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寡婦

55寡婦

這個問題把月祁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身死的那一天。作為神祇,在他的面前,只有無窮無盡的日日夜夜,一眼望去無聊得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緻來。所以他很難為什麼事情興奮,憤怒也好,仇恨也好,大快也好,喜樂也好,萬千情緒也都被無窮無盡的時間吞沒了。他從來都安靜得像一湖死水。

“那也很好啊。”月祁脫口而出。不知為何心上一輕,卻有些快慰了。

陽宸一骨碌爬起來:“什麼?喂喂喂不好這樣子的吧,殿下你可是當家的,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算怎麼回事啊?”

月祁又掐住了他的下巴:“若是孤家死了,唯一擔心的就是沒有人記住我。妃宮會記住我么?”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許改嫁的。”又想了想,“也罷,還是把你帶到棺材裏吧。能為孤家殉葬也是你的榮耀了。”

陽宸又把他的手攥住:“謝殿下抬舉!不過臣妾還要為殿下養孩子呢殿下你就安心地去吧臣妾每年清明帶着孩子在你墳前上一炷高香!”

月祁看着他的嘴唇上上下下的翻動,道了句“可”,便俯□親了上去。陽宸就知道他現下渾身上下都是色膽,把他推開,“荒山野嶺的……”

月祁撐着地壓下來:“怕什麼。”

陽宸哈了一聲,也道了句“怕什麼”,妥協而認命地摟住他的腰。這個時候月祁突然抖索了一下,陽宸抵着他花瓣一樣的唇心:“殿下冷不冷?”

月祁將外袍脫下來給他,隨手撩起袖子,在地上抹了把土搓了搓。土裏混着冰渣。陽宸抱着他的衣服坐起來,“和殿下比冷這不是找死么!”

月祁似乎是笑了下,轉身朝向東方,手在虛空中緩緩拉開。陽宸看着十分眼熟,待到月光凝在他指尖的時候一拍腦袋,激動地攥着拳頭在一旁只想給他加油。但偏生不知道他對準的是什麼東西。只見一道銀流破天而過,月祁鬆手,跟着竄了出去。陽宸在後頭跟了幾步,月祁突然又轉回來,“妃宮身體不好,就在這裏好好等着吧。”

“才不要!”陽宸見他臉色一沉,趕忙換了口風,“殿下,臣妾怕得緊!這萬一有什麼魑魅魍魎,臣妾還不被他們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月祁居然有些臉紅了,局促地把眼光瞥到一邊:“那快一些。”

陽宸大喜,賤兮兮地挽起了他清瘦的胳膊。

當尚食其看到他們這個模樣出現的時候,不自覺吐血三升,血立馬凍成了冰。勉力支撐的巫劼心思一晃,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月孤大人!你敢不敢再來得快一點!差一點我們就被那玩意兒給凍死了!”尚食其問。

巫劼扶着地撐起來向他叩首以拜:“小臣巫劼參見月神殿下。謝殿下出手相救。”

月祁與陽宸對視一眼,淡淡點頭:“免禮。”

尚食其混亂地在一旁“什麼”、“什麼”。

“巫劼,我在上清天聽說過你的名字。只是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呢?”

巫劼微微轉了個角度,卻對着陽宸不知怎麼稱呼。尚食其把他推到一邊,湊近月祁轉了個圈,從上往下一頓好打量,最後半信半疑地:“月神?”

陽宸冷喝:“跪下!登徒子!”

尚食其立馬撲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王後娘娘饒命王後娘娘饒命……”陽宸大樂,把他提溜起來,箍了下他的肩膀,“嚇唬你的!——你還愛我么?”

“閉嘴!”月祁瞥他一眼。

陽宸又是仰天大笑。

巫劼看着人高馬大的王妃拖着人高馬大的尚食其一副兄弟好的模樣,很有些不忍卒睹,覺得上清天的日子也不比他不周山好過多少,當下又拱着手轉了個微妙的角度,朝向月祁:“臣弟在五敷城做客,叨擾良久,小臣本是來這裏接他回家的。不想尚大人已經送他出城,小臣忙着追趕他們的腳程,半路上遇上了……”

“鬼族?”

尚食其神色大變,與巫劼對視一眼:“他說他叫真央。”

“鬼族?名字?哈哈,想不到,真想不到……”陽宸咋咋稱奇,“他說了些什麼?”

尚食其心有餘悸,講述中頗為凌亂,若不是巫劼在旁提點,陽宸都理不清他說了些什麼。大致的事情是這樣的:

當時真央突然發話,巫劼思慮一動,喊了聲“跑”,讓尚食其趕緊布十二象陣。他自己卻站在原地,堂堂正正地回答了真央的話。那真央並不知道尚食其在做什麼,並沒有當做一回事,勒馬站在中央,詢問巫族地面諸族的生活習性,並問他哪裏可以去往上清天。巫劼為了為尚食其拖延時間,與他一問一答,三句裏頭摻一句假,那真央也不知聽不聽得出好壞——他渾身包裹着的黑煙把他遮得嚴嚴實實,只讓人感覺到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目光。

“上清天?”月祁冷笑一聲,“竟然是衝著上清天來的,好大的膽量。”陽宸按住他的肩膀,“然後呢?”

尚食其聳聳肩:“然後,我就布完了唄。他發現動不了,非常生氣。劼大人還想從他嘴裏套話來,不肯讓我殺他,結果時間一久就……”

巫劼又好氣又好笑:“也沒多久吧。”

尚食其抓了把頭:“那我也沒有辦法啊。我一個小小妖人,又豈能跟月神大人相提並論。總之他一根手指頭解封了之後就差點把我們都凍死了。幸虧劼大人聰明,我被他凍得話都說不出來啦,劼大人還能跟他叨叨逼,等來殿下那一箭。殿下真絕色!一下就洞開了他的胸口哩!殿下三番四次救我,我尚食其的命日後就是殿下的啦!”說著拍了拍胸脯。

巫劼也是拱手一禮:“謝殿下救命之恩。”

月祁無動於衷,陽宸倒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好好好……那真央現在何處?”

尚食其搖搖頭:“變成一股妖風,平白不見了。”

“我看是山南。”巫劼思忖,“水行使,你看對岸。”

聞言,三人都向河對岸望去,月色下白茫茫的一片澄凈。真央離開后,河上迅速化凍,一層淺水浮在深冰上,夜色寧靜。

尚食其突然想起來,臉色變得雪白:“那些殭屍!莫非是乘着河水結冰渡河了?”

“大概是吧。真央與你我周旋,也並不一定就是不諳世事啊。”巫劼長嘆,“方才真央化作的旋風往東南方向去了,離五敷城很遠吧?”

“山南!”尚食其緊張,“這是要偷襲!偷襲!五敷城南面是廣大的沼澤,那裏只有一扇年久失修的城門,平日出入的族人很少!如果鬼族從那裏進城……”

“哪裏都一樣吧。”陽宸嘆氣,“你們妖人,不管哪座城門,都不見有人管啊。我們都分不清城裏城外。”

月祁點頭。

“我們雖然沒有城牆,但都是有結界啊!”尚食其自覺在神族和巫族面前受了羞辱,掙出來攥着拳頭。“南面的結界很薄弱!他們入城就能去汨羅泉了!汨羅泉是這天下最潔凈的東西,如果、如果……”

“好了,有空在這裏廢話,不如打嘛。巫……你叫什麼來着?”

陽宸扶額:“巫族預備長老巫劼。”

“巫劼,你去汨羅泉通知妖族長老,叫他們調人來南門。尚食其,你帶路。”

尚食其摳着腳丫子,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唉真是好累啊……別別別你搡我做什麼!我會不去么!”說著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一臉晦氣地看着巫劼領命而去,大戰之後依舊飛得輕巧,簡直像春天湖水裏的野天鵝。他又看看涎皮賴臉的陽宸,晦氣更加濃重了,“王後娘娘,你跟我勾肩搭背沒問題么?月神大人沒問題么!”

“那是,我家殿下對我很放心的。”

月祁淡淡道:“我只是不愛說話。”

陽宸哈哈大笑,上前與他勾肩搭背,月祁卻腳步一頓,突然之間就自他懷裏倒了下去。陽宸眼疾手快將他接住,心下閃過一念:莫非這大限之日就是今天?!不會吧!這麼快就成寡婦了!當下手心裏全是冷汗,發著顫都不敢去試試他還有沒有入息。尚食其甩着腦袋:“又來!走着走着都能睡着啊,這可真是……”大着膽子上前踢了他兩腳,“殿下,殿下!醒醒,醒醒好么!我們妖族正蒙難啊喂!”

“住手!”陽宸狠狠瞪了他一眼,檢查了下月祁的身體,發現如尚食其所說,還是上次那樣不明所以的沉睡,那種渾身麻痹的感覺才好了些。看着月祁在他眼前突然倒下去,他幾乎什麼都感覺不到,現下五感漸漸回來,讓他有那麼一陣不適應,就像剛來凡界的時候。

本來以為還很遙遠、可以拿來玩笑的事情,此時變得嚴重而迫切,陽宸決定,等月祁醒來,就立刻帶着他去北冥尋玄元大帝,押都要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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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界都知道孤家是個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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