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赴宴【修】
日宮轉至薄暮時分,月祁正好衣冠,出門踩着宮人的脊背,登上黑龍套軛的玉格。玉格比一般車架高三一有餘,翠葆霓旌,車軾上雕着銀流獸,四面垂下紫色重錦,連月宮清寒的風也吹不動絲毫。登車一望,左右帶甲之士百十有二,夾雜着幾位寬袍術士次第排列在雲生霧罩的殿前廣場,旌旗一路招搖到正宮門前。
月祁招來廉蒼:“不必大動干戈,只是赴宴而已,這般佈置關防,倒要人看出端倪來。”
廉蒼於是選了十幾個用箭好手,另置車馬散在玉格周圍,然後登車為其挽軛。那條老龍年紀頗大,身強體粗,雖然已經過了最好的年紀,但是黑色鱗甲依然在天光下反射着兵甲般凌厲的光。它見着月祁,很是熟稔,一邊在前夭矯引車,一邊用沉悶如雷的聲音與月祁說話:“殿下好久不出門,可都憋死我們了。”
月祁掀簾的手一頓,回過頭來和氣道:“也不過閉關兩個月。”
老龍嘿然一笑:“小的們性子毛躁,在後苑中哪裏呆得住,前幾日還有個愣頭青一尾巴掃掉了碧瑤宮中的琉璃瓦,幸而廉蒼大人寬厚,不曾有罰。”
“哦……”月祁轉頭去看認真駕車的廉蒼,“寬厚得倒是他了。”
老龍大笑:“殿下毛躁起來,恐怕要掀了整個月宮的瓦當才作罷吧,啊?——殿下與那小畜生,可要意氣相投!哈哈哈哈哈哈哈!”
廉蒼斥道不得無禮,卻見月祁若有所思。
他看看玉格上的旌旗獵獵,顯是風緊,催促月祁趕緊到玉格中去坐,月祁卻一轉身,反倒在御座旁挨着他坐下,與老龍一來一往搭起話來。
“老龍啊,上次出遊,孤家在路上看中了件寶貝,覺得贈予不動尊王作生辰禮,再合適不過。這幾天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你倒幫我記一記,那寶貝是什麼,在哪裏?”
老龍唔了一聲,於紫得發黑的天空中遊走了數十丈:“凡界會有什麼寶貝,殿下怕是記錯了吧?殿下出了上清天,就被輪轉的周天之氣顛簸得暈車,吐了一整路,老龍我都不敢再走了。若不是阿蠻照顧着,後來又換上雲浮人的飛艫,殿下恐怕半路便要被抬回來了吧?”
“凡界?阿蠻?”月祁喃喃自語,與廉蒼對視一眼,廉蒼輕微地對他搖了搖頭。
“說起來,倒不見了阿蠻這小子。”老龍奇道,“阿蠻怎麼沒有跟着殿下回來?”
月祁短促地笑了一聲,“怕是在凡界遊山玩水。”
老龍搖頭擺尾:“不可能!不可能!阿蠻的源魂雖不如殿下潔凈,但也是上清天中人。神族入到凡界,哪一個受得了那濁氣!他從來都是個憋葫蘆,嘴上不說,心裏一定也是想早點歸來的!哎呀,還是早點把人接回來吧!”
“那你怎麼不去接他?”月祁輕描淡寫地笑。
老龍連聲誒誒:“老龍年紀大了,出了上清天,也吃不住啊。何況殿下自己當初乘上浮空舟,就忙不迭地把老龍趕回來,現在倒怪到老龍頭上來——莫不是殿下派阿蠻去做什麼事,自己倒後悔起來了?”
月祁不答,笑了笑掀簾而入。
老龍撓了撓長須,“嗯……給上神駕車總是如此。殿下每每起個話頭就故作高深,害得老龍夜裏思忖着睡不着覺……這差事,折壽。”
廉蒼沒什麼起伏地笑了兩聲,不知說了什麼話,把那老龍逗得哈哈大笑起來。玉格驀然往前一衝,月祁差點摔倒,連忙撐住車壁。迷榖木的車壁似有神知,在他手掌下發出淡淡的微光,還混着一股靡靡的香。
月祁慢慢適應了昏暗的光,朝裏頭的零星火光望去,原來是一尊落地的赤金銅鶴爐,嘴裏銜着幽幽暗暗一點香,筆筆直的一股,散到齊眼高才倏忽散開,裊裊瀰漫了整座玉格。銅鶴爐之後,是張寬敞的卧榻,幾乎佔了整個玉格的一半。這與平常格車的制式大不相同——即使是天帝所乘的玉格,也只站不坐,這裏卻直接設躺座,想來他之前是個極注重享樂的人。
不錯倒是不錯。
但是……
月祁眼皮一跳。
但是為什麼王後會大喇喇地佔了整張卧榻,啊!躺着還吃桃片糕不會把碎屑掉在卧榻上么,很髒的啊!還有,把正裝穿成袒胸露乳實在是有傷風雅啊!這般玉體橫陳雖然是邀寵慣有的伎倆,但是王后你實在是不合適走這個風格啊!卧榻如此寬敞可都塞不下你的個頭你再是支頤閉目當做看不見孤家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啊!掩耳盜鈴是沒有用的啊妃宮!
“美人啊美人……”王后撐着臉頰,見到他瞬間繃緊的神態,笑得十分之浪蕩,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來,“真是讓臣妾等得好辛苦啊!”
月祁嘴角抽搐,神態還算自持:“孤家不喜歡不安分的人,妃宮好自為之。”
王后皮糙肉厚,涼情冷語根本傷不了他分毫,從榻上從容坐起,伸手擎在他面前,依舊蕩漾地笑着:“我既是你的臣妾,侍寢自然是我的本分嘛,哪裏有不安分一說呢?來,殿下,快來!”
月祁低頭。那隻手即使在昏暗的光下也看得出十分粗糙,橫紋遍佈,顯然是握慣刀劍的手。
“孤家對妃宮的身體不感興趣。”月祁渾身不自在,儘可能離他遠點,“孤家喜歡溫軟俏麗的女孩兒。妃宮雖然用心良苦,下了魅香,點了昏燈,但只可惜,妃宮即使再在煙霧繚繞下玉體橫陳,也委實讓孤家提不起勁道。”
王后看着他正兒八經的模樣狂笑起來,在卧榻上滾來滾去。月祁自不理會,撩起袍擺撿着卧榻一角坐下,身姿筆挺似一把利劍。
王后滾完了,跪起來湊到他身邊:“喂喂喂,你轉性啦?嫌棄我、騙我也總該有個限度吧?‘喜歡溫軟俏麗的女孩子’,連這種話都抬得出來,看來殿下為了讓臣妾死心,真是不擇手段吶,嘖嘖……”
月祁嘆了口氣,憐憫地望着他:“孤家即使喜歡男孩兒,也斷不會選你。油腔滑調,弔兒郎當,還成日與孤家置氣——孤家娶的是賢內助,是賢良淑德的妃宮,不是個讓我頭疼的兒子,你說,讓孤家如何愛重你?”
說著瞄了他一眼,補了一句:看樣子十分浪蕩。
王后又抱着肚子滾了一陣:“原來臣妾在殿下眼裏是這樣子的么!臣妾浪蕩,也只對夫君浪蕩,不好么?我可不想與你置氣的,我是在討好你,你看不出來么?”
“那就不要在外頭丟孤家的臉。”月祁伸手,十分自然地抹掉他嘴角的碎屑,又輕輕撣了撣他肩頭。
被他冰涼的指尖觸摸到的王后不由一愣,然後安靜了好一會兒。
月祁樂得清靜,又理了理他的襟祍,才頗為滿意地點點頭。但看他突然嚴肅的模樣,不由得以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王后一對上那雙性狀姣好的眼,立馬又原形畢露:“不丟臉不丟臉!臣妾也不想丟臉吶,可是這不是臣妾說了算的!我堂堂七尺男兒做了你的妃宮,又被關了十幾年,為□子做到這份上,可是落魄得很,到時候不知被他們怎麼笑話!殿下以為如何呢,嗯?”
“你是孤家的王后,誰又敢笑話你。”月祁不以為然。
“可是殿下與臣妾成親十數年,都沒有圓過房吶……”他纏上來抱住他的腰,“殿下連裝都懶得裝,直接就說不喜歡,可是在臣妾心上狠狠插了把刀!”
月祁很不喜歡他的擁抱。他的身體很熱,而且並不柔軟,寬大的胸膛從後頭圈着他,讓他簡直就像依着一堵燙熱的石頭牆,想都不想就斥令他放手:“即使不喜歡,你也還是月宮的王后,有什麼不一樣!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王后不再拉扯着嗓子叫叫嚷嚷,反倒貼着他的耳廓湊上來輕聲耳語,“嘖,我們可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有什麼不可摟抱?可是……你若是不寵愛我,我哪有什麼體面可言呢?月宮只我一人,殿下尚且不理睬我;若是哪天有了新人,那我這舊人還不知道到哪兒哭去。”
月祁被他說話時吐露的熱氣吹得麻陽不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伸手格住他直往前撅着的嘴,“呵,我看你倒是好得很。”
王后又要作刁,月祁趕緊截了他的話頭,“你我夫妻一場,我雖不喜你,也自不會來虧待你。你要邀寵,孤家也隨你的意,只是不要過分,不要把孤家當蠢材耍弄。堂堂七尺男兒,養在孤家後宮也是屈才,除了邀寵,恐怕還有許多事可做。孤家願意提點你,讓你慢慢輔佐孤家打理月宮。”
王后目瞪口呆。
月祁自顧自說下去:“若是你覺得孤家涼薄,隨時可以找別的人,孤家不會攔你,只是記住,不許禍亂孤家的後宮。至於爭寵,恐怕不是男兒該有的心智,別忘了妃宮的職責不止在床上,還有為神王化孕神子。孤家登極百多年,膝下無後,你當多思忖着為孤家化育儲君之事才對,別成日五迷三道,孤家不喜歡。”
王后聽到這裏又忍不住笑起來,這次倒沒有弄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是在他身後強忍着,卻又無論如何忍住,時不時噗一聲,噗一聲的。他人緊貼着月祁,胸腔的起伏直接傳到月祁身上,惹得他頗為不耐,伸手就把他推開,王后順勢笑得軟倒在榻上,好一會兒才撐坐起來,一把格住他又一次推來的手,順着大袖摸進去,火燙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
寬敞的大袖層層疊疊地落在手肘上,露出細白的一截腕子。
王后若有似無地在上頭捏了一把,笑吟吟地曲起一條腿,半躺着將月祁摟進懷裏:“化孕神子……你連這般話都說得出來,還說是不愛重我么!你當真願意與我化孕神子?臣妾真是受寵若驚呢!”
月祁皺眉:“這樣你滿意了么?”
王后在他臉上羽毛般輕觸了一下:“怎麼能滿意呢?這樣不好吧,殿下。我可是殿下名正言順從日宮中娶回來的,殿下要與我相敬如賓,我可不願意吶!何況殿下安排得如此妥當,實在是讓我……”
低沉沙啞的聲線短促悶笑了一聲,輕喘道:“……讓我喜歡上你了呢……”
月祁不耐道那是你的事,你要胡言亂語,自己去一邊瘋。說著不禁想掙開他。
王后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放在深閨不看不顧,還長得身高八尺,比他高了一個頭。此刻一直從背後圈着他動手動腳,真是佔盡了便宜。他又不好在隔着一重帷幔就有外人的情狀下對他發作,只能以埋在他懷裏的姿勢冷笑:“可惜你沒這本事。滾下去。”
王后自是有恃無恐,扯開他纏得整齊的高束紋領,乾燥的唇印在修長白皙的脖頸上,一路向下,留下一道漸漸濕潤的吻痕:“怎麼沒這本事,嗯?殿下總不能……都不給我這個機會試一試吧?”
月祁盯着那炷魅香眯起眼:“如此心急得開誠佈公,真不知是蠢,還是嫖着孤家取樂。一點矜持沒有。”
“要矜持做什麼,嗯?我有殿下不就夠了!”王后笑嘻嘻地說,“殿下何必管我矜不矜持,這樣省得殿下猜心,省得殿下花心思追,不好?!殿下只要舒服就行了……”
說著居然把順着月祁窄緊的腰線往底下摸去,被他一把拍開:“別都扯開……孤家說了,妃宮身體不夠軟和。與妃宮親熱,孤家不喜歡,更不覺得舒服……”
“是么?”王后把手不輕不重地放在他腿間,用修長有力的雙指充滿□意味地來回摩挲着,乘他片刻的震驚失神,毫不猶豫地擠進舌頭,在他嘴裏溫柔而依戀地吮吸着。月祁不斷聽到他吞咽的聲音,但是口腔里卻是越來越濕潤了……
接吻的感覺很溫暖,讓他想起了今天午後廊下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