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就是為它來的
裴羽在參差不齊且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夢裏自己還是那副鬼樣子,披頭散髮,赤着腳在黝黑濕冷又深不見底的長廊里跑着。
是逃命還是每日的慣有戲碼,她自己也辨不清了。
她抽了抽鼻子,覺得幹得很,室內的空調開得悶熱,這會兒剛緩過神來頭疼得緊。
裴羽揉了揉太陽穴才回憶起自己竟在拍賣會一上來就睡得肆無忌憚,所幸睡姿良好,一沒打呼,二沒磨牙,三沒流口水。
這幾年要麼徹夜失眠,要麼噩夢不斷,裴羽習慣了,好在自己沒有睡著了亂說話的習慣。
身側的尹笑見裴羽有些呆襯,搖了搖頭,打趣着揶揄,“羽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睡得及時,醒得也挺準時,再三個品就到今天的重頭戲了。”
尹笑指了指台上剛搬上來的新品,無奈得嘆了口氣,別的客人都為著台上的寶貝拼得你死我活,哪有裴羽這樣還能半路睡着的。
裴羽點了點頭,依舊顯得有些睏倦,她對台上台下熱火朝天的喊價敲錘提不起興趣,白皙的小臉上掛着几絲淡漠,嗯了一聲算作回應,漫不經心得繼續翻看之前手中閱了幾頁的書。
尹笑見她懶得開口,也就作罷,她和裴羽打小認識,雖不在一起上學,可小的時候閑暇時間都泡在一起。
裴羽就是這麼個性子,對外冷漠疏離,閑事莫理,一副沒心肺的模樣,可卻是實打實的豆腐嘴刀子心,一顆八面玲瓏心總也讓人猜不透,有時候天馬行空到你會覺得她就是個異類。
小的時候裴羽開朗伶俐,總能和各色世家小姐少爺打成一片,逮着一點商機還能小賺一筆。
也能和幾個看似流里流氣的小痞子稱兄道弟,逞逞江湖豪氣,小痞子們還對她死心塌地。
近幾年回國后,雖然性子冷了不少,卻能打雞血似的幾天幾夜不睡為的就是去赫爾辛基看一個不知名作家突發奇想開的油畫展。
也能將步步為營才拍得來的陸子岡玉牌轉手就送給旁人。
尹笑望着睡意惺忪的裴羽,笑得溫暖,也許就是這麼個性子再配上一張巧奪天工的盛世美顏,就似蜜糖味兒的毒,哪怕致命也招人躍躍欲試,忍不住接近。
裴羽美得極具侵略,杏眸微微上揚,透着英氣嫵媚,又白得如碧玉盤通透澄澈,冷漠疏離的小模樣別提多欲,走到哪裏都是焦點。
打從她進門落座,源源不斷的搭訕,心懷不軌的目光和小聲的嘀咕就沒斷過。
可裴羽呢,就這副欠扁的模樣,不給任何人面子,連個好臉色都沒給,惹得幾家小姐氣得跳腳,又無可奈何得憋着不好發作。
兩件藏品后,一面西漢雙欒鏡將場內焦灼的競價氣氛稍稍平息了幾分。
眾人都不感興趣,交頭接耳打發時間。
裴羽卻坐直了身子鎖着眉,緊緊盯着那面古鏡,認認真真端詳着,她和尹笑的座位在第一排,絕佳的視角甚至可以看到古鏡斑駁的鏡腳紋理。
拍賣師簡單的介紹后,競價開始。
古鏡雖然引得場內有些議論,舉牌的客人卻一個都沒有,這一場懂行的並不多,況且這鏡子雖美,要價卻高,和那些個花瓶玉器相比,實在算不上亮眼,是賺是虧,實在難預估。
裴羽打了個哈欠,舉了牌,倒是引得拍賣師一慌,稍一調整神色后緊張得開口,“恭......恭喜12號客人拍得西漢雙欒鏡。”
尹笑有些摸不着頭腦,來回翻着拍品目錄,不可置信得望着裴羽,“祖宗,我以為你看中的是後面那個象鼻足爐,你不是為它來的?”
裴羽勾了勾唇,撐着頭答着,“我什麼時候時候說感興趣的是象鼻足爐了,來這就是為的雙欒鏡。”
“這雙欒鏡有什麼稀奇?去年都拍出好幾塊,你看,今天都沒人要。”尹笑環顧四周,眾人都向她們時不時得投來匪夷所思的打量,她心裏一陣打鼓,不知道裴羽又抽的什麼瘋,竟然去拍一塊無人問津的破鏡子。
裴羽倒是不緊不慢,目的達到了,大喇喇得繼續合眼小憩,“雙欒鏡是不稀奇,不過這面鏡子的紋理繪的是崑崙奴馴獅。一般銅鏡多以龍紋做主,或是谷穗紋,乳釘紋,博局紋,這面卻不同,極具西域特色,版模巧奪天工,絕對是上上品。”
尹笑張了張嘴,訝異了半晌,終究還是敗下陣來,“果然是你有眼光,可是......”
“你想問這麼值錢為什麼擺在最不起眼的次序?”裴羽睜開了眼,琥珀般透亮的眸子掃了過來,尹笑被激得一凌,這丫頭真是會讀心,忙不迭點頭。
“嘉世就是想讓它流拍。”裴羽冷笑了聲。
“你的意思是,嘉世故意的,可是流拍對他們毫無利潤。”尹笑端着一臉嚴肅,說完卻也嗅到了几絲陰謀的味道。
裴羽點了點頭,嘴角銜着半絲促狹的淺笑,“因為有人看中了,又不方便明着搶下來,所以我才來幫這個忙。”
尹笑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問出口,背後一定是得罪不起的人,苦笑着打趣,“原來如此,可是你壞了人家的買賣,就不怕被人宰了,哦也對,有季白塵在,你捅破了天,都有他撐着。”
聽到季白塵三個字,裴羽挑了挑眉梢,神色微涼。
尹笑讀懂了她的不悅,不再開口,她和裴羽十歲認識以來,也就提到季白塵的時候,裴羽的面色會瞬間變冷。
尹家和裴家從祖父輩就是世交,尹家經商,裴家從政,過得卻都是簡單樸實的小日子,從沒有富二代官二代的半點架子。
直到十四歲裴家出事,裴父入獄,裴家歷經了天翻地覆的浩劫,現在就剩下了裴羽一個。
裴父出事前任晏市新區的副區長,主導新區建設規劃,本就是高級工程師出生的他對所有大小新區建設項目都是信手拈來,在晏市頗有雅名。
可就是那一年冬,尹笑記得那一年的雪下得尤其大,晏市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雪,不僅覆蓋了天地,浩浩湯湯得竟像倒灌的雪湖,一夜后,壓垮了幾處路段的電線杆。
伴隨着救援報道之後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裴父被雙規帶走的消息。
那時十四歲的尹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第二天雪小了些,她裹得嚴嚴實實來到裴家,入眼的只有被翻得肆意凌亂的屋子,和人去樓空后灌滿風雪的冷寂。
裴羽自那天後就失蹤了,再見到她,便是六年後。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經歷了什麼。
只知道,等她再出現,就像個沒事人一般生活着,好像曾經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尹笑不敢問,她甚至有過一個膽大的念頭,或許裴羽被人救了,或許她不記得之前的事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對裴羽無疑是件好事。
雖然她們幾乎每周都約着喝酒玩樂,但尹笑總覺得裴羽就像要展開一雙黑色翅膀的撒旦,隨時都在準備着某一個時刻酣暢淋漓的反撲,可形單影隻的她又有什麼機會呢?
尹笑想不通,也不敢深想。
直到兩年前看到停在裴羽家樓下的帕加尼風神里走出的男子,季白塵。
只要在華國,就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若屬性是女生,沒有人不為這個名字癲狂。
晏城季家的老爺子欽點的繼承人,現任季氏集團的總裁。
但是個人都知道,在馬路上能撞見季白塵的概率應該和中彩票的概率比肩。
可就是這麼個神壇上的男子,某天就這麼明晃晃得出現在裴羽家中,毫無預兆卻輕車駕熟。
尹笑的腦子裏充斥着兩年前看到季白塵小心臟咚咚的跳了兩聲幾乎震破自己耳膜的畫面感,全然沒有意識到拍賣會已經結束。
裴家沒出事前她就聽到過無數季白塵的優良事迹,而這其中大多和裴羽有關,傳言被奉在神壇上的季白塵雖然秉持着儒雅溫和,但幾乎對所有撲上去的妹子一概予以拒之於千里之外的傳統。
雖然裴羽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季白塵,但是那些世家小姐們哪肯放過一點嚼舌根的機會。
裴羽逃到哪裏,季白塵就追到哪裏的流言早就漫大街了。
尹笑原覺得不錯,她家羽羽是古靈精怪了點,終於出現個能製得住她的,那些日子尹笑沒少見裴羽唉聲嘆氣,咬牙切齒。
只可惜,還沒等到劇情升級,裴家就出了事。
再次見到兩人同框,尹笑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總覺着一切都變了。
等尹笑回神,裴羽已經在前頭簽了支票,手中握的還是專屬季白塵定製的鋼筆。
拍賣師陪着笑,卻擋不住一頭的虛汗,這欒鏡可是早就被內定下的,為了符合法規特地放在最不起眼的順序,結果今天卻出了岔子,愣是被不知道冒出來的小丫頭劫了去,真不知道怎麼交差。
拍賣師雖然不知道裴羽是誰,但看着架勢,又這麼老神在在,估摸着是後頭有人,只能恭恭敬敬得伺候在一旁看着裴羽洋洋洒洒地簽下大名。
完成了交接手續,安排了送貨上門的時間,裴羽朝尹笑努了努嘴,兩人走出了嘉世拍賣行。
剛走到門口,就被一道尖利的女聲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