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巫禍

48巫禍

他們兩人每日在汨羅泉里恩愛,尚食其成天在外頭龍蠅居前的空地上聽訓。尚食其是這裏的常客,從小到大沒少被叫喚到長老面前接受教育,以至於他發展出了一套與尋常妖人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他甚至還能在腦子裏自己跟自己用不同的術法決鬥。要知道妖族是以缺乏想像力著稱的。

當然,懸浮在五塊大石頭上的長老們也不喜歡這個惹事精。只有大長老對此不發一言,不過他是個寡言的老頭,成天窩在龍蠅居里,不常出來曬太陽。據說大長老的年紀有七千歲了,能見生前事,能知身後世,對於這樣的老妖精你不能要求他太活潑。尚食其總覺得若是自己活得那麼明白,那早就一頭撞死了——什麼事情都不新鮮,多痛苦。

但是這一次尚食其可是大功臣。他隨手就從懷裏摸出了一枚綠色的光點,拖在手心,然後施了木術把那些藤蔓放大,戌輝號底艙的模型就浮現在長老眼前。周圍的樹上爬滿了妖族的小孩,此前一直在嚷嚷快動刑,快動刑,一直等不到尚食其被打得嗷嗷叫讓他們大感意外,但是這架綠色的小船立刻就奪去了他們的注意力。妖人眼力極好,使得他們可以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那些用藤蔓刻下的齒輪、鉸鏈、曲軸,這些東西組成了一架架沖鑭,沖鑭又連接着導氣管,鑲嵌在船板上。它們那麼精細,實在超出了妖族人可以理解的極限,所以造成了一片可怕的寂靜。人群中畏懼壓倒了好奇,立馬四散了。

長老會沉吟了半晌,有一個修習木術的老頭——他看起來跟個枯木樁子也沒什麼兩樣,尚食其看到他就聯想到自己,並且對老年生活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懼——終於緩慢開口,他的聲音就像是人族刨木花兒:“這好像不是整艘船。”

尚食其不滿地提溜了下褲子,摸摸鼻子:“紋木長者……您的要求也太多啦。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那上頭可有全副武裝的兩千雲中族,我難道能把藤蔓直接伸去他們的卧室、指揮室?這些沖鑭就是雲中人浮空的秘訣,我們照着做不就行了么!”

其後就是長老們冗長的談話。尚食其已經習慣了這群老傢伙審慎到膽小的作風,在原地自己跟自己打起架來,不亦樂乎。妖族人素來膽大妄為,懶散自大,不知道為什麼,被推選為妖族五大長老的倒都是些木頭似的人物,雖然法力高強到變態,卻如此瞻前顧後,尚食其總覺得若妖族在自己手裏,那還說什麼,直接把融化的赤金灌進藤蔓模子裏,造浮空舟啊!然後管什麼巫族鬼族雲中族,殺光了算!

這時候紫金長老終於猶豫着告訴尚食其:“木行使,雲中族以上清氣浮空,那我們呢?我們久居下界,往哪兒去采那上清氣。”

尚食其一愣。隨後都十分沮喪。

他空有戌輝號的建造圖紙,空有比雲中人更精純的赤金,卻沒有浮空的動力上清氣……

還有什麼能比這更鬧心的么……

長老會以其思慮不周罰他閉門三天。尚食其抓起褲子該跑就跑,長老們就是再年輕五六十歲也追不上。

尚食其跑到林木繁郁的地方,扶着樹回頭看看,十分鬱卒。誰都知道閉門三天都是在那兒給龍蠅居扯菟絲子,女人乾的玩意兒,他才不願意。本來他是想借這次機會也青史留名一下——雖然妖族沒有文字,但據說巫族人也在記他們的經傳呢!——連妖族第一艘浮空舟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尚食其號”,結果居然沒有上清氣!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正鬱悶着後腦勺一痛,是幾個小孩兒嘻嘻哈哈笑着在樹上朝他扔橡子。尚食其當場暴跳如雷,追這幾個猢猻又追了半個時辰,直把自己累得直喘氣。

“連他們都看不起我!”尚食其捏着拳頭,“他奶奶的,看老子給你們造出浮空舟來!到時候都要你們跪下舔爺爺的腳!”

從小調皮搗蛋以至於成為妖族一霸、天天被人繞道但時不時被小孩偷襲的尚食其,頭一次感到了一把烈火在胸中燃燒,眼前光芒萬丈,彷彿看到了自己被雕成石頭供起來的遠大圖景。然後他覺得口渴,喝了點兒河中清涼的水,這把火立即就熄滅了。他準備去找些東西吃。沒走幾步就看到鬼鬼祟祟的巫致。

尚食其一把抓過巫致:“喲。”他說。

巫致像只小鳥雛似的在他手裏瑟瑟發抖。尚食其聽到了腳步聲從他樹叢後面遠去了。那腳步聲很輕,不是素來身重的妖族人可以發出的。是那人族少年。

尚食其朝巫致得瑟一笑:“喲。想不到同宗同族還深仇大恨嘛。”

巫致已經被他嚇得麻木了,眼見少年走了,終於舒了一口氣,撣掉尚食其的手把自己放到地上,理了理四散的長發:“喂,我在城外找到了這個。”

說著伸出攥緊的手,等待尚食其接過。尚食其露出不情不願的神色,卻不敢看他了,自顧自別過臉抓抓腦袋。巫致又喂了一聲,尚食其才伸出手。

尚食其想的是,唉,春天來了,外頭的花兒都開了,那芬芳馥郁的香味就跟致一樣,顯然預示着又到了打炮的季節。唉,自己成年已經很久了,為什麼還沒有可愛的姑娘握着一朵花來約自己打炮呢?所以不是姑娘現在就已經連可愛的男孩子都可以了么?不對,我應該有個心上人,她叫什麼來着……唉,想不起來了,大概是肚子太餓了,哈哈。嗯……男孩子也不錯啊。

巫致鬆手,尚食其覺得掌心麻麻的,一時間心猿意馬。他一低頭,發現一隻死掉的蜂。

巫致絲毫不知尚食其粉紅色的美夢啪啪破滅,只嚴肅道:“這是欽原,上次的黑霧就是大片大片的欽原飛過,觸木而亡,觸人恐怕會傳染疫病。鬼族離五敷城不遠了啊。”

尚食其的感覺鮮明而熱烈,退得也快,此時已然又被那光輝壯麗的石質偶像佔據了心思,兔子也顧不上吃,轉身就往龍蠅居跑。龍蠅居前頭的沼澤水塘里,五個長老還沒從石頭上爬下來——他們年紀太大,行動不太方便。

尚食其慷慨熱烈地陳詞一番,把欽原蜂給他們看,並且強烈要求去掉那三天關在屋裏扯菟絲子的所謂處罰。要說慮事不周,大長老才是慮事不周吧!明明知道人家的沖鑭動用上清氣浮空,還死皮賴臉地讓自己去做細作!真是太丟臉了啊!長老們只顧着研究那小蜂,誰還顧得上處罰他。

“這是在五敷城外找到的?”純氣長老突然問他。他氣煉多了,心寬體胖,此時額上沁出一粒粒汗水,把光頭照得透亮。尚食其自有記憶以來沒聽過他那麼如臨大敵的口氣。

“是啊!可能就在城裏吧!”尚食其也不知道像五敷城那麼原生態的哪裏算城裏哪裏算城外,他努力跟着凝重起來,“千真萬確啊!你們不知道吧,我從姬水平川來五敷城的時候,那可是窮山惡水十分險惡……”

“怎麼會有巫族的氣息呢?”純氣長老問。

尚食其一愣,抓抓頭,“巫族……巫族不是跟鬼族一夥的么,有巫族的氣味也很、很正常啊……”

他頭上滲出大滴大滴的汗水,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點不想讓長老們知道巫致存在的事情了。唉,他果然是個巫族啊!尚食其還隱隱覺得有點遺憾。他若不是那些長尾巴的高傲畜生該多好……可是他又不明白,他把巫致帶回來,本來就是為了嚴刑拷打套出巫族的驚天陰謀的呀。

但是此刻他,心裏卻只有春風送暖處那隨風逐轉的發梢了。

他回過神來,幾位氣行使已經如流星一般離開林間空地。尚食其掉頭就跑,難得也用了御氣之術……

如果他能比他們更快……

尚食其闖入汨羅池的時候,月祁正浮在岸邊吃葡萄。他非常愜意地趴在金黃的細沙上,大半身沉在清澈的汨羅池裏,眼前只有妖族少女為他準備的豐美果盤。陽宸趴在他身上,很犯賤地把臉埋在他的頸間,在上頭蹭來蹭去……

尚食其的記憶力不比一條魚好上多少。當他打暈那兩位美少女,看到像個破布袋一樣丟在岸邊的鸞鳳,立馬就把巫致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大叫一聲“鳳兒”,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抱住了他的小鳥,涕淚聚下:“鳳兒——!”

月祁冷眼看着,然後呵呵一聲,把葡萄送到陽宸嘴裏,偷偷說,“愛妃,他哭你呢。”

陽宸極盡亡國禍水之能事,一嘟嘴把葡萄嘬進去,順道舔了舔他的手指:“讓他去死!”

月祁大笑起來:“好啊,那就讓他去死好了!”

尚食其淚眼朦朧地瞟他們一眼。

月祁優哉游哉地把陽宸推到一邊,饒有興味地仰頭看着尚食其:“妖人,你不知道吧?你的鳳兒跟我的愛妾,是一個人呢。”

陽宸做了個強壯的姿勢。還非常善解人意地游過來,掛在月祁的身上。月祁一個趔趄差點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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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界都知道孤家是個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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