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胎元【修】
陽宸和月祁都是在東宮中出生的,但是月祁成年後見過飛天,陽宸卻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昨日宴席上聽他說話,以為他就是個糟老頭子。誰知定睛一看就嚇得驚退一步,之後忍不住在月祁耳邊偷偷道怪物!怪物!
月祁心下一沉就催動禁制,把他疼得死去活來,又偏偏不能出聲,捻聲成線傳入他心中:我說得又沒有錯!你看他那張臉……不,他根本就沒有臉!長得跟坨泥巴似的,還在臉上流來流去,他是沼澤么!
月祁大叫不好,飛天大帝已經若有似無地向他的方向掃了一眼——雖然他也沒有五官,不太清楚是怎麼看、用什麼看的——然後低下頭去,當然,這也只能自己琢磨。要觀察飛天大帝,看是沒有用的,聽也不怎麼有用。幸虧他現在知道他們的難處,慢慢學着在身體外套上衣裝,只是聽說還不大習慣,有時候走着走着就瞧見地上落了整套衣裳,天帝卻杳無影蹤。
月祁趕忙向他請罪:“妃宮心直口快,其實並無惡意,還請陛下念他年紀少幼,不要見怪。”
“不會……不會……”飛天大帝哈哈乾笑了兩聲,然後便垂着頭沒了下文,看上去果然很消沉,月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飛天大帝的源魂與他們都不相同,他不同於普通神族感應星辰,也不同於神王直接就是媒介,甚至不同於世間萬物從有形之物上得到力量。他的源魂是盤古大神與時間之神所在的“無”。能從無中生有,無人明白那是怎樣一種神力。所以飛天大帝在這世上,始終是一個另類的存在。即使是外表,恐怕要說像什麼,也只能說像霧氣籠罩下的混沌。
或者如妃宮般乾脆的話,就是——一坨沼澤中的泥巴。
思及此,月祁大叫不好,飛天大帝卻幽幽道,朕已經習慣了。
陽宸一愣,眼珠子轉到眼角與他偷偷對視一樣:“他……他能知道我們在想什麼?”
飛天大帝乾笑了兩聲:“離得……近了,能聽到……一些……啊哈,啊哈哈……”
陽宸又嚇退了兩步,因為他驀然發現,天帝的聲音是憑空出現在他腦海里的!他根本、從來,都不曾聽到過天帝用嘴說話!怪不得昨日在筵席上,總覺得天帝說話與一般人不一樣,也沒有遠近高下的差別,原來如此!
月祁沉痛地點點頭,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胡思亂想。等兩人心中都清凈了一會兒,飛天大帝終於緩過來,伸出戴着手套、卻不知道底下有沒有實質的“手”,將桌子上的托盤推到兩人面前,上頭有一碗清酒,兩柄刀:“你們就……歃血吧……”
陽宸一邊割破了手指,將血滴在酒中,一邊奇怪道:“就這麼簡單?夫君好歹是月神吧,我好歹是王后吧,我們血盟化孕居然都沒有什麼盛大的儀式昭告天下?我連到時候說什麼話都想好了!”
飛天大帝用又像悲哭又像大笑的聲音穿透他的腦海:“那杯酒……是喝的……”
月祁:“……”
兩人都是第一次化孕,陽宸對什麼都感興趣,什麼都要問,月祁倒是循規蹈矩,叫什麼做什麼,不曾出過半點差池。儀式很簡單,幾乎沒有,兩人共飲一碗酒,飲罷歃血為盟。取血也很隨意,幾乎可以是身體上的任何部位,只要一滴就已足夠,月祁假裝割破了手指,卻將廉蒼化身的血液盛在手心。
而後飛天大帝便讓兩人用源魂溝通血液,這與每個孩子學會使用自己天生的源魂引發術力、操控外物一般簡單,兩滴血浮在半空中,漸漸呈現出一金一銀兩股輝光,在飛天大帝的引導下慢慢靠近。
似乎是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光球相互打着轉纏繞起來,月祁的銀光明顯要耀眼許多,兩個光點一明一暗,閃閃爍爍,小小的相映成輝,看上去很有意思。
所謂化孕,到這時已經結成了胎元,其後就只要以雙方源源不斷的源魂之力供養胎兒,使雙方的血融合、凈化,不需要誰負重,胎兒即可在神力組成的結界中成長。化孕時雙親的源魂與胎兒相通,皆可以體養胎兒,強大一方的源魂可以轉化弱小一方的源魂,吞噬不同屬性的星辰碎片,達到凈化源魂的目的。曾經神族中也是□產子居多,後來,不以性別為障礙且可以控制源魂性質的血盟因為更容易產生強大的神王,漸漸被普遍接受。後世三神王幾乎全由血盟誕生,不同種族的神祇也因了血盟可以通婚。
陽宸在這上頭也倒不爭勝,弱就是弱,以後的孩子從月祁多一些,生來便是月宮中人,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好,此時看着那兩滴打轉的血,感覺着源魂微弱的起伏,心中倒有一股滿滿的喜悅,不由得彎下腰細細打量着那兩個小光點,還抬頭嘿嘿朝月祁笑笑,露出兩顆虎牙。
月祁不動聲色,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投下陰影,看起來格外蒼白。陽宸想起早晨的事情,不由得在意起他的身體,直起身摸了摸他的臉:“累么?我這沒什麼感覺,他是不是在吸你的精魂?”
月祁搖了搖頭:“無事。”眼看飛天大帝小心翼翼地將胎元浮在手心,抬步跟着他走進長而幽深的宮殿中。陽宸看着他清瘦卻筆挺的背影,突然也不怎麼高興了。
飛天大帝帶他們去的是榕樹的最中央。這株榕樹年紀不知凡幾,中央大殿又高又窄,期間有幾株枝條攀附在地上直起身,頂頭是抓握的形狀,有三個胎元放在其中,大小不一,其中一個儼然成型,胎兒在裏頭吮着手指沉睡,陽宸想去摸他,背月祁一把拍掉了手。
飛天大帝小心將他們的胎元放入枝條頂端。月祁見狀,上前布下結界,像一層銀色的蛋殼一般包裹着胎元。陽宸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大概因為胎元中有他一份,結界對他暢通無阻,感覺還是溫的。他又在上頭加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節結,雖然看不大出來,但自賣自誇地說:“殿下!臣妾這蛋,好漂亮啊!”說著還問飛天大帝,“是不是啊,是不是?!”
飛天大帝又只有進氣沒出氣:“這個……自然……啊哈,啊哈哈……呃……”低着頭在一旁不知如何說下去。陽宸大喇喇說這什麼意思,撐着榕木隨手一搭他的肩,卻撲了個空。
飛天大帝遊魂一樣在月祁背後出現:“月神……請移步,有件事情……這個……”
月祁點點頭,隨他一道步出殿外,走到窗前。
陽宸很有自覺地在放置胎元的大廳里等。月祁不放心,回頭囑咐他不要亂動,陽宸拍拍屁股,在滿地榕樹條上揀了處坐坐,專心致志撐着下巴看自家的蛋,越看越喜歡,偷偷把它抱過來在手裏顛了顛,然後摟進懷裏把玩了一陣,又依依不捨地放回去。
飛天大帝與月祁所說的事,正是陽修告訴他的那一樁。月祁細細聽着,發現沒有什麼大的出入:有不知何物潛入東宮,以吸食胎元甚至胎元的雙親修鍊,手段令人髮指。月祁謹慎道:“我也聽到了風聲。只是實在是不能再等了,月宮中一日沒有世子,一日人心不穩;在下也希望留下血脈,享受天倫之樂。”
飛天大帝安慰他不用緊張:“這裏……是東宮的中心,守衛森嚴……又是破軍王親自下的結界,應當是沒有意外的,嗯……出事的,都是其他地方,比較外圍的廳堂中……其實,都是朕不好……朕心裏都明白的……呵呵,呵呵呵……朕連幾顆蛋都看不住……”
說著垂下腦袋。
月祁反過來還要安慰他,道若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月宮義不容辭。
這時候,不遠處的大廳里突然傳來哎呀一聲,然後就是一番沉悶的聲響,月祁和天帝都是大吃一驚,連連趕回去,卻見陽宸手足無措地站在大廳中央,腳邊一灘黃水,依稀有胎兒的毛髮肢體,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融化。枝條上發光發亮的胎元顯而易見少了一個。
“你……你……”月祁指着他,這回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天帝替他說了:“陽宸……你竟……你竟打碎了別家的蛋!”
陽宸連連搖頭:“不是我!我沒有!”
他緊盯着月祁,慌張地上前一步,“月祁,我什麼都沒有做!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信我!”
月祁惱他:“恐怕此事不是我信你就能了解的了的——陛下,這是誰家的胎元?”
飛天大帝道所言極是:“陽宸……這胎元離孕化只剩下三十天,又是星宮的長子,他十分疼愛……此間就你一人,無論如何,你也要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好給星宮一個交代……否則拖累破軍王不說,還會拖累月宮星宮起齷齪……”說著突然誒了一聲,看着底下融成一灘的黃水,“怎麼會……!是他!”
月祁心下大寒:“陛下是說……那個東西?”
飛天大帝蹲下身摸了一把,沾在手套上磋磨一把:“如果只是破壞了結界……不至於形神俱散,形神俱散是……是源魂被吸食乾淨的結果……”
月祁震驚地望着陽宸,陽宸在此刻倒鎮定非常,只皺眉:“不是我。我若做得出這等事,何苦還……”這次卻是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飛天大帝對月祁搖了搖頭,“茲事體大,陽宸此人,我先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