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肉
冬至過後,北風呼嘯,寒流滾滾,氣溫急劇下降。常言說,小寒腌菜,大寒腌肉。這會子才剛進小寒節氣,老太太就着急忙慌地催促老頭進城買肉。
六點鐘的太陽還沒從沉睡中蘇醒,老兩口便利索地穿衣起床,忙活早飯。收拾停當之後,老太太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沓錢,數了五張嶄新的票子遞到老頭面上:“村裡人都說城裏豬肉便宜,你也去瞧瞧。”
“嗯。”老頭應着老太太的話,“聽說豬肉是十五塊錢一斤,要是真像他們說的價格,俺就把五百塊錢都割了肉。”
老太太想了想,又抽出三張零錢:“這二十塊錢是來迴路費,多給你十塊錢,留着你買碗熱湯麵!”
老頭把鈔票對摺揣進褲兜,順手捎上一個化肥口袋,他和老伴打聲招呼,便輕輕帶上院門,踏上窄窄的水泥路直去馬路方向。
稀疏幾根直直矗立的燈桿上面發出微弱的光亮,零星幾點雞叫狗吠聲散落在村莊的院落巷道。天地間還是霧蒙蒙的一片,腳邊枯死的荒草微微搖晃,西北風呼扇而過,他趕緊整整帽檐,又把化肥口袋向腋上攏了攏,胳膊彎緊緊夾住口袋,雙手插兜,跺跺腳,又縮了縮脖子,還是覺得寒氣逼人。
東方開始見亮,路燈的光暈漸漸消失,來來往往的人流聲與車流聲喚醒新一天的開始。366路公交車往返於村莊和城市之間,夏天吹涼風,冬天冒暖氣,坐着舒服,價格收的也十分公道。老頭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半坐半躺,不大功夫就呼出鼾聲。個把小時之後,車到橋北站,老人微微見醒,他打着哈欠跟隨眾人一起下車。
拐上半圈地就是偌大的菜市場,他來過好多次,道兒記得清清楚楚。這裏雞鴨魚肉,牛羊肉,狗肉,兔肉,還有一些他也叫不出名字的葷肉滿處都是。水滴滴的蔬菜水果碼放的整整齊齊,車裏拉的,地上堆的,袋子裏裝的應有盡有,看得人直花眼睛。
時候尚早,老頭掏出打火機點了煙,忽聽得耳邊有人吵吵:“打起來啦!那邊打起來啦!”
老頭輕輕呼出滿口煙霧,又深深吸足一口之後,才把煙頭夾在指縫間瞧向不遠處。“咚”的一聲響傳來,一個壯漢子應聲栽倒,老頭立即扔了半截煙,幾步湊到近前。看樣子是動真格的,摔倒的漢子一個翻身從地上站起來,瞬間攢足力量朝着剛剛踹他的漢子那胸口窩飛去一腳,對方慘叫,倒趴在地上,他撲騰着爬起來的時候嘴角已是鮮紅一片。
“呀!”聚集而來的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
“好小子!我今天跟你拼了!”他抹掉嘴角的鮮血,隨手脫了羽絨服扔在地上,又將腰上繫着的黑色腰包取下來也摔在地上。
“憑你也想跟我玩命?”這個漢子也脫下臃腫的棉服。
“我非殺了你不可!”滿口鮮血的漢子虛晃幾下拳腳,似乎心裏有所顧忌,又折回頭一把撿起地上的腰包,他迅速掃過人群一眼,直奔老頭跟前用生硬地口吻命令他:“你拿着!我打完之後,你再還我!”
老頭本能的接過腰包,忽覺心裏一熱:這包看着平常,掂在手裏才發現包向下沉,隔着包摸進去硬硬的,愈發感覺厚實,比劃着基本與中指一般長短。瞧着包上只有兩個拉鏈頭,它們被指甲蓋大小的密碼鎖牢牢鎖在一起,動彈不了。他斷定包里一定裝着成沓的票子,這要真是鈔票的話,至少有五萬!五萬?自己恐怕要花兩年功夫才能掙到這些錢,這包要是自己的該有多好!
眼珠兒滴溜溜亂轉,他的腦筋飛一樣思索,此時的兩個漢子早扭打成一團。自己該怎麼辦?老頭狠狠心,他悄沒聲息地退到人群外面。
“啊呀,要出人命!”
“流血啦,得報警啊!”
兩個漢子越打越凶,人群開始騷亂。此時不走,等着幹啥?老頭把腰包放進化肥口袋,隨便攏了攏,又抱在胸前直衝車站大門,一輛私家車迎面駛來。
老頭招手示意司機停車,“同志,村裡可去?”
車主沖他擺擺手,疾駛進站。
“他奶奶的!”罵話的功夫,他已經出了車站大門。
“老人家,要車嗎?”一個外地口音的男人取下墨鏡招呼他:“我的車哪都去!”
“俺去王莊村,一直往北走就是王莊村。”
“我開導航,你上車吧!”司機替他打開副駕駛車門,立即戴好墨鏡。老頭坐定,雙手依然攏在胸前,問到:“多少錢?”
“我收錢不多,五百。”汽車迅速發動。
“五百?不行!你搶人啊?”
“好吧,你嫌貴,那我送你回去。”說著司機調轉車頭朝向車站方向。
“不能回去!”老頭一把按住方向盤,“好吧,五百就五百吧!快點,俺回去有事!”
司機猛踩油門,一陣風馳電掣。幾分鐘后,老頭放開口袋,微微伸展腰腿,他剛想打開化肥口袋瞧瞧究竟。
司機呵斥:“老人家,這一路上都是拍照探頭,你要是亂動彈要被交警扣分罰款的!”說完司機加大油門。
“哦。”老頭抱緊化肥口袋,沒再動彈。
汽車奔馳在路上,二十多分鐘之後,司機到達老頭指定的公交站台,老頭掏出五張票子付了車費。
一陣小跑,片刻不敢停留,老頭竄進自家院子,關緊院門,又一頭扎進屋子裏,從口袋裏倒出腰包。他找個鎚子對準密碼鎖一通幾錘。
突然,他興奮的神情陡然凝固,熱情降到了冰點:原來腰包里是疊碼整齊的報紙。他不死心扯開報紙,最裏面還是張皺巴巴的舊報紙。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哐哐”兩聲敲門聲,“開門啊!”
老頭打開院門,沒好氣應一聲:“嚷嚷個啥?你叫魂啊!”
“人家說你火急火燎地往家跑,俺以為出個啥事了?”
“出啥事?你就不能盼點好?”
“豬肉呢?你割的豬肉哪去了?”老太太開始家裏院外找豬肉。
“我呸!”老頭沖她怒吼:“啥豬肉?以後不許再提‘豬肉’兩個字!”
熱騰騰的火鍋咕嘟咕嘟地翻滾,男人摘下墨鏡,夾着一塊煮熟的牛百葉放進盤子裏。
扔包的漢子飲下半杯啤酒,斜他一眼:“大哥,今天咱仨掙多少錢?”
“兩千八!”
“啊!”另一個漢子驚叫到:“咋有這麼多?”
“一個老頭五百,一個婦女五百,還有一個去清涼村的男人,我嫌遠,收他一千。”
“一千塊錢他也願意?”
“他以為包里有五萬!”
“你怎麼知道?”
“他問我,說五萬有多厚?我說,摞在一起也就和手指頭差不多等高!”
扔包漢子不解:“這三個人加起來才有兩千啊?”
“你呀,腦子裏都是漿糊!現在是春運,我回來路上還順帶捎上幾個散客。”
“可是,哥呀,這樣感覺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誰讓他們貪心!他們要是不貪心,只給咱拿包,我們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他放下筷子繼續說:“話說回來,要是包里真有錢,裝的是老人的手術費,孩子的學費,是採購費,是別人辛辛苦苦的血汗錢……那又怎麼說?”
“不過,你說的好像是這麼個理。”
“唉,我想起來了,你們那個含在嘴裏的‘血袋子’還有嗎?”
“放心吧,大哥,那東西多的是!”
“好!不說了,來,幹了!”他給三個人都滿上啤酒。
“來,幹了!幹了!”他們同時舉起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