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的童年是在孤兒院度過的。
記憶里,那時我的交友圈由三個人組成。
一個是我,一個是雨應,還有一個人——是誰?不記得了,我忘了她的外貌和名字。
這天晚上,我又夢見那時候我們三人一起在草地玩耍的情景。
這次我想看清楚那個遺忘的人。
潔白的連衣裙,輕快的身姿。
她就像精靈一樣,總能從我的視線竄開。
我始終看不清她的具體樣貌,直到夢醒。
柔和的晨光灑在我的臉上,我帶着一絲失望起床。
暫時不想思慮這些了。
因為今天有件更重要的事——
休假日!
這幾個月以來,在隊裏被各種事困擾,基本上全天候工作,沒有一個假期休息。
而今天——8月2日,非常難得地,破天荒地迎來入隊以來的第一個休假!
雖然只有一天,但我已經非常滿足了,拋開各種繁瑣的訓練和文件,穿上黑色的防護服,久違地踏上外界的地面。
我們基地的出口建設在e-23區的郊區。
——外面果然大霧瀰漫。
站在霧裏,路燈照下的光非常微弱,周圍黑乎乎的一片,前方五百米以外的道路就完全看不清了,走路必須打開防護服上的配燈。
可能霧氣沒有侵入地下,也可能基地防護好,所以基地里是沒有這種現象的,依舊還能被光芒照得明亮。
在基地待久后第一次踏上地面,感受到的反差感比錄像中大得多。
“這還是我認識的地方嗎……”我邊走進城鎮邊觀察周邊。
距專家研究,霧氣由無數病毒構成,只要人一脫開防護服,身體的任何一處地方接觸到霧氣,就會當場感染毒素,患上“礦血病”。
霧氣病毒是一種呈球形的藍色病毒,此前它們從來沒有在地球和其它幾顆行星基地上被發現過,科學家們推測它們是從河外星系來的,將其命名為“藍病毒”。
人體感染上后,會出現發熱、乾咳、乏力、暴躁等一系列異常癥狀,同時血液變成藍色,身體各個部位長出藍色的礦晶。
患者若不及時就診,病情會迅速加重並危及生命——即患者的身體徹底變成一塊晶石雕像。
故將其稱之為“礦血病”。
從年初開始的這段時期,被稱為“霧疫期”。
在霧疫初期,人們對這些還沒有防備,導致患者死亡不可計數。這場毒霧吞噬全球,造出的困境直到現在還沒有解決。
單是站在這朦朧的霧裏,我就感到恐懼和不安。
街道上久久未能碰見一個人。
視線透過防護服的夜視儀,可以看到市區的街道鮮有行人和車輛。
大家除了必要的出行,都不會走出家門。
有消毒裝置的家相比於大霧瀰漫的外面肯定更安全。就算外出也會穿上防護服,以免被病毒感染。
這是“霧疫期”來臨后的正常現象。
很難得地,在前方見到了一個人在朝着我這邊的方向奔來。
這人抱着一大筐食物,跑得很急促,一不小心摔上一跤,筐里的幾個罐頭軲轆轆滾出來。
我出於好意,幫他一個個拾起,但還沒還給他,就聽見這人呵斥一聲:“混蛋!誰叫你碰我東西了?還回來!”
他站起身一把奪回罐頭放進筐子,又匆忙跑走了。
突然被無故地罵一句,好心塞——我明明是想幫他啊。
我不想在乎,試圖調整好心態。
——一看到食物,突然就想去超市看看了。
然後來到超市,我立刻明白了那人如此暴躁的原因。
超市的貨架幾乎是空的,在某處好不容易見到一樣食品,價格還高得離譜——至少是以前正常價的十倍之高。
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為了這點僅有的物資拚命爭搶,有的人甚至大打出手,警衛攔截都攔不住。
——物資短缺啊……
但我還是下血本買下一隻小小的扭蛋。
這是我以前最喜歡的玩具,現在也一樣。
走出超市,我的內心有些鬱悶,但也沒有辦法。
恍惚之間,大腦一陣眩暈。
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一片森林裏。
——又這樣了呀。
我總是會在全身放鬆時出現眩暈和幻視的異常現象。這是我從小延續到大的病,吃過很多藥物,也接受過專業的治療,都沒有治好。
我只好適應。
這種時候靜止不動就行了,幻境自然會消失。
森林的樹木生長得很茂密,它們蒼勁的枝梢伸展、交錯,將天空遮掩得嚴嚴實實。
蒙蒙的白霧在林中流動,像裊裊輕紗,飄逸曼妙。古樹、雜草、灌木叢、碎石,都被籠罩其中,營造出陰暗而寂靜的氣氛。
我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一種奇異的氣息,轉身一看。
一個身高几十米的巨人單膝跪在我身後。
巨人的身形跟人類很相似,而且姿態很像人類女性。
朦朧的水霧映襯得她的外表既高大又神秘。
那對乳白色的發光的橢圓形雙眼在俯視我。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近距離仰視這樣的龐然大物,而且是第一次見到她,我卻並不感覺害怕,反而有種親切感,就像見到鏡子裏的自己一樣。
“你好呀。”我溫柔地向她打聲招呼。
她微微點頭,左手朝着我的身後方向指去。
我轉身看向那邊——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
她是在叫我往那邊走嗎?
我沒多想什麼,順着這個方向徑直走去了。
走進草叢,腳下忽地踩空。
還沒反應過來,就掉進一個冰冷的水域裏。
全身的體溫驟降,變成冰塊。
凍結的身體凝出細長如針的冰錐。
緊接着爆炸,碎裂。
大腦一片空白。
回過神時,自己坐在一輛電動車的後座。
我的身前——駕駛座上坐着一個漂亮的中年婦女在駕駛。
看她的背影有點眼熟。
周圍很喧鬧。這裏似乎是城市的馬路,現在堵着車。
這輛電動車正停在堵車的十字路口中間。
周圍大霧瀰漫,天空還下着小雨。
此時的我居然沒有穿着防護服,手上拿有一副手機。
打開手機看一眼時間:2011年11月27日。
這幾個字看得我心頭一愣,駭目驚心,想到了匪夷所思的東西。
震驚之餘看向駕駛座的那個人,茫然地叫出一聲:“媽媽……”
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這個人聽到了,頭轉過來。
但我還沒看清她的臉,左側就突然有一輛卡車滑過來,撞中我們的車。
我當場失去意識。
衝擊感中,大腦再次一片空白。
下一秒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毒霧瀰漫的馬路中央,右臂發麻,此時身上穿有防護服。
身旁躺着一輛有明顯磨損的無牌摩托車,和一個昏迷的人。
我立刻弄懂情況:已經從幻境回來了——而且我出車禍啦!
不過沒受什麼重傷,爬得起來。
我推推旁邊那個昏迷的人,他倒是傷到了,可能還傷得很重。
周圍雖然有少許行人路過,但是沒有人願意出手幫扶。
我來不及回顧剛才幻境裏發生的事了,連忙把車子和人拖到行人路上,撥打急救電話。
同時在心裏默默指摘,這人居然開無牌的車子,而且摩托車的記錄器上顯示他是用最高速開的——真是不要命了!
我擔心這人的傷勢特別嚴重——穿着防護服看不到傷口——而救護車來得又遲,我就背上他,試着到距離較近的住宅敲門——向屋子主人借些醫療品做急救。
連續按好幾家的門鈴都沒有回應。
緊急之下,突然見到不遠處有一家人的門沒關。
——沒關……?
屋子的窗戶有些裂痕。
我沒在意這些,立刻闖進去。
——請原諒我這魯莽的行為,之後會道歉的!
我進到裏面,趕緊關上門,按下大門旁的消毒器進行消毒,以免外面的病毒傳播進來。
現在這個時期,每家每戶的門都會安裝這種消毒裝置。
屋子很昏暗,地上有不少被砸壞的物品,還有刀片之類的利器,死氣沉沉。
——剛剛進來時隱約聽見屋內有動靜,屋子的主人應該在裏面吧。
我朝裏邊招呼幾聲,沒有回應。
我決定自己在大廳翻找櫃裏的醫療品,賠償是之後的事。
終於,翻出個醫療箱。
解開傷員的防護服,給他包紮。
這個傷員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模樣看起來有點叛逆的樣子。這樣的人會開無牌車很合理……吧……呃?
萬幸,他受的傷其實不重。
不久,少年醒過來。
他莫名其妙地對我的救助抱有敵意,咒罵我幾句,就一瘸一拐跑出屋去了。
“啊……?”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驚。
轉念到別處——屋子內,從剛才進門起就聞到一股很腥的氣味。
我順着氣味探去,氣味是從一個房間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