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重複上演的歷史(下)

第410章 重複上演的歷史(下)

第410章重複上演的歷史(下)

“你的意思是……”

像是往思維里摻了水銀一般,麥迪遜-比爾的後半句話講得異常遲緩。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在美國,想要討論這方面的敏感話題,必須得具備十足的智慧和勇氣,另外還得加上十二分的小心與謹慎。

“他們不想看到代表另類流派和另類文化的人……獲得主流影響力?”

“大致如此。”

趙宥真知道麥迪遜的潛台詞不止於此。在西方社會浸淫已久的她,很清楚該如何在不把潛台詞挑明的前提下,順着這條隱匿的脈絡將談話繼續進行下去。

這是任何想要在美國有所發展的人,必須精通的必修課之一。

“我們都知道九十年代對於美國來說是一個怎樣的時代。七十年代是動蕩的,越南戰爭失敗、石油危機、工業衰退、自由主義瓦解。八十年代是轉折的,所有人在1981年醒來,接受了新的自由市場共識。而九十年代,則是寧靜的,冷戰勝利、商業蓬勃發展,歷史已經‘走到了終結’。”

“無意冒犯,但我一直覺得這種說辭非常具有娛樂性。竟然真的有人會覺得,一場冷戰的勝利能夠阻止地球繼續旋轉……這算是《文明》裏的哪種勝利?”

“人們總是會透過自己打造的萬華鏡看世界。”

趙宥真知道韓易是個不大不小的gamehead,所以偶爾蹦出的,不知道出處的古怪引用,她都一律按照電子遊戲處理並忽略掉——這是一個韓易解釋得再多,她也不會明白,也沒有興趣去明白的領域。

“對於我們活在東亞的人來說,世界每一天都在發生變化,時至今日亦是如此。但對於大多數美國人來說,冷戰的結束代表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難得的穩定期。不再有對手,美國主導的超全球化時代得以全面到來,新自由主義大行其道,資本自由流動,美元可以享受到這個世界上供應的幾乎所有商品。家庭回歸了傳統的價值觀,整個國家都在經歷‘道德的自我修復’,因為很多所謂預示着‘社會崩潰’的重要指標,在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急劇上升,並於八十年代穩定在高位,但在九十年代,它們卻在快速下降。”

“《阿甘正傳》。”

韓易拋出了一部最能代表九十年代意識形態的電影。這是一部在之前的三十年時間裏,不可能被製作出來,也不可能有資方支持的保守派作品。反文化、吸毒、濫交、反戰的珍妮死了,但在最後一刻與生活方式極度保守的阿甘和解,並由阿甘帶着她的悔意與祝福繼續生活下去,在公交站台手捧巧克力,等待下一班巴士的到來。

不需要是具有獨特洞察力的政治評論家,也能從劇情里看到美國的轉變。這是冷戰之後對所謂傳統“美國價值”的回歸,也是整個社會政治光譜的集體右轉。

“是的,《阿甘正傳》。有人說1994年是荷里活電影工業最輝煌的一年,從那一年開始,一個國家的文化產品,開始具備了超越宗教、種族和地區差異的力量,被全世界消費和吸收。這是由美國創造的文化世界主義——保守的、謹慎的,但的確是創新的、平和的。這個國家用這種方式,來向全世界宣示冷戰的勝利,炫耀‘山巔之城’的成就,以及對‘歷史終局’的美好描繪。在這種‘歷史已經走到終點,平衡和寧靜應該由我們維護’的想法推動下,任何試圖打破現狀,試圖揭露美國社會的缺陷,試圖讓藝術再次激進化的思潮,都會受到荷里活主流資本的集體打壓。”

“而匪幫說唱,就是這樣的思潮,對嗎?”韓易給趙宥真的宏大敘述找到了一個精準的坐標,“Dr.Dre他們這一代嘻哈音樂人創造的這股趨勢。”

“這是他們最害怕的趨勢。在蘇聯轟然倒塌的背景下,荷里活正不遺餘力地想要把美國打造成世界上唯一一個烏托邦,讓美國重新回到嬉皮士出現之前的黃金年代。因此,他們不想看見任何會阻礙這一進程的事情。”

“你這麼一說,嘻哈和嬉皮士,好像真的有很多相似之處。”作為六十年代流行文化的忠實擁躉,明顯生錯了時代的麥迪遜-比爾對趙宥真的這番話很有共鳴,“時代不同、出身不同、風格不同、追求不同,但是嘻哈和嬉皮士都是我們這個社會的邊緣性次文化,都對主流審美和傳統價值觀嗤之以鼻。”

“所以說,九十年代的荷里活,根本無法接受嘻哈文化的出現——說的更準確一些,他們能夠接受嘻哈文化呆在地下,但不能接受它浮出水面。嘻哈音樂,特別是匪幫說唱里描繪的大都會貧民區,就是對‘美國價值敘事’最響亮的耳光。當時很多人認為嘻哈文化和匪幫說唱將對年輕一代產生毀滅性的影響,讓美國再次走上越南戰爭時期那樣的道德墮落之路。”

“這種論調的確不太公平,社會的問題,不是由反映問題而創作的那些藝術作品造成的。問題肯定先於作品而存在,不然藝術創作哪來的基礎呢?”

韓易的回復與趙宥真的敘述一樣,隱晦得耐人尋味。同樣出生於東亞國家的二人,其實能夠以旁觀者的身份很輕易地看清楚問題的本質——嘻哈文化和匪幫說唱,的確從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美國社會的道德滑坡,使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辛苦建立起來的,冷戰結束之後的傳統價值回歸認同毀於一旦。從這一點上來說,說唱樂對於整個美國社會的發展,起到的確實是“負面效果放大器”的作用。

《阿甘正傳》裏堅持不懈的奔跑和生活賜予的那盒巧克力,被槍聲大作的死亡峽谷與無法逃脫的幫派樂園所取代。津津樂道於後者的年輕一代,自然會比將前者奉為圭臬的“里根之子”們,更令那些設計和調控主流文化的資本家們感到擔憂。

但在麥迪遜-比爾面前,這一切都不能揭示得太過明顯。麥蒂是否抱持着同樣的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這種政治不正確的觀點從自己的言行里流露出來。這是作為外來者需要尊重的社會現實,也是在北美國家與人打交道的基本法則。

更何況,就像韓易所說的那樣,嘻哈文化所反映的,只是一個備受歧視的社群已經延續了數百年的底層掙扎而已。說唱歌手們,充其量只能算是惡魔的發言人,而製造這個惡魔本身的,正是那些極力掩蓋它存在跡象的塔尖階層。

“大公司從不喜歡背叛者和告密者,在他們眼中,嘻哈所扮演的角色正是如此。嘻哈音樂向世界展示了美國的另一面,荷里活不想讓人們知道的一面。說唱歌手逐漸掌握的影響力,和重塑主流文化的權力,也是他們絕對不願意失去的。於是,由鮑勃-多爾牽頭,一場針對嘻哈音樂的清洗與迫害開始了。”

“鮑勃-多爾?”韓易皺皺眉頭,“為什麼這個名字聽上去這麼熟悉?”

“他就是1996年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跟比爾對決的那個。”

“啊。”韓易晃了晃食指,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知道這個名字……但我從來就不知道他居然是一個狂熱的嘻哈文化反對者。”

“是的,我也是一兩個月之前,才在搜索出來的某篇新聞報道里知道了這件事。”趙宥真微微頷首,“很顯然,在參加總統競選之前,作為參議院的多數黨領袖,鮑勃-多爾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清洗運動。他宣稱現在的荷里活,在它的電影、電視和音樂作品裏容忍了太多性與暴力的存在,特別是時代華納集團,因為它旗下有一家叫大西洋唱片的音樂公司,擁有Interscope唱片50%的股份,而Interscope唱片,就是匪幫說唱這種‘墮落文化’的最大支持者。從1990年到1995年,Dr.Dre、SnoopDogg和他們的夥伴們一共賣出了1900萬張匪幫說唱專輯,是這種新興音樂流派最強大的力量。”

“這種攻擊聽上去也太具體,太有針對性了。”1999年出生的麥迪遜-比爾,對於她出生之前這些已經被時光塵埃所掩埋的音樂產業歷史很感興趣,聽得出奇認真,提出的問題也相當具有建設性,“聽起來好像有人在支持他,就像是……和他合謀策劃了這場清洗一樣,不是嗎?”

“是啊,他最忠實的捐贈者里,有很多其實是荷里活和華爾街最有實力的企業。事實上,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還是時代華納的股東。那麼,他們為什麼要把矛頭指向時代華納呢?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

這句回答,聰明且謹慎的宥真依然是講了一半,留了一半——為鮑勃-多爾提供政治獻金的大金主,確實在荷里活和華爾街擁有難以忽略的影響力,這一點不假。但趙宥真沒有和盤托出的是,這些大金主,絕大部分都是猶太資本。事實上,雖然是一個純粹的愛爾蘭裔,但鮑勃-多爾最大的政治籌碼,就是他與猶太社群之間的親密關係,他被以色列官方,以及其他各個具有影響力的猶太組織,稱作是猶太人“具有長久而融洽關係的老朋友”。

鮑勃-多爾與國會議員傑克-肯普,是八十年代所謂蘇聯猶太人解放運動的領軍人物,而他也因為他的這一舉動,得到了猶太社群的認可與獎賞。接班退出政壇的納爾遜-洛克菲勒,成為福特總統的競選搭檔,並在其後的十餘年時間裏,一直作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種子選手活躍在政壇。1996年結束政治生涯之後,他在K街混得也是風生水起,為許多猶太資本背景的企業做起了國會山說客。除此之外,他還另闢蹊徑,開拓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電視名人道路。不僅頻繁在拉里-金的脫口秀、喜劇中心的諷刺類新聞節目,還有《六十分鐘》這類嚴肅時評節目中露臉,亦成為了百事可樂、Visa信用卡甚至偉哥的品牌代言人。

另外,他共濟會會員的公開身份,也被許多陰謀論者認為是他之所以不遺餘力支持猶太族群利益的主要原因之一。畢竟,所謂的“猶太-共濟會合謀論”,一直是西方社會經久不衰,且最引人矚目的陰謀論主題。

所以,趙宥真的潛台詞,其實是想指出鮑勃-多爾與猶太資本家的親密關係。正是因為這層關係,才讓他站在了反對嘻哈文化和匪幫說唱的第一線。至於韓易和麥迪遜-比爾能不能聽明白她的話外之音,就需要他們自己揣摩了。

“每一次政治運動都與權力動態有關。要麼是為了獲得權力,要麼防止失去權力。”韓易顯然是聽懂了的那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鮑勃-多爾應該不是那個唯一積極發聲的政客吧?”“你沒猜錯。”趙宥真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同樣積極反對說唱音樂的,還有里根總統的教育部長,虔誠的天主教徒威廉-本內特,和被黑人社群稱為‘叛徒’的辛西婭-德洛雷斯-塔克。”

“這就說得通了。”

韓易點頭應和。歷史上針對新浪潮的打壓,基本上都是由這三股勢力組成的——積極維持現狀的食利階層,頑固守舊的極端保守派,還有浪潮內部出現的投降者。

在1995年的這場文化戰爭中,威廉-本內特代表的就是冷戰結束后乘勢而起的新保守主義份子,而辛西婭-德洛雷斯-塔克,則是2Pac等黑人說唱音樂人眼中的投降派。當然,這位民權運動的積極倡導者,出於“擔心說唱音樂會宣揚厭女主義,威脅到非裔美國人道德基礎”的發心,反對嘻哈文化的進一步擴張,是否屬於對族群本身的背叛行為,是一件見仁見智的事情。但至少在大多數美國黑人,特別是以Dr.Dre為代表的嘻哈音樂人心中,塔克夫人就是一個曲意逢迎白人主流思想的叛徒。

“憑藉他們的政治影響力,以及幕後支持者的配合,嘻哈文化和匪幫說唱的負面信息成為了美國人最常看到的時政新聞,美國國會也就這一音樂流派的墮落性和危害性,舉辦了大大小小多次聽證會。最終,在行業內外和公司內外的三重壓力下,華納音樂美國的主席兼行政總裁道格-莫里斯,開始要求接管Interscope唱片,或者至少獲得Interscope唱片未發行音樂的審批權,但這一要求受到了來自吉米-約文和泰德-菲爾德的強力抵制……最終,大西洋唱片於1995年下半年,宣佈將手頭的股份,以1.15億美元的價格賣回給約文和菲爾德。而負責處理這件事的道格-莫里斯,也因為無法有效控制旗下的子公司,而在內部的權力鬥爭中敗下陣來,被時代華納解僱。而此時,距離他從大西洋唱片的CEO升任華納音樂的CEO,僅僅過了不到一年而已。”

“這就是道格-莫里斯和他的門徒們敵視吉米-約文和泰德-菲爾德的原因,是嗎?”麥迪遜-比爾揣測道,“約文和菲爾德完全可以假意應允莫里斯的要求,讓他可以給華納音樂交差,但他們卻選擇了最強硬的方式。”

“我想,那是因為他們當時也沒有搞清楚華納音樂內部也存在着權力傾軋的情況,誤以為道格-莫里斯是想要以此為由從他們手裏收回管理權吧。”韓易給出了一個更為合理的解釋,“沒想到,道格-莫里斯的競爭者們,想要玩的是一石二鳥——既驅逐Interscope,也幹掉莫里斯。”

“不管怎麼說,反正從那時起,吉米-約文和道格-莫里斯的關係就變得十分緊張了。”趙宥真深深地看了一眼韓易,用這種方式無聲地贊同着對方的看法,“離開大西洋唱片成為獨立廠牌之後,約文和菲爾德一直在積極尋找下一位合作者。而EMI、BMG、寶麗金和MCA,這些華納音樂之外的九十年代音樂產業巨頭,都對Interscope非常感興趣。因為,鮑勃-多爾的政治迫害不但沒有影響到嘻哈文化和說唱音樂的發展勢頭,反而給Interscope創造了大量的宣傳噱頭。整個廠牌在1992年到1995年的時間裏,一共錄得3.5億美元的毛利,而且每年的利潤率都在節節攀升。時代華納在政治上的避險之舉,讓他們收穫了一場財務方面的慘敗。”

“在意識到無法徹底根除嘻哈文化之後,那些……大型集團,就開始想方設法地用另一種方式將說唱音樂消融進主流文化里。Interscope的估值也在這一輪又一輪的爭奪中水漲船高,最終,MCA唱片以2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Interscope50%的股權。而巧合的是,那個時候,出任MCA唱片行政總裁的,正是約文和菲爾德的老冤家,道格-莫里斯。”

“那這件事怎麼可能發生呢?我說的是MCA收購Interscope股權這件事。”麥蒂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如果道格-莫里斯跟他們是死對頭的話。”

“因為MCA唱片內部不止有道格-莫里斯這一股勢力……或者說,新來的雇傭兵,完全無法與已經在這裏深耕了六年的元老抗衡。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是誰把自己的唱片公司賣了出去,才激勵吉米-約文創立了Interscope的?”

“大衛……噢,對,格芬唱片的收購方,就是MCA!”麥蒂豎起食指,興奮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所以是大衛-格芬在MCA的這樁收購案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畢竟我不是親歷者,只能根據收集到的信息來做合理的推測……而來自各方的記載都清晰地顯示,大衛-格芬正是吉米-約文和泰德-菲爾德能夠順利讓Interscope安家MCA的幕後推手。格芬於1990年將自己的唱片公司賣給MCA,換取了MCA價值5.5億美元的股份。一年之後,松下電器收購了MCA,把大衛-格芬的股份以6.7億美元的價格溢價收購了過來。作為交換條件,格芬繼續以掌舵人的身份,在格芬唱片呆了四年……直到他推進完成Interscope的收購案,將其也納入MCA旗下為止。”

“Interscope和MCA的雙向選擇……確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韓易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輕聲說道,“比起EMI、BMG和寶麗金這種在行業里存活了近半個世紀的老傢伙,新入局的松下電器顯然是更符合吉米-約文和泰德-菲爾德胃口的選擇。同樣是闖入荷里活的新勢力,抱團取暖,能為Interscope爭取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話語權,和更廣闊的活動空間。”

“必須得說,約文先生與亞洲資本的合作經驗,的確非常豐富。”趙宥真接過話頭,“道格-莫里斯極力反對Interscope這樁收購案,認為這些匪幫說唱歌手的加入,會讓本就龐大臃腫的MCA分崩離析,也會讓剛剛入場的松下電器成為眾矢之的。但松下電器顯然更傾向於採納大衛-格芬的意見,畢竟,他們對荷里活的權力鬥爭知之甚少,能夠看到的,只有Interscope唱片遙遙領先的銷量。於是,道格-莫里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吉米-約文和泰德-菲爾德完成與MCA的協議,把Interscope變成了這家音樂集團的旗艦廠牌。”

“收購完成的當年,Interscope即為集團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憑藉著Bush、2Pac、Dr.Dre和SnoopDogg的專輯,它成為了二十年來第一個霸佔公告牌專輯榜前四位的廠牌。1996年全年營收2.5億美元,幫助松下電器高位售出MCA,將集團轉讓給了加拿大的飲料巨頭西格集團。”

“西格入主之後,MCA被重新命名為環球音樂集團,由道格-莫里斯繼續掌舵。而旗下最重要的廠牌Interscope,則在環球音樂收購了寶麗金唱片之後,與寶麗金的A&M唱片以及格芬唱片合併,成為了現在的InterscopeGeffenA&M。風頭最盛的時候,Interscope一個廠牌,就能佔到集團總銷售額的30%。”

“第一局對決的勝利者,的確是吉米-約文和泰德-菲爾德。但道格-莫里斯沒有選擇舉白旗投降,InterscopeGeffenA&M的強勢,極大地擠壓了其他廠牌,特別是索尼和華納對標廠牌的生存空間。換句話說,雖然Interscope在對說唱音樂的圍剿中倖存了下來,但他們的敵人卻比之前更多了。索尼、華納,包括環球自己的CEO,都希望看到Interscope一蹶不振。道格-莫里斯想要在環球內部扶持起一個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也就是IslandDefJam。2000年以來,IDJ一直在努力追趕Interscope的步伐。一般來說,最強大的依然是Interscope,排名第二的是大西洋唱片,而第三位就是IslandDefJam了。除此之外,莫里斯還想創立一個新的分支,進一步削弱Interscope在集團內部的影響力。但由於二十一世紀初,環球音樂集團一直在經歷着劇烈的結構調整,直到維旺迪入主才算穩定下來,所以莫里斯也就一直等到2006年,才與索尼音樂的克萊夫-戴維斯攜手,由後者派出利普曼兄弟加入環球音樂,組建了共和唱片。”

“接下來的一切,就都是歷史了。道格-莫里斯將他能調動的所有資源,都傾注在新創立的共和唱片上,幫助這家廠牌迅速趕超了Interscope——2007年銷售總額還排在第八位,到了2012年,就直接反超Interscope,登頂了全球銷量榜冠軍。與此同時,道格-莫里斯也試着在InterscopeGeffenA&M里扶植自己的勢力。他引入了法瑞爾-威廉姆斯和查德-雨果的廠牌StarTrakEntertainment,利用兩位頂尖製作人的音樂才華,培育出了BlackEyedPeas和KeyshiaCole這樣的當紅明星,讓IGA逐漸擺脫了以‘Interscope’為主的局面,越來越多的冠軍單曲和專輯,開始以‘Geffen’,特別是更親近道格-莫里斯的‘A&M唱片’名義發行。另外,道格-莫里斯還利用說唱音樂的特性,在IGA內部點燃了無數根導火索,其中最著名的,就是TheGame和50Cent的紛爭……然後就是2007年,道格-莫里斯從索尼音樂那裏買來了Octone唱片,重組到A&M旗下,帶來Maroon5等一大批著名音樂人,進一步削減了吉米-約文的掌控力和話語權……”

“約文先生具體是怎麼應對這一局面的,這就不是光搜集資料就能看到的東西了。也許某天情勢適宜,你可以直接問問他……但我們可以看到,他應該是做了不少努力的。精心打造的女子組合ThePussycatDolls,還有Interscope最後的巔峰作品LadyGaga,就是他爭取在與道格-莫里斯的鬥爭中佔得先機的證明。但他應該自己也清楚,在沒辦法用其他灰色手段扳倒道格-莫里斯的前提下,他能夠調動的資源,肯定比不上母集團的行政總裁。他必須小心翼翼,保證自己的每一步都不出任何差錯,不推出銷量慘淡的專輯,不推廣無法盈利的藝人,才能維持Interscope在環球音樂的地位和影響力,才能保證他自己不被集團內部的敵人發難推翻。而道格-莫里斯則不需要有這樣的顧慮,他只用調兵遣將,指揮各家廠牌輪番鏖戰,直到吉米-約文精疲力盡,無計可施為止。”

“你這麼說的話,吉米-約文……在道格-莫里斯面前,完全沒有任何勝算啊。”麥迪遜-比爾長舒了一口氣,感嘆道,“Interscope如果業績不佳,就給了總部動手進行人事調整的借口。而Interscope表現良好,道格作為集團負責人也會在維旺迪眼中加分。吉米不管怎麼做,都不可能在這個規則之內擊敗對手,充其量就是維持現狀而已。”

“非常清晰的見解。”趙宥真讚許地看了一眼麥蒂,“這就是吉米-約文會跟Dr.Dre聯手,跳出傳統的音樂人商業拓展框架,去建立Beats這個品牌,做耳機和音響設備的原因。一般的嘻哈歌手,都是成名之後,跟耐克或者阿迪達斯聯名,推出一些鞋子,再賣點衣服周邊,用這種方式來補貼他們奢侈的生活方式。沒人會想要花費大力氣,真正地去設計一款產品,建立生產線,進行如此實際且巨大的投入。Dr.Dre和吉米-約文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看清楚了現實——他們正在被環球音樂逐漸邊緣化,而已經不再年輕的他們,也不可能去索尼或者華納重新建立一個Interscope這樣的旗艦級廠牌了。”

“所以Beats其實是一個絕望的自救行動,只是最終獲得了成功而已。”韓易打了個總結,“為了在音樂產業內真正建立起完全由自己掌控的事業,並且最大程度上擺脫環球音樂的影響,吉米和安德烈選擇了之前從來沒有所謂‘圈內人’選擇過的創業道路。音頻設備,是與音樂本身有關,但遊離在內容生產鏈條之外的業務板塊。傳統意義上來說,這個領域只會吸引科技公司的興趣,而不是音樂人。吉米和安德烈做出了大膽出格的舉動,並獲得了豐厚的回報。Beats成為了全球第一的耳機品牌,最終被蘋果收入囊中,然後順勢成為了AppleMusic的CEO。道格-莫里斯和他的同伴們應該怎麼也沒有想到,明明已經被放逐到了音樂產業的邊緣,吉米-約文居然還能通過這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歸。”

“最奇妙的就是AppleMusic的建立。從音頻設備製造商到音樂流媒體平台供應商,吉米-約文不光拿到了錢,還拿到了之前在環球音樂無法想像的權勢。市面上初具規模的流媒體平台不過五六家,而真正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只有Spotify和AppleMusic兩家。可以說,在這個流媒體播放的時代,吉米-約文直接捏住了所有唱片公司的命脈。”

“我現在知道泰勒-斯威夫特嘴裏,那個神秘的幕後推手是誰了。”韓易笑意吟吟地說道,“幫助弗蘭克-奧申上演勝利大逃亡的,就是吉米-約文本人。AppleMusic繞過唱片公司,直接跟藝人打交道,談下了那麼多獨家協議,目的不光是為了讓道格-莫里斯難堪而已。吉米-約文想做的,應該是徹底打破三大音樂集團稱霸的格局,讓道格-莫里斯和他的同謀,成為這箇舊日體制的守墓人。”

“現在我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想摧毀我們公司了。”麥迪遜-比爾揚起下巴,拖長聲調,“我們跟吉米和安德烈走得太近了……易,應該有不少人誤認為你是他們兩個扶植起來,在唱片領域顛覆秩序的代言人吧。”

“如果他們真的是這樣看我的,那我反而會覺得很……如釋重負。”韓易給出了一個麥蒂不太能完全理解的回答,然後將視線轉移到了趙宥真身上,“吉米-約文和Dr.Dre的事情講完了,那大衛-魯賓斯坦呢?就是因為CEP-III投資了瀚音樂,就說明他也是這場陰謀的共犯了?”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自己不知道?”宥真蹙起眉頭,眼神里滿是疑惑。

“我該知道什麼?”

“蘋果30億美元收購Beats之前,以5.14億美元的價格收購部分股權,幫助Beats企業估值站上十億美元的,正是凱雷集團。”

“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魯賓斯坦先生,也不知道他跟你的關係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但是,至少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約文和Dr.Dre都不是這場反擊戰的總策劃……”

“站在Beats身後的大衛-魯賓斯坦,才是想要把荷里活和音樂圈換個顏色的主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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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里活的億萬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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