,到了最後早已凌亂不堪。
我暈暈乎乎地想要把筆放下,他卻突然鬆手,輕輕捏住我的下巴,把我往他那側微微一帶。
毛筆啪嗒掉在桌上,細密的吻就落了下來。
我被抵在桌上,他攬着我的肩,很快讓我轉過身來。桌前的窗戶外灑來溫暖的陽光,慢慢隨着我的仰身,一寸一寸漫過我的髮絲,眼角,眉梢,臉頰,唇角,耳根,直到將我整個人淹沒其中。視線金茫茫的一片,我沒有睜眼,只是任由着花香和墨香的氣息托着我,簇擁着我,吻着我。
我感到他的指變得緊繃起來,於是也伸出手,圈住他。無意之中,指腹貼上他的耳垂,感到溫熱溫熱的。他的氣息縈繞着我,他的唇齒之間輕輕銜着一個名字,沒有宣之於口,我卻能聽見,聽得很清晰。
瀟湘……
瀟湘……
斷斷續續,支離破碎,溫和炙熱。我感到外衣的搭扣鬆開了,順着肩膀滑到臂彎。
我情動了。他亦然。
可是,他卻突然呼吸一窒,拉着我坐起來。我睜開眼睛,微微喘息着,不解其意。
景燁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眸中水霧還沒有散去,聲音沙啞:“抱歉……是我唐突了。”
我能看出他臉上的局促,一時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怎麼了?”
雖然因為我裝瘋賣傻的緣故,沒有嬤嬤來教我如何與夫君相處,可我也知道這不算逾禮,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三拜九叩,明媒正娶。
他在桌前倒了一壺涼水,抬頭一飲而盡,似乎是定了定神,而後大步來到我面前,很小心地替我把外衣拉起來,扣起來:“我……我還什麼都沒有準備。”
“要準備什麼?”我問他。
他似乎有些糾結,目光微微移下,很快又轉到我的眼睛上:“大軍開撥之際,天下將亂……這個時候,不適合懷有身孕。”
我一愣,沒想到是這個回答。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那別人都是怎麼做的?
我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楚睢貴妃宮裏看到的:“好像……可以用避子湯的。”
景燁蹙起眉頭,似乎在認真斟酌這個可能性,但是好像突然想起什麼,搖了搖頭:“之前好像聽說過這個對女子身體有損傷,不可以。”
我一時也沒了主意。我對這方面也不太了解,那要怎麼辦?我求助一般地望着景燁,卻發現他好像也有點一籌莫展。
我道:“那……找個人問問?”
景燁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以前忙碌政事,讀書寫字,拉弓練劍,後來又因為心智有損,這方面也着實沒有接觸過。”
“而且……”他又道,輕輕替我捋開一縷散開的青絲,“瀟湘,前路未卜,我不能因為一己之欲斷送你的後路。”
我搖了搖頭,拉住他的手:“可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他回握住我,突然笑了笑,彷彿只是在說些最無關緊要的事:“戰場刀劍無眼……萬一,哪一日我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呢?”
我倏然抬起頭:“不會的。”
我感到一陣心慌,即使我知道這只是假想。
“我也只是說說,你別緊張。”他安撫道,“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的,不讓自己有性命之憂,好么?”
他的眼睛裏似有光芒閃爍。我漂泊了這麼多年,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觸碰到了彼岸,有了家的感覺。我不會放手。我也不想要再失去他了。
大概是情動的緣故,我感到自己的情緒變得有些難以控制,這麼幾句話竟然差點要引出我的眼淚來。
我認真地說:“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景燁低頭望着我,捧着我的手,貼在心口,像是在呵護一件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他復而望着我:“洞房花燭夜我錯過了,是我怠慢着,欠着你。今日倉促,怎麼能這樣隨便呢。”
我心頭一熱:“其實……無妨的。我也懵懵懂懂,那時年紀也小,你不必一直挂念着。”
那時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能真的與一個人有了相伴終身的羈絆,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個人,我是這樣迫切且熱切地想要了解他,親近他,想要與之共度餘生。
我花了很久很久,在黑暗當中摸爬滾打,祈求一絲光明。我在岔路前無數次迷失了方向,走了很多崎嶇不平的路,渡了很多暗流洶湧的河,我以為我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一個人面對漫漫長夜。
可是如今我才驚覺,原來身邊有一個人,這感覺竟然這樣好。原來在內心的深處,我也是渴望有個同伴的——有一個愛人的。
我同他十指相扣:“無事,既然這事我們都不太明白,那我隨殿下一起慢慢學就是了。”
我認認真真:“也不急,還有一輩子呢。”
他再次笑起來,握着我的手,俯身在我的眉心輕輕一啄,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的歡愉:“別叫我殿下。”
“湘兒,叫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