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寸草何與三春暉
車轅聲聲,終於還是走到了相府門前,兩人再不舍也是無法。看着楚天傲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濃,數寒實在受不了這種離別之景,狠狠心,跳下車去。
“寒兒!”身後傳來急急的呼喊,她往前跑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停了下來,向後看去。
他已跳下來,倚車而立,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看她正認真地看他,動了動嘴角想扯出一個笑來,卻是比苦還難看,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恢復到往日冷峻的神情,道,“保重!”
她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楚,眼中澀澀地似乎要流下淚來,勉強忍住,飛快地一點頭,就轉身朝大門走去。
門兩邊的侍衛見着他們倒也不見行禮,像是兩個石刻的人偶,和王府門前的石獅一樣一動不動。相府待她都是這麼冷淡嗎?楚天傲一時有種衝動,想衝過去把她帶回來,但腳步卻是挪不開……在她就要邁過那朱紅門欄的一刻,卻突然收了腳,停了停,他正驚訝是不是王府生了什麼事,她卻猛地跑了回來,擁了他一下,“保重!”聲音輕柔至極,他幾乎要懷疑是否真的聽到這麼一句話,而她卻已頭也不回地走進相府里去。
楚天傲呆愣了一下,終於是嘆了口氣,上車慢慢離去。
“師妹能平安回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一黑衣女子立於相府大院之中,眉目含笑,卻顯出無限英姿。
數寒微微一笑,“勞師姐擔心了!”
八月的紅楓隨風搖擺,突有一片葉被吹落下來,在兩人之間飛舞。同樣的豆蔻年華,同樣的絕色無雙,眼中卻都顯着與年齡不符的沉寂與淡漠。一個玄裳、一個玉衣,八月的秋光便在這明明暗暗之間轉換,最後化作一聲風兒的嘆息。
“房間還是你走之前的樣子,我叫人不要動。”黑衣女子一個華麗的轉身,裙裾掃過地面,把那新落下的楓葉捲入衣下,然後一腳踏碎。
數寒看着,不易察覺的一皺眉,卻又馬上恢復了冷靜,“謝謝師姐。”
“我還沒謝謝師妹給我的那根簪子呢!”
她說話時並未轉過身,所以數寒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就算看到了,也一樣吧!沉璧,我是不是該恭祝你已經成功接手相府了呢?那一聲“師妹”的稱呼,已包含了太多信息。
車中似乎還殘着她的氣息,他現在便呼吸着她前一刻呼吸的空氣。楚天傲想着,剛才她便還在這兒說著話,依偎在他懷裏,轉眼卻是空蕩蕩的一片。心中似乎突然少了點什麼,空得厲害。寒兒,我絕對不會讓這樣的日子太久的……
在馬車上她說的那番話還在耳邊回蕩,“我要的似乎很簡單,但往往是最簡單的東西,卻最難守住。我經常很羨慕別人有個完整的家,哪怕會有吵鬧,會有爭執,但最後一切不好的都會過去……我曾經覺得除卻血緣,人與人之間還有很多種聯繫的方式,但看過那麼多之後,我才明白,血緣的關係是無法超越的,哪怕從未謀面,哪怕傷害至深,骨肉也永遠相連……”
“以前我雖然知道這一點,但卻不敢面對,我覺得只有冷漠和淡忘可以緩解心中的痛。但現在,我不會再用這種方式來麻痹自己了,因為你,我覺得幸福,而當一個人覺得幸福,就很容易原諒……”
“如果我以前所受的苦,都是為了現在遇着你,我覺得倒也沒那麼難受了……”
或許真的如她所說,當一個人覺得幸福,就很容易原諒……他猛然現,自己對母親似乎漸漸疏遠了,自從姐姐走後,母親避入別苑,他卻一步步地登堂入室,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想着寒兒羨慕地嘆息“你娘真好”,他才知道,原來自己身邊還有着這麼珍貴的親情。
馬上要到寺院了,楚天傲打起帘子,卻一眼看見蘇夫人正站在街道拐角處,旁邊的丫鬟正給她擦汗。
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蘇夫人一回頭,看到他愣愣的眼神,立刻笑起來,“這麼快就過來了,我東西還沒買夠呢!”
他跳下車,看她手中拎着大包小包,不禁奇怪,不是去拜神嗎?怎麼變成買東西了?
“少爺,夫人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買些東西回去,你看,夫人挑了很多你愛吃的東西,還有文房四寶……”一旁的丫鬟兩手也沒空着,
他瞄了兩眼,居然都是給他備的。難得出來一趟,買的東西卻是給他的,他心裏突然有些不好受,接過蘇夫人手中的籃子,道,“娘,我來拿吧。”
蘇夫人突然一愣,“什麼?”
“娘還想買什麼嗎?我陪你過去。”他微微扶了蘇夫人一把。
蘇夫人確實很激動的樣子,“沒,沒什麼要買的了,都齊了。”
他皺眉看看那大包小包,微微嘆息,道,“以後你想買什麼告訴我好了,我再捎回去。”
“好、好……”蘇夫人點點頭,還是有些愣。
“那就上車吧。”他也不再多說,打起車簾,扶她上去之後,把東西擱好了,自己也跳了上去。
蘇夫人默默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此時似乎才回過神來,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這個兒子,他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多久沒叫她娘了。自從他姐姐走後,他便經常喚她母親,剛開始她倒沒注意,後來查出不對勁時,他已經不再叫她娘了。但今日,他又叫了她“娘”——久違了的親近的稱呼。
還記得他小時候打架后哭鼻子時候的樣子,還記得他和姐姐吃飯搶座位時候的樣子,還記得他摘了杜鵑花一跳一跳跑來送給她的時候的樣子……在她以為他還是那個天真的孩子的時候,他卻突然長大,快得讓她措手不及。似乎是一夕之間的事情,一切都變了!他的隱忍、他的野心、他的張狂……看得她心驚!
但,一切又似乎是她的錯,因為她護不住他,所以他只能靠自己成長,帶着傷痛地成長總是特別迅速。她懷着內疚與擔心的看着他遠離,卻無力改變,無力到都不知道該如何挽留。可是,他終於還是回過頭來了,在經歷了那麼多之後,仍然叫着她“娘”,他,總歸是她的兒子,她十月懷胎掉下的骨肉。不需要太多,只要這麼一聲“娘”,所有的一切便都化在裏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