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楚動人
“風前欲勸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92ZW.COM（網友手打文字更新-qianzai.com）未隨流落水邊花，且作飄零泥上絮。鏡中已覺星星誤，人不負春春自負。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吳銘楠在自家書房呻吟着辛棄疾的《玉樓春》，嘴裏不住道：“好詩，真是好詩！”
枱燈光亮穿過玻璃照在窗外的雨絲反射出一層光暈，他的手握着鉛筆停頓在紙間一個粗描的少女圖象柳眉旁，凝視前面沙沙樹搖。書獃子的生活是現實之外的，吳銘楠早忘記今天下午厲老師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自然也忘記了罰寫“魯迅猛不猛”的事情，腦袋裏一遍遍回憶課堂中那場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英雄美女夢。他心裏恨恨地罵那顆該死的石頭砸壞自己的好事，和楚楚夢中相遇容易嗎？這個夢他可是從幼兒園等到高中，整整十幾年時光。
想到那顆泛光的古怪石頭，他才回神去摸自己褲袋。掏出來用毛巾擦拭它的表面，吹幾口氣再抹了好幾遍——這是書聖吳銘楠唯一比較明顯的優點：做事情一絲不苟，用貶義的話說就是愣頭愣腦。
仔細觀察，這顆石頭弧線圓美，似彩霞顏色，轉動時有一片片弱細的粼粼波光，不覺有如痴如醉的感覺，說不上來地怪異。
有野史記載，黃帝當年大戰魔神蚩尤，蚩尤作法使天昏地暗，黃帝部落不得前進，迷失方向。危急時刻，黃帝額頭中央天眼突開，射出穿天光芒，引領部落走出迷途，終於打敗蚩尤。傳說，黃帝的天眼在他死後化成了一顆七種顏色的石頭，這點書聖還是不浪得虛名，略有耳聞的——其實是這類神話故事能滿足他懦夫變英雄的需要，才讀得這麼多且如饑似渴。
他捏着這顆來歷不明的石頭，自我陶醉想像了一翻，就差沒把自己當成黃帝本人，電腦音箱發出“滴滴”聲干擾了他的“沉思”。
吳銘楠隨手丟石頭在筆筒，回頭看到一個QQ頭像連續閃動。
渾渾噩噩，是呂皓的網名，他發過一條信息：聽我媽說，我外婆家的那隻大公雞昨天突然死了，今天上午全村的人都為它送葬呢！
美楠子，是書聖的網名。
美楠子：哦，你贏了，現在還惦記那雞。
渾渾噩噩：不是跟你開玩笑，是真的。
美楠子：你外婆真有一隻小黃牛大，活了二十幾年的下黑蛋公雞？
渾渾噩噩：是啊，好端端的，站在村口望着太陽死了。
美楠子：暈死！
渾渾噩噩：v_v，算了，跟你這種人說不清楚。（版權歸原作者所有，網友上傳章節，千載中文網特此申明）明天假日，我媽叫我去菜市場的張屠夫家買條小狗給外婆，她失去了威武大將軍很傷心……
美楠子：恩，我跟你一起去吧，正有事找你商量呢，要當面談。就愛_中文網
渾渾噩噩：好的，我也有話要對你說，明天見。
次日，他們沒刷牙就在樓下小區不遠處碰面。吳銘楠正在豆腐李檔口拚命往嘴裏塞饅頭包子和油條，呂皓一個五指山蓋到他頭上差點讓他嗆個半死。他們互打了哈哈，便吧咭吧咭各自狼吞虎咽消耗起人民的食糧，最後添掉嘴角豆漿一副小地主心滿意足的模樣，在人家小本生意檔口磨嘰半天。
“楠子，你當兵的堂哥不是有把結他嗎？我想借來用用。”倆人向本區唯一一間菜市場和唯一一家賣狗的張屠夫家方向走去，呂皓忽然問。
“你要結他做什麼，它都讓堂哥放好多年了不知還能用不。”
“哈，你小子，裝蒜。難道你真忘記我們厲大美人的生日？”
吳銘楠當然知道呂子說的厲大美人是那個朝思暮想的厲楚楚，自己老師厲芳菲的女兒。厲楚楚原本姓王，她父母離婚後跟了父親，厲芳菲屬於她後母。她父親為了調戶口方便與調和她們之間的感情改為姓厲，兩人年齡相差無幾，是市區人人仰慕的兩枝花。
“咳，呂子，你不會想在她面前彈一曲吧？別說打擊你，不知幾個壯漢搶在前頭了，輪不上你的破結他！”吳銘楠硬生生把自己想請呂皓教他怎麼變的勇敢些，然後在厲楚楚生日時候念上一首昨晚絞盡腦汁，憋出膀胱腫脹寫出來的詩的話咽回去：幸好沒說，從小到大，我們就暗戀同一個女孩。這小子要發飆了，恐怕是發春了。一股酸酸的感覺湧上吳銘楠鼻頭，因為每次都是呂子比他勇敢一步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別管，下星期日楚楚生日，我得趕緊練習。我看你這書聖平時挺留意她的，要不咱兄弟一起表白，看誰抱得美人歸？”
“罷，秀才老矣，哪能像你們毛頭小子那麼衝動。”
“楠子，等你找到書中一個叫顏如玉的女子記得告訴我^_^。”
“哎，呂子，再過十幾天就是期末考試了，哪還有你這樣的精力做些不務正業的事……”
倆人在菜市場轉一遍才來到張屠夫家，可惜大門緊閉，聽門口修鞋的老伯說是全家回老家去了，沒十天半個月回不來。（版權歸原作者所有，網友上傳章節，千載中文網特此申明）
臨別時，呂皓說：“還有件事，要你幫忙。”
“什麼事情？”
“幫我寫首詩歌，作兩手準備才萬無一失！寫得現代點簡單點，我怕楚楚聽不懂，美人都不喜歡太哲理的東西。”
吳銘楠手插進褲腿揉了揉昨晚寫的那首詩，眨幾下眼睛回過頭答應：“好的，為兄弟，刀山火海！”
日後一星期，吳銘楠雖因“魯迅問題”沒完成受處罰幾次，和呂皓一放學便在樓下搬個長凳子，五音全無地叮叮咚咚亂彈結他，時不時嚎唱幾句，遭四周鄰居屢次臭罵，甚至招來小區保安——反倒讓他們覺得樓下臨場感特強，能達到事半功倍的練膽練歌喉的效果，所以屢遭驅逐仍風雨不改。
終於，到了上陣的那天。吳銘楠為了打消對方的懷疑現在才交出早就寫好並重新抄一遍的那首詩，呂皓一看，上面寫着：《我是你的超級英雄》
看完呂皓很不滿意：“大詩人，這怎麼行？我正要彈結他，你這不是完全說反了嗎！”
“呂子，你真以為有機會拿出咱家的破結他啊。說不定好幾個猛男背的都是最優良的裝備排在前面呢，我們連出手的機會也沒有！”
“楠子，別再說行吧，都到這時候你還給我潑冷水。萬一我心涼退縮，也許就是千古恨！”
“對，因此我給你寫了相反意思的詩，至少別人彈完結他，你念這首詩或許可以佔盡上風。”
“果然是我們的大才子，兄弟我今晚就靠它了！”
厲老師住在市裏的南邊，厲楚楚的父親是做生意的，一棟三層兩百幾平米的別墅真不是蓋的。厲楚楚不是跟他倆同班，今次生日宴會厲老師早早“邀請”全班同學：“楚楚生日，同學們都可以到老師家聚會一下，不要拘束。”倆哥們便沖這句話鼓膽來的，到達的時候，橙黃玻璃牆內已人頭瓚動。王商人和他的生意朋友在三樓露天泳池旁頻頻舉杯，厲老師忙裏忙外樓上樓下招呼客人，今夜的主角厲楚楚穿着公主裙盛裝坐在二樓大廳中央，同學朋友鄰居堆在一處，真是熱鬧非常，為財為色各得其所。
裏面爆發著歡聲笑語和騰騰熱氣，倆人手心溢出微汗，猶豫片刻呂皓說：“楠子，今天這樣場合，不適合彈結他吧……”
沒等吳銘楠回答便放下結他在牆角，先一步鼓足勇氣徑直走進去。可進去前是一回事，進去后又是另一回事，一切都跟想像的差別太大，眾人好象齊唰唰地注意到他的突兀出現，也許許多不好的感覺只是自己想像，但身上長出針刺的感覺卻真實無比，他尷尬得恨不得挖個洞一頭鑽進去。
吱唔兩聲呂皓擠出一句：“厲老師好！”
厲老師忙起身讓他過來坐，呂皓站着不動臉紅了好一陣，深吸口氣說：“今天楚楚生日，我，我是來念首詩給她聽的！”
那些厲楚楚父親的朋友，和幾個厲老師的同事、朋友嘩地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說：“什麼年代了，現在的年輕人還有念詩的啊！”
厲楚楚的幾個醋意加敵意的同學開始起鬨，一個說：“我剛才看見你帶了結他，怎麼不拿出來露一手？”
呂皓握緊手掌，掌心都被指甲壓出紫痕。厲楚楚的父親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恩，不錯，小夥子。念念你的詩大家聽聽，今日楚楚就是公主，一切都為她高興！”
呂皓在王商人的打氣下，咽咽喉嚨展開被自己握拿得有些濕的紙，聲調帶少許顫巍地念起來：
我是超級英雄
左手握着火焰
右手拿着寒冰
能讓沉睡的種子發出新芽
能讓凋謝的花朵兒復蘇
感受過超人飄灑的披風和無敵的力量
體會過一飛衝天的快感和不能呼吸到大氣層空氣的異樣新鮮
別問我從壞蛋那裏拯救過多少少女,扶過多少老奶奶過馬路
這些都不值得一提
因為我拯救的是地球和人類的靈魂
及不曾錯殺一隻螞蟻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打跑每天在我仰慕的姑娘窗前彈結他的強壯帥哥
如此，還不夠嗎?
可是畢竟，我只是個在課堂打瞌睡的時候
才能變身的超級英雄
僅僅做了許多強大的夢,
一覺醒來依然普普通通.
可愛的女孩啊
我多想變成一個真正的超級英雄
帶你飛翔在太空
一起不能呼吸
一起聽彼此的心跳
至少比窗前聆聽那些帥哥們的破結他有趣多了!
大家像觀賞表演一樣聽着，其間不時有幾句不冷不熱的笑聲響起。念完時間似乎靜止了，室內有四五秒鴉雀無聲，他覺得一秒猶如一萬年，厲楚楚父親帶頭鼓掌，其他人也掌聲跟了上來。
響聲落下，又有四五秒平靜，厲老師用手捅捅厲楚楚胳膊：“楚楚，說句話啊，多不禮貌！”
厲楚楚抿抿嘴角，在眾人的舉目下才回頭露出燦爛如桃花迷人的微笑：“你是呂皓吧，你說要變成超級英雄來保護我，我等這一天哦。不過你要快點，因為我等大學一畢業可能就去嫁人了。”然後又經典地嫣然一笑，眾人再次跟着哈哈大笑，呂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鼓起的勇氣里卻有空蕩蕩的感覺，表白不是最重要的嗎，管他結果是什麼，但這無法說服自己。
呂皓落寞的身影從別墅走出來，吳銘楠想安慰他，可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他知道相比之下呂子是多麼勇敢，自己連幾欲邁進去的腳步都一直未挪動半步，只是獃獃地在馬路旁望着二樓發生的一切。而雷子那個深厚的背影顯得如此有力，他念詩的聲音雖然聽不到卻給自己巨大的震撼……
呂皓獨自走一段路回身問：“楠子，我理解你課堂上被大家盯着的感受了，可你理解我的感受沒？”
吳銘楠摸握緊褲袋那顆用綢巾系住裝在小盒的斑斕七色石頭，沒有回答。他沒把這份淺薄的禮物送給暗戀多年的女孩，不知是該痛恨自己還是該高興一場……
月明如晝，兩人在清輝中無語，拖着步伐朝燈火闌珊處走去。
旦見，別墅中，風花雪月，楚楚動人！
一個空冥的聲音問，追過了真的不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