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遺失的星空

第二十四章 遺失的星空

風肖寒在此刻剛剛看完下屬們今日份的報告,勞累了一天的他終於在此刻有了休息的時間,他站起身來舒緩舒緩筋骨,緩緩行至窗前,看着城中心正在進行維修中的商貿大廈。

雖然拉菲對大廈進行了緊急修補,但終究想要讓那裏恢復曾經的繁華,還是有些困難的。

那艷紅的夕陽,竟是有些應景。

前日出現的沙羅蔓造成的負面影響到現在還沒有消失,無論是他還是其他安全部門都依然在遭受着外界的質疑。

不過,這也不能怪那些普通民眾,畢竟在那個時間看到沙羅蔓的人都是被它啃掉了一部分的情感的。

對於某件事的情感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會被潛移默化地劃分成多個區塊並設立優先級,當其他區塊的情感被吞食后,其他區塊的佔比也就自然上升,而當時的矢酒救人心切才會變成那種熱血白痴。

但對沙羅蔓來說,它們也是很討厭吞食負面情感的,或許對它們來說,負面情緒的味道相當糟糕也說不定。

而其中,恐懼是它們最討厭的東西,這才導致經歷過那個場景的人們心中的恐懼佔比才會增大。

所以他們恐懼着沙羅蔓,害怕着這種事情的再次發生,害怕着他們這些保護民眾安全的人不再可靠。

即使這件事聽起來讓人如此寒心,但他們也無法去怪罪那些一無所知的市民,畢竟,他們也是選擇放棄了邊境,返回安全區中穿上了這身警服。

而帶上了這個警帽的那一刻起,他們便主動放棄了身為開拓者的榮辱,只為貫徹自己的驕傲。

就在風肖寒放鬆完心態,穿好運動服準備去運動場夜跑的時候,他看到了之前他讓女隊員帶走的那個少女。

自從將她留在警署已經過了兩天了,但這兩天她就像一個會說話的人偶一樣,只會機械式地回答一些事情,沒有表情,也沒有什麼感情,甚至昨天有一個警員提議要不要試試用痛覺刺激一下她,當然這個提議被風肖寒駁回了。

唯一知道的是,她晚上睡的會比較晚,只要還有人醒着,她就絕對不會去睡覺。

而且在警員們因為工作或者一些要緊的事而讓她一個人待在什麼地方的時候,她只會站在原地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流淚,直到照顧她的警員慌慌張張地跑回來安慰她之後才會停止。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着這個女孩不太正常,起碼精神方面受到了非常大的創傷,風肖寒能猜到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畢竟他曾經也親眼見過類似的情況。

“等一下。”

風肖寒即刻喊停了那名女警員,而當她聽到自己被風隊傳喚后,立刻轉身敬禮示意,而抿起的嘴巴以及不安分的眼睛暴露了她此時的激動,畢竟全城至少一半女性的夢中情郎都是眼前這位做事雷厲風行的風警長。

當然,她也不例外。

風肖寒走了過去蹲下看着這個眼中無神的少女,當他做出抬手動作的時候,他觀察到她的身體一直在顫抖着,他便停下了動作。

風肖寒對着李曉雅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帶她出去跑跑步,九點的時候你下來接她回去。”

“是。”李曉雅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很顯然她更明白自己的職責是什麼。

而少女也看着她返回宿舍的時候,表情微微有些動容,而為了觀察這一點,就是風肖寒讓警員先回去的目的。

“走吧,我看過了你的體檢報告,你雖然比較虛弱,但更多的是精神意義上的,身體反而沒有什麼傷病,適當的運動會讓你更快地恢復。”風肖寒說完后便慢跑了起來。

在確認李曉雅返回后,風肖寒那無情的後半句也順着晚風傳入她的耳中:“如果你跟不上來,那我就會把你丟到野外去,到時候你就一個人在那裏繼續當你的可愛人偶吧。”

然而他不覺得被沙羅蔓在那麼近距離吃過感情的人能在這幾天的時間內恢復過來,更何況是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所以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就根本沒想着她能跟上來,但他還是刻意放慢了跑步速度,保持在一個小孩子也能跟上的程度。

但身後那輕微的腳步聲推翻了他的想法,他沒有回頭看,只是憑藉著腳步聲的頻率以及遠近來判斷她是否跟得上。

風肖寒這次沒有前往局裏的運動場跑步,而是離開了警署,帶着她來到了大街上。

街上的市民都和這位22歲就上任的年輕警長混的很熟了,經常有熟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禮,絲毫沒有26歲身居高位的桀驁與身段。

路上還有不少女性看到他離開警署后想過來要簽名求合照,但在看到他身後跟着的那個邊哭邊跑的少女便放棄了。

霓虹閃耀的街道在樓閣的縫隙中閃爍着別樣的亮光,那光鮮亮麗的世界距離他們僅一牆之隔,但他們沒有一個人駐足,只是繼續向前方慢跑而去,甚至不曾對那個別樣的世界撇去一絲目光。

夏日的晚風伴隨着夜色的降臨而變得不再那麼燥熱,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名為高樓大廈的森林中緩慢前行,高聳入雲的樹木遮蔽着夜空,若是抬頭望去,他們所能看到的,僅僅是自己頭頂的那一染墨色。

兩人的身周逐漸寂靜了下來,風肖寒再次清楚地聽到身後那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那已經細若蚊鳴的腳步聲……

然喧鬧不在,唯長空永存。

夜幕最終還是攀上了這片天空,道路上的街燈也被紛紛點亮,本來已經昏黑的馬路再次化為星光大道。

在這光芒的照耀下,兩人的影子開始逐漸交匯於一處。

時而延長至對方足下,時而消失於己身之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當他們跑到一條立交上的時候,風肖寒終於聽到了身後的倒地聲,他遂即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時間:8:18:22pm。

他轉身看着倒在地上卻依然掙扎着用手臂匍匐前進的少女,問道:“為什麼要跟過來?”

“因為……可能會被扔掉……”少女的哽咽聲若蚊蠅一般細小,但還是傳達給了自己面前站着的這個男人。

“被扔掉很可怕嗎?”風肖寒冷漠地問道。

聽到風肖寒的問話后,少女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繼續哭着用手臂拖着身體匍匐前進。

風肖寒先前所說的身體沒問題都是假的,她的身體狀態已經非常糟糕了,他在警署里那麼說只是為了安撫那些照顧這個少女的女警員的情緒,讓她們不會擔心。

說實話,風肖寒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可以跟上自己一個半個小時,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雙腿已經完全動不了了,不斷痙攣的小腿肌肉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我再問你一遍,被扔掉很可怕嗎?”風肖寒一直緩慢後退着,讓少女無論怎麼掙扎都到達不了他的位置。

道路上的車輛不斷往返,時有時無的車燈讓風肖寒的影子在橋上忽隱忽現,而躺在地上的少女則被安全路障擋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車燈可以照到她的身上,也沒有任何人能發現她遍體鱗傷地躺在這裏。

能察覺到她的,只有在她的前方,不斷向遠處退去的風肖寒。

如果感到害怕,那為什麼不反抗?

風肖寒很想說這話,但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過若是她依然會感到害怕,依然會感到不安,那麼她就還有的救,她作為一個人的情感還沒有被完全的抹去。

“如果回答不上來,那就換一種方式問你,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要被扔掉?”

“因為我派不上什麼用場,無論什麼事我都做不好。”

“為什麼要所有的事情都做那麼好?”

“因為……這是要求……”之前摔倒的時候,少女的膝蓋也被磕破,在她向前爬行的這幾米的距離上,留下了一道不是那麼鮮明的血跡。

“誰的?”風肖寒蹲在了少女面前問道。

“……”少女再次沉默,匍匐在地上的身體也不再向前挪動,她停在了距離他僅僅一臂之隔的距離。

她已經傷痕纍纍,但卻依然忍痛前行,只為完成要求,但要求就在面前時,她卻提不起勇氣去完成。

“放心的說吧,我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更不會丟掉你。”風肖寒的聲音漸漸平淡了下來,帶上了一絲無奈的溫柔。

“真的嗎?”少女依然天真地問道,也就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更像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

風肖寒點了點頭,輕聲答道:“嗯。”

“是……您的要求。”少女還是顫巍巍地回答他的問題,剛說完便看到風肖寒向她伸手時,她便緊張地抱着自己的頭,雙腿因為疼痛而無法動彈,若是還能動的話,應該也會蜷縮在一起的吧。

但是她想像中的暴力並沒有到來,而是一隻手輕撫着她的腦袋,溫柔又無力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確實這麼對你說過,但或許,我並沒有這種資格呢?”

“如果一句充滿着惡意的妄語會讓你堅信它的真實並為此感到害怕,那為什麼不肯再去相信那些充滿着善意的關懷呢?”

風肖寒將自己的袖子扯開給少女的膝蓋包紮好,這種強度的運動對他這個開拓者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所以袖子上也沒有沾上汗液。

少女驚慌地掙扎着,但她早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腿了,更別說躲開了。

“有時候,適當地去好好地看看你所在的地方,再去好好地看看你自己,你才會明白,你該去做什麼。”不理會驚慌的少女,風肖寒幫她包紮好之後,背上一身塵土的她往回走去。

雖然她並沒有再次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但是身體上那微微的顫抖還是將她的恐懼心展露無遺。

風肖寒他不會用其他的辦法,他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嘗試縫上這道裂縫,他曾經對她也抱有着憤怒之心,恨不得將她同她的母親一樣一起殺死,但自當他重新摸出那把轉輪手槍的時候,他的內心其實已經得出了答案。

“為什麼要那麼害怕?”感受到背上的少女冷靜下來之後,風肖寒繼續問道。

“……”她依然沒有任何的回答,只是緊緊抓住風肖寒。

“是因為我吧,畢竟我殺了你的母親。”

“不是,我沒有……”少女聞言再次慌張了起來,只見風肖寒一隻手托住她,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她因慌張鬆開的雙手。

“沒關係的,你應該去害怕,你應該對這陌生的惡意感到恐懼,即使想逃避也沒有關係,即便你的身形有多麼狼狽,也沒有人會恥笑你。”

“……”

“所以你應該去記住這一切,並且去思考這一切……”

值得去恨的,值得去殺的僅僅只有那群瘋子,而被那群瘋子所養大的這個孩子,何嘗不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呢?難道自己要將受害者有罪論強加到這個連自己在做什麼事、該做什麼事都不知道的小女孩身上嗎?

那只是單純的傲慢與遷怒罷了。

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也無法萌生自己的主見,自小就被遏制着感情的孩子,又會有誰可以去告訴她那其實是錯的呢?

唯一真實的,就是自己在她的面前親手殺了她的母親。

夜色之下的蟬鳴聲不絕於耳,這是這個季節的專利,也是它們在僅剩的兩個月生命之中,最後的高歌。

它們作為若蟲在地下的黑暗世界中生活了數年或者十餘年,也僅僅是為了走完它們生命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歷程。

它們身為普通的昆蟲,尚得走完自己最後的路,抵達了它們的終點。

但有的人,卻始終無法踏上屬於她的起點。

“摔得疼嗎?”風肖寒溫柔的聲音終於得到了回應,他能感覺到少女點了點頭,便充滿歉意地說道:“對不起,當時我確實有些沖昏頭腦,我向你道歉。”

少女在他背上瘋狂搖頭,搖動着的短髮讓他覺得稍微有些癢。

“我叫風肖寒,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你呢?”

“萊佧。”

“萊佧是另一邊的人,對吧?”

萊佧點頭回應着。

“那你喜歡那邊的人嗎?”

很果斷地搖頭。

“那你喜歡這邊的人嗎?”

猶豫了片刻,搖頭。

“那我們一定會相處的很好,因為我也不喜歡,所以在各種方面來看,我們都很像。但是啊,萊佧,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前方的這一切。”

萊佧聽話地睜開眼看着夜來市的夜景,這是她第一次以正眼看着前方那一片如星空般閃耀的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為其構成骨骼,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為其注入血液,相距甚遠也能聽到城內的歡笑聲則為其附上靈魂。

“很漂亮對吧?”

沒有任何的動靜,或許在她的意識之中,沒有對漂亮一詞的概念。但是當風肖寒回頭時,看到的卻是萊佧那已經看入迷的表情,他笑了。

對任何美麗事物的嚮往以及憧憬,永遠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他們永遠會為了那一刻的美景而駐足,用那份美好來為已經麻木的身軀注入新的活力。

而美麗的東西都是易折的,它們只會將自己最美的那個時刻展示在人們的面前,因此在他人的眼中,這種美麗都是理所當然的,很少有人會去探索在這份美麗的背後都藏着些什麼東西,或者是它們付出了什麼代價。

風肖寒看了一眼天空繼續說道:“你們的世界有星星嗎?”

萊佧搖頭。

“那還真是可惜,因為這邊的天空已經看不到星星了,曾經有着無窮無盡的光點在那無垠的夜空之上閃耀着,為我們訴說著屬於它們的故事,有些星星甚至還是我們祖先的指路明燈,或者叫他們啟明星。”

萊佧不自覺地指了指城市的夜景問了句:“和那邊的一樣嗎?”

聽到萊佧主動的詢問,風肖寒略微愣神便笑了出來,而萊佧卻又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有些畏首畏尾,好在風肖寒及時制止了她的胡思亂想,說道:“稍微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我們現在看到的,絕大多數只是這裏的人自欺欺人的行為。”

“他們沒有見到過懸挂於高天之上的,那真正燦爛的星河,只能用自己腦中那貧弱的妄想來滿足自己的內心。”

“雖然也不能說這個城市的夜晚不美,但真正的星空,以及那能讓所有人靜心仰望的天河,他們卻再也看不到了,他們都忘掉了曾經所發生過的事情,忘記了曾經的天空,而我們這個世界的天空,卻早已不屬於我們了。”

“去哪……”

萊佧越說越小聲小聲的問詢讓風肖寒一時沒聽清,只好詢問着:“什麼?”

“去哪能看到那個“星空”呢?”

萊佧不知道什麼是星空,但她隱隱約約明白那個所謂的星空,那個風肖寒口中的璀璨的星河會比眼前的一切更讓人心曠神怡。

“或許等萊佧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時候,你就會看到那片星空了。”

風肖寒笑着說道:“在那之前,好好活下去,在這裏不再會有人棄你而去,不會強迫你,在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在你真正開始自己的旅途之前,我們都會陪着你,所以……”

“放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或許曾經的一切是那麼的不美好,但是你還是堅持到了現在,做的不錯。”

“現在,我們回家吧。”

……

風肖寒背上的萊佧再也忍不住大哭了出來,雖然她平時也會時不時流淚,但放聲大哭,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自己是多久沒有好好哭過了呢?自己已經不記得了,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現在,她們可以回家了。

她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被風肖寒背在背上的萊佧,此刻也被車燈照耀着,雖然裙子沾上了血跡並且有些破損,但現在的她,無疑更加令人憐愛。

而倒映在橋邊的影子,再也不止一人。

風肖寒昨夜將萊佧背回警署的時候,她已經熟熟地睡去,雖然出來接她的田楓祁感嘆着她能睡得如此香甜,但也為她身上受的傷以及破掉的裙子而瞪了風肖寒一眼。

風肖寒並沒有多做解釋,而是直接返回自己房間整理文件去了。

萊佧被田楓祁帶回房間后,獨自一個人爬到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對於萊佧的這種行為,她們也見怪不怪,只要她不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行為就可以,所以李曉雅也只是將她床柜上依然沒有動一口的舊果盤換成新的之後就悄悄離開了。

『打算走了嗎?』

“嗯,想去看看星星。”萊佧點了點頭,並沒有任何的不舍,但她總覺得需要再來夢裏見見他,與他道別。

『是嘛,那也讓我為你獻上一份祝福吧。』

在睡醒后,風肖寒去衛生間花費五分鐘完成了早上的洗漱后,像往常一樣打開了房門,早上七點的陽光如約灑在他的身上,但與平時不同的是,他的面前多了一名少女。

萊佧雖然依舊有些害怕,但還是看着他,拚命擠出了一個笑臉,對他說著:“早上好。”

風肖寒見狀,只是輕笑回應着這個在昨夜才真正活過來的少女。

“早上好,萊佧。”

萊佧的表情得以放鬆,並且將頭輕輕靠在了風肖寒的腰間,她感謝着這個人,感謝着他重新帶給了她生活的目標,雖然自己還沒有找到存在於世的意義,但起碼有了方向。

而田楓祁去房間裏找她的時候,發現被子已經被疊的工工整整,桌上的果盤裏也少了一塊蘋果后,她也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以此生為命,僅為活在今世;以今生為名,方為存於青史。

前往真正未來的鑰匙,在此時已經被握在了手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燭火:虛假的英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燭火:虛假的英雄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十四章 遺失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