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溺海

【小宇宙-夌】

【第一次科技大爆炸時期，3020年，11月2日，星期二】

【中江-齊魯海峽】

游輪保持高速，向著內陸前進。

離岸處傳來槍火聲，讓這寂靜的夜增添一份厚重。

只有極少數的燈光在甲板下微弱地閃爍着，供應船上的人們活動。

此夜無月。

【越泓者】楊東昇，此刻從床上起身，他在黑暗中，早已記好了所有的路線。

夜，如同無聲的虛空。

步履不停，像是伴着窗外海水的涌動。

房內雖然還有夏哲等人，但他並不在乎。因為廊道無燈。

門也被輕聲打開，【越泓者】從廊道走到對面的房間，按照他預設好的方法，用鑰匙打開了目標房間。

沒有絲毫遲疑，他快步走到他所想要到達的位置，將那床上的女孩小心抱起，又輕聲離開，像風一般。

【越泓者】打開了船艙的急救閥門，離海水僅有幾米的高度，他用事先準備好的船錨將女孩的全身圍住——

女孩在這時終於醒了，但【越泓者】立馬捂住了她的嘴，女孩一看到是他，臉上露出詫異又無助的面容。

而【越泓者】只是欣慰一笑。

“王桐。我知道你。”

那個名叫王桐的女孩還在不停掙扎。

“我們沒有時間了，王桐。”

【越泓者】另一隻手還在纏繞着她。

“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早在千年前我們就相識了。”【越泓者】沒有看着王桐，而是盯向別處，“抱歉。這與你無關。”

徹底記好了結，王桐的眼角早已流出了淚。

“對不起，對不起。”【越泓者】不敢去直視，而是閉着眼睛，假裝很淡定。

嗚嗚聲還在繼續，但他沒有時間了。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我也一樣，王桐。

“我們的時間早已逝去太久。死亡終會回歸的。

“我想這不是我們最後的相遇……算了，”【越泓者】抱緊了王桐，“就算這樣，也好。”

“我欠下了你太多。對不起，對不起，這是神降下的規則，對不起，原諒我。”

他抓着王桐，從艙內跳了出去，跳向深海——

——自嗚嗚聲起，夏哲就已經醒了。他見到【越泓者】不在了，有一種直覺驅使他出門查看。

廊道無燈，他又去找了一枚小蠟燈，良久，又聽到了不遠處的低聲細語。

夏哲向著那個方向走去，心中有些戒備，手裏也已準備好了戰鬥架勢。

他聽到了【越泓者】的聲音。

他側耳傾聽，直到一聲“噗！”讓他驚醒，立馬向著艙門查看——

“東昇！”

四下黑暗，沒有一人的身影。

他才明白【越泓者】早已有意尋死。

夏哲對着海面照射着，空無一物，只有波濤漣漪。

他想去救，於是正要跳下去利用『凌霜』施援，身體便立馬墮入黑暗。

不，是另一個空間。他的軀體癱倒在艙門邊，手中的蠟燈散落進海里，燈火隱約照到了誰的背影，逐漸熄滅。

水面，重歸黑暗。

夏哲再睜眼，這是他曾經夢到過的場景——佈滿岩石的星球，瀰漫風沙的天空，空外凌駕着一輪巨日，與巨日并行的，還有一個攜帶着星環的行星——星環凌日，這是他第二次來到了這個世界——或者說，夢的世界。

他想醒過來，卻不知所措——下意識地，他明白了這裏不是夢，而是另一個客觀存在的空間——那還能是哪裏？那應該怎麼出去？他不能就困在這裏，他要出去救人！

“又見面了——”一股熟悉的聲音從他並不知道的地方傳來，他立馬環顧四周，發現一個身影也沒有。

轉回頭來，才發現正前方出現着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如他上方凌日的行星一般漆黑。

這黑影，在上一次的夢境中，他見過。

“你把我帶到這的？”夏哲疑惑地問，他有些着急。

“不，不是。”黑色的身影逐漸向他走來，“是有人，托我，尋找你。”

夏哲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你究竟是誰？我該怎麼出去？！”

話音剛落，夏哲並未注意到自己腳下的岩石，被一個滑步，向後傾倒過去。

他的眼神從黑影身上劃過，劃到星空，劃過星環，劃過紅日，划向風沙的天，最終歸於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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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片片楓葉落在他的臉上，像消逝的夏天。

他的眼睛範圍之內，目及到兩邊的水波，頓時使他明了了——自己躺在水裏。

夏哲下意識地像起床一般起身，卻發現如此輕鬆，而非浮在水上的無助與貼附——他怎能在水中站起。

哦，這不是現實，這是夢。

他此刻站在水上。

四周最顯眼的是面前的那棵粗壯的魁梧之樹，架在一座孤島上，四周是一片小湖，湖上覆蓋著由樹而落的楓葉，與岸上紅火的植物相映襯，構成了一份晚秋。

只是這樹的枝葉已經掉的差不多了，都被集中在水面甚至水底。只剩下藍綠色天空下唯一的枯枝，繁茂的能遮蓋整片湖水的枝幹彰示着它昔日的輝煌，但是夏哲只覺得陣陣寒意蕭凄。

遠處有個亭子。

夏哲行走在水面，他走到了岸邊，來到了那處亭台。用檀木雕琢的亭台，頗有古代的風味，其中有一環坐木，之上坐着一個穿戴古樸的姑娘。

這姑娘的頭髮像深秋的樹榦一樣，白色的面紗遮蓋着她鼻翼以下的部位，但卻升華了她整體面貌的品味，讓夏哲覺得端莊而不可近交。

那姑娘看着夏哲，似乎在對着他笑。

夏哲只好鼓起勇氣，來到了亭中，就着她的對面而坐。

“我是鵼。幸會。”鵼向前傾斜頭胸，以示你好。

夏哲這時才想起來鵼是誰，是他上上次夢到的那段對話的女性神明啊！

所以這世間真的有神嗎！

鵼搖了搖頭：“沒有。”

夏哲被嚇了一個寒顫，只好開口道：“你……好。”

“我們的來歷，你不必在意。”鵼先說話了，“至於這次尋求你來，是因為【越泓者】。”

果然，就是因為楊東昇才故意把他拉入夢境的！

“那……為什麼——”

“你看到那棵楓葉了吧，”鵼將目光轉向去。夏哲也看向那枯樹，從這裏看，它的光禿更加明顯。

“原本茂盛得能遮住整片【楓雨落】。”鵼的眼神愈發地空洞，讓夏哲看不出她的任何生機，“我們與楊做了份交易，如此，楓葉便象徵著他生命的每一個小時。”

夏哲驚醒。

“所以，當楓葉落盡之時，他的生命也便落下來了，落進水中。”

夏哲吃驚地望着遠處的楓樹，他此刻多麼想有種衝動去把所有的楓葉重新安到楓樹上，但是他明白，不可能了。

鵼將目光移回夏哲：“這是交易。”

夏哲啞口無言。

“現在還有最後一片楓葉。”

起風了。

夏哲離開亭台，返回水面，用他的眼睛極力搜尋着最後一片楓葉的身影。

微風愜意，像蛛絲拍打在人臉上，但他卻遲遲不見。

風停了。

他好像感受到了周圍的景物正在消失，遠處的紅越來越被水皴擦得朦朧，甚至近消逝在眼中。

他見到葉子了。

葉子也便掉落了。

楓葉落，像是雨後最後一滴天降的水露。

這也是唯一的時間了。

葉子落在夏哲邊上。

夏哲下意識地將手伸出，捧住了葉落的痕迹。

卻發現那楓葉穿透了他的肌膚，向下繼續落去。

夏哲彎腰掙抓，但是無事能逆。

楓葉也穿透了水面，依舊像在空中一樣，摶飛着，墜落着。

夏哲直身看向四周，已經是一片墨白色，他望向那亭子，想尋找鵼——也是一無所物。

他向下看去——原本落在水面的楓葉群消失了，湖面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枯紅的楓葉，墜落在這片虛無如紙張的夢中。

無限下墜……直到，夏哲再次醒來，已是東方漸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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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只是點點的虛光，而餘下再無什麼能夠衝破黑暗的白色了。

凄海里，楊東昇將王桐愈發地抱緊了，擁抱在水中，一起被綁在他們身上的船錨拖拽至無底的海域——即使海底不深，他們也永遠不會再浮上來了。

王桐被重物拖拽着無法掙扎，只好努力憋着氣，閉着眼睛，忍受全身的疼痛和氣壓極具的不衡。

僅僅持續了幾秒，她便意識朦朧了。

楊東昇將他的唇瓣接近到了王桐，后又在幾秒鐘的遲疑后，他選擇了遠離。

他始終睜着眼睛，他甚至張開嘴唇，訴說著自己的心聲——

“我”“愛”“你”。

儘管王桐聽不到，她也看不到。

黑水掩蓋了他們之間的所有聯繫。

他們之間的相連，只餘下遠古的一場相遇。

他們的生命，也在逐漸枯竭。

先是王桐在窒息中失去意識，再是楊東昇用口袋中的刀插入自己的咽喉，血液混雜着深藍，形成一派紫色的迷戀與境絕。

向上面一縷一縷的擴散，引來了鯊魚。他的屍體也難所保留了。

到最後，楊東昇鬆開了她，她依舊向深海墜去。

而他自己，卻已是屍無痕、骨無跡了。

他迎來了他的結局，他早已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