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雲中雀
昨天下午些時候，林子裏有活物往營地這邊竄。許是出於對這邊動靜好奇亦或者是聞到了肉香，一頭林豬鬼鬼祟祟的跑到草叢裏，目光緊緊盯着琅醫師曬在架子上的鳥肉。
那傢伙渾身長滿了青苔，柴坤聽到草裏邊有動靜，順着間隙慢慢看去，忽然就看到了那傢伙狡黠的目光，柴坤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慢慢的往那邊挪，猛然往草堆里一撲，撲倒是撲到了，就是柴坤沒料到這畜牲力氣大得這麼離奇，一下就掙脫了，而後便撒丫子往林子裏鑽。
琅醫師聽到動靜匆匆跑出來，只看到那頭林豬的背影了，好不容易撞到個大傢伙的二人怎肯放過它，神行符籙往腿上一貼就開始追趕。
一路追出去十來里，二人有些受不了，不得已只能貼上刑天大符了。
那林豬最後是累死的，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狡黠的眼神失去了光彩，看着慢慢向自己走進的二人，那林豬的眼神像是見了鬼…
打到了一頭林豬，這傢伙個頭還不小，夠吃幾天的了，鐵匠忙了一晚上，放血、開膛取肚腹，而後讓丁柳跟陳訴倆把林豬兩條後腿拴着倒掛在洞口，方便鐵匠切肉塊。
祭雲睡了一個安穩覺，就是徐盛這傢伙睡覺很不老實，半夜睡着睡着就突然抱了上來…
也虧得祭雲守夜守了一整晚，睡得沉…
鐵匠忙了一整夜，那林豬肉已經熏上了。
祭雲邁完神行五步之後，鐵匠給祭雲遞過來幾條肉乾，又放了幾條在徐盛旁邊，徐盛還在酣眠。
昨日雲峰上那般大的動靜，想來現在各村寨間並不太平，聽老祭司說過，當年自己被白鹿送來后，雲峰下便掀起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尋仙熱潮。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會有渴求，就會有慾望，求神訪仙，終歸是為了利己。公孫老祭司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幽幽，長久不抽煙的老人，在懷裏摸了摸，找出了白日裏村民遞上來的煙捲...
祭雲也是頭一回覺得公孫老祭司，好像，有些傷心。
想來以前發生過讓老祭司感到心寒的事情吧，從小在祭村長大的祭雲與別的村子接觸並不多，人見得少，到底是會覺得天下人人皆如祭村人一般和善。
公孫老祭司曾經跟祭雲說過一句話，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祭雲只是懵懂的點點頭。讀書會長心，可是收穫到底沒有親身經歷得到的東西多。行者沉溺在路途上，那路上能見到楊柳依依、百花香妍，大好少年衣袖翩翩。總該去看看的，黃金屋終究是書中語，顏如玉也終歸是書上人。
祭雲呆坐地上，正出神間，鐵匠打斷了祭雲的思緒，也叫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徐盛。
這裏是獵區外圍，本就沒什麼東西，再加上昨天那聲音一嚇，林子裏東西算是往深處跑了個乾淨，也就是林豬這種傻老帽聞到味兒還敢湊近了。
老是在這裏撞運氣是不行的，祭村裡還有那麼多張嘴等着吃東西，忙碌了一早上，連鳥雀都沒抓到幾隻，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往獵區深處走走。
琅醫師頭一次長時間未回村子那次，柴坤三人去尋琅醫師，最後便跑到了林子深處，也就是在獵區裏邊…
大人們沒有把那件嚇得柴坤三人至今心有餘悸的事情告訴兩個孩子，到底還是怕兩個孩子擔心害怕。
深處天知道會遇到些什麼東西，幾個人商量了下，準備讓兩個孩子返回村子，跟着他們一起進林子的話，要是真遇到個熊瞎子、野彪啥的，怕是真的護不住倆孩子，遇上這種東西，鐵匠等人也得開溜。
祭雲點點頭，要是真遇上了，野獸又不是傻子，肯定要挑軟柿子捏，那倆軟柿子自然就是徐盛跟祭雲了。
徐盛愣了愣，剛想撒撒潑，想賴着跟鐵匠一起，只是看見祭雲已經點頭了，又不好發作了，只是眼裏帶着點淚滴，撅着嘴看向鐵匠。
鐵匠摸了摸徐盛的腦袋，“盛兒乖，爹回來給你做一隻風箏好不好，給你和小雲一人一個好嗎？這次聽爹的話好不好？”
祭雲拉了拉徐盛的袖子，徐盛擦了擦眼睛，裝作啥事沒有的樣子看了眼祭雲，然後委委屈屈的點了點頭。
商量好后，柴坤就打頭帶着丁柳跟琅醫師先往深處去了，獵區深處以往打獵時也很少去，裏邊可沒有營地啥的，三人先進去找個暫時落腳的地兒，路上給鐵匠二人做好標記，把兩個孩子送回去之後沿着標記去找他們三人就行了。
陳訴跟徐鐵匠就帶着兩個孩子在營地逗留最後一天，二人今天要守着將風隼、野山雀、林豬肉熏好，來不及等風乾了，只能希冀熏干一些，方便攜帶。
下午些時候，徐盛一個人在林子邊玩得開心，林子裏小蟲子、小螞蚱挺多，徐盛在村子裏時玩螞蟻都能玩一整天，到了林子裏，簡直要比過年還開心。
陳訴跟鐵匠二人忙得不可開交，陳訴砍了一堆灌木編了一把扇子，正對為著熏肉而搭建的棚子用力猛扇呢，鐵匠臉上給熏的微黃，鐵匠瞪了陳訴幾眼了，陳訴這傢伙着實不太靠譜，把煙都扇出棚子了，熏得兩人眼裏都是淚汪汪的…
祭雲坐在樹上看周圍的動靜，徐盛就在下邊捉蟲子。
林子裏空蕩蕩的，鳥叫都聽不到了，祭雲坐在樹榦上，用手撐着腦袋，目光漸漸放遠。
這莽莽山林，到底有多大呢，雲峰是在這片山林的正中嗎？
祖父說過，山外是有人的，還有整整八個大州，雲峰都已經夠大的了，但都還沒有把雲州囊括完，那其他的八州又會是怎樣一種場面呢…
山外也會有祭司嗎，他們也能自己祈風求雨嗎…
祭雲有些好奇。
……
夜裏，祭雲主動要守夜，鐵匠跟陳訴二人讓祭雲去休息，祭雲沒答應，說自己沒事的，二人想着祭雲才守過一夜，死活不讓，祭雲只得以自己要修行為由，讓二人不要擔心自己，二人才作罷。
徐盛聽說祭雲又要守夜，馬上就自告奮勇說自己來守今夜，結果鐵匠給他了一板栗，讓他睡覺去。
祭雲眼見徐盛吃痛，偷偷笑了笑。以徐盛的性子，他來守夜，守到半夜怕是睡得比三人還死。
出來時就帶了兩張引月符，沒法子，只能再畫一張了。
月光下，祭雲手中的硃紅色符筆鍍上了一層銀白，出來時沒有帶硯台，祭雲索性在地上找了個坑洞用來磨墨，清水倒進小坑裏波光粼粼的，祭雲從懷裏摸出那一支第一次祈雨成功時老祭司獎勵的墨塊。
月華照耀，翩翩少年攤平符紙，小聲磨着墨。祭雲神色平靜，清秀的面容在月光下自帶一點仙氣，只一眼，怕是便能在含情女子心中留下一點痕迹。
陳訴睡得死沉死沉，白天累壞了，平素不打鼾的陳訴也開始聲音起伏了，鐵匠抱着睡着已久的徐盛，輕輕的嘆了口氣，閉上眼也睡去了。
引月符牽引着瑩白月華緩緩而下，祭雲入定了。
心念沿着經脈一路遊走，又來到了胸口下的氣流交匯處，祭雲伸手摸了摸，三道大門赫然而立。
祭雲突然想起來，自己腦中烙印的符籙與老祭司的圖錄上記錄的符籙邊緣細節好像是有差異的，這裏是自己的心念所在，腦中所想會不會得到顯化呢。
祭雲隨即開始觀想祈雨符籙，氣流開始瘋狂往胸口匯聚，在祭雲心念所在處拼出一大塊平地，隨後開始演化山川萬物，祭雲的心念開始一點點的觀想祈雨符的邊緣，幻化出來的山川中開始雷聲轟鳴，雲團瘋狂聚集。
祈雨符未曾完全破障，祭雲觀想到極限后，幻化出的山川中大雨傾盆而下，還夾雜着雷聲轟鳴，一道道雷霆在雨中劈落，山川上空的厚重雲層中閃過一道又一道雷蛇。
祈雨符籙的符文在幻化而成的世界上空起起浮浮。
這雨勢…
祭雲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雨，山川開始被雨水衝垮，峽谷中爆發山洪，樹木一衝即跨，黑壓壓的洪水在體內氣流幻化而成的世界內不斷肆掠…
祭雲抬手將幻化世界上空的祈雨符抹去，大雨瞬間停止，雲層煙消雲散，氣流又重新幻化了出了新的山川河流。
祭雲隨後又開始觀想神行符，一個小人在幻化而成的小世界中出現，一瞬間便翻過一座座山頭，速度極快，像是一道人形閃電一般，在小世界內不斷穿行。
祭雲又抬手抹去小世界上空的神行符文，一切又恢復原樣。
祭雲隨後又觀想了追月、燧人、逐陽、鎮宅、祛寒、大明、秋毫、凈心、引月、刑天、同璞…等等符籙。
最後祭雲算是知道了身體裏的氣流究竟有多玄妙，居然可以演變小天地，還可以在小天地內向祭雲展示各種符籙的霸道能力。
在小天地內展示出的能力可遠比在外面真實世界中展示出來的強大多了！
小天地內展示的，極有可能是這些符籙在遠古時期威能最強大時候的樣子！
那自己腦子烙印的符籙，為何會與老祭司記錄的有區別呢。
老祭司說過…，符籙的傳承年代很久遠了，是一代人傳一代人的，符文難免會有變化…
祭雲似乎是想到了一種可能，整個人瞬間如遭雷擊！
符文會有變化，也就是傳承過程中出現了歪曲！
那也就是說，烙印在自己腦中的，有可能，有可能，是符籙真形！！！是符籙在最初創造出來時，威能最強大時的樣子！！！
祭雲整個人已經驚了，因自己的想法而整個人獃滯了…
祭雲很難不去懷疑這種可能，因為在小天地中，這些符籙展示出來的能力，實在太過於強大了…
思來想后，這種可能是存在的
不行，祖父回村之後，一定要跟祖父好好說一下這事，這實在太重要了，如果真是如此，那祭司們怕是要瘋了…
等等，琅醫師會不會知道些什麼…，琅醫師絕對不簡單，絕對不是一個平常駐村醫師那麼簡單…
琅醫師，極有可能就是老祭司提到過的修士！
祭村看似是個小村子，結果一點都不簡單，先是那口冒寒氣的古井，祭雲看着就不寒而慄，再是青石祭壇，月夜下會吸收月華，可是，祭壇上可沒有貼過引月符！
琅醫師這種人物為何會在祭村一住就是十來年，還瞞着村民們，不讓大家知道他是修士。
還有公孫老祭司，平時和藹可親的，可是曾經有過一行人來找老祭司，那一行人還都帶着祭司木牌的，其中甚至還有年老者給公孫老祭司下跪，似乎是求老祭司回什麼地方，結果老祭司直接把那一行人關在門外，任憑怎麼敲門也不再答應。
……
祭村，祭村，身處雲峰眾村寨邊緣，好像一點也不簡單啊…
只是在想祭村的事，祭雲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本身，不光是對祭村，對整個雲峰下一千餘村寨而言，都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曾經有信徒找來，祈求讓公孫老祭司將祭雲帶出來讓他們見一見，他們要回去給祭雲建立生祠…
公孫老祭司不答應，那群人就一直糾纏不走，甚至於直接跪在門口磕頭，公孫老祭司最後直接拿出祭司木牌，勒令他們離開，這事才過去了…
祭雲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祭村後邊突然出現的那塊石頭，以及，上邊的符文。
祭雲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正在洞口盤坐着的祭雲真身，腦袋上開始冒起密密麻麻的汗水，月華在瘋狂的往祭雲體內鑽，洞口光芒閃爍個不停，直接驚醒了熟睡的鐵匠三人，三人愣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擾到祭雲…
人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帶有恐懼的…
心念祭雲開始緩緩觀想那道古怪的符文，思緒做筆，在小天地上空緩緩的拖動，符文痕迹慢慢的小天地上空顯現…
小天地中一片寂靜，就像是暴風雨將來臨前的片刻寧靜一般，不知稍後是何等的暴雨狂風、雷霆嗔怒…
符文一點一點的被勾勒出來，小天地中氣氛越發沉悶…
祭雲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最後三畫……
最後兩畫…
祭雲的思緒都已經開始顫顫巍巍的了…
最後一畫…
符成…
瞬間，
一聲嘹亮的啼叫響徹整片小天地，一對翅膀攪動了天地風雲！
小天地內山川開始塌陷，河海開始蒸發，樹木成片成片的倒下，土石四處飛濺，儼然一片滅世的景象…
一聲啼叫下，小天地徹底變作一片空白…
祭雲的心臟咯噔一下，小天地湮滅了…
湮滅消失之處，一雙眼睛正緊緊盯着祭雲…
祭雲心中大驚，匆匆抹去符文，那雙眼睛也隨之消失…
祭雲頭一次感覺到這麼恐怖…
……
那是什麼東西，那個東西，就像，就像是被符文吸引出來的一樣…
輕易的就能毀天滅地么…
那東西…到底是何來歷…
……
祭雲剛剛用心念勾勒完那怪異的符文時，雲峰上一道空氣波猛然無聲炸開，攪爛了周天雲彩。
只是，深夜無人看見。
祭雲一身冷汗，匆忙退出內視，坐在洞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鐵匠忙給祭雲遞上一碗水，臉上儘是擔憂。徐盛頭一次見祭雲這般模樣，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幹啥，陳訴則跑到門口把風去了。
夜，慢慢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