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番外 定風波(上)

第393章 番外 定風波(上)

第393章番外定風波(上)

百安元年臘月。

雪粒簌簌飄落,京師內外白牆刷紅旗,紅磚變黛瓦,一副迎春來的新氣象。

兩架馬車沿着牆根,熟練地左拐入了積慶坊,不用旁人放踩腳凳,馬車裏鑽出的那個灰撲撲的深棕色身影靈活地並腿跳下,抬頭品鑒了一番新鋪就的富麗堂皇的大紅色牆面和黢黑麻孔的磚瓦。

隔了半晌,才一言難盡地吐出句話:“真丑。”

從另一架馬車下來的喬放之,無助地抽了抽嘴角:你一個大灰耗子,到底有什麼權利嫌棄別人丑?

更何況——喬放之杵拐吹鬍子——

更何況,哪裏丑了!?紅牆金瓦,白雪皚皚。

其中意境,茫茫藏富貴,紅牆隱端正。

大善大朴、大雅大貴。

漂亮得叫他昨天提筆做了一副畫誒!對於孽徒的審美,喬師一向能忍:何必與大灰耗子計較!

隨後騎馬而至的寬肩郎君翻身而下,撿到大灰耗子剛落地的話,根本沒抬頭,立刻應和:“是甚丑,像個燈紅酒綠的喜慶花瓶。”

喬放之拐杖一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喬放之一拐杖杵到長子膝蓋窩:“亂放屁!這是天朝上國初立之預兆!”

自白墮之亂后,京師二十年未得大修繕,大道寬巷尚且可得一看,此間窄路暗巷經年雨打日晒,可見牆體斑駁瓦片疏漏,很不體面。

如今趁新年新氣象,百安大長公主登基元年,收了倭人進奉后,第一時間開國庫,補橋鋪路、修葺京師城外窩棚、修繕城內脫皮的牆壁京師城氣象一新,有種洗盡前塵之感。

往日暗沉不可追,來日光明燦爛。

什麼白墮之亂、昭德無德、遜帝很遜,都不好,再不提了。

雪簌簌落下,混雜蔥鬱凜冽的寒氣與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的喜氣,給大魏帶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生動和福澤潤天的恩賜。

“瑞雪兆豐年,來年必是一個吉祥年啊。”

喬放之滿目火紅,不由喟嘆道:“信和方丈曾為微服出行的百安大長公主卜過一卦——草蓬木枯寨上行,粹玉順水又逢春。”

喬放之如今方覺此間精妙:草蓬木枯寨上行,指的不就是遜帝狼狽潛逃遁上梁山嗎?粹玉不就指原名引翡的顯金嗎?順水不就是指自海上而來的寶元嗎?

又逢春,便是指大魏國運,在兩任帝王均不太靠譜的逆勢下,竟橫空出世一位驚才絕艷的女帝,三百年大魏如枯木逢春,在星辰長河中再現生機。

——昭德帝死得並不光彩,從承德隱蔽竄逃后,慘死在草寇流寨中,被上山砍柴的農夫發現時,面目四肢都生了蛆蟲。

一個荒廢已久的堡子,陡然之間死了百來號人,血浸到泥土裏,開出的花都散發著屍臭味,足以將農夫嚇得打擺子,還以為闖入了什麼神秘的十八層地獄。

至此,死了快七日的前任帝王,才終究被發現早已魂歸西去。

與他一起死的,還有膝下子女及前皇后、幾位高位妃嬪,並百來號寒盔加身的親衛。

恰好此間,城郊遜帝逍王府也掛了白幡,出了殯,棺槨入了皇陵,大魏皇室嫡系一脈的男丁全數覆滅。

一時間,市井流言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一切都是小倭子的陰謀!必定是派出了頂級武士赴魏暗殺!”

有說“詛咒!一定是詛咒!大魏要亡了!”

還有說“八成八是內部傾軋,聖人先殺逍王,逍王反殺聖人,冤冤相報何時了。”更多的是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隱忍不發的幕後聽政者百安大長公主。

目光是投了,嘴巴是一點不敢張,話是一個字也不敢亂說——前車之鑒,眼裏爬蛆,誰還敢水靈靈地蛐蛐?

國喪百日後,內閣之中便有人提議,建議百安大長公主擇一旁系宗室的幼子教養在身邊,扶持為帝,百安大長公主仍可垂簾聽政,代子執-政,至幼帝長成,百安大長公主也年逾花甲,可安穩交接權柄,功成身退。

此提議獲朝中諸臣大讚,又搬出漢和帝原配、臨危受命扶持幼子的鄧後與還政於帝的劉娥,來將百安大長公主高高捧起。

此諫初出時,百安大長公主沉默片刻后宣旨退朝;諫言再出,百安大長公主二笑不言,責成退朝;諫言三出,忠武侯喬徽躍眾而上,年輕的高官紫袍加身,單手執玉芴,下頜高高揚起,餘光瞥向一眾老臣,嘴角撇笑:“爾等話中女子,鄧後姓鄧,劉娥姓劉,皆為外姓!爾等同仁,勿要忘記,殿下姓徐——和逍王、昭德帝,乃一個爹所生!”

有老臣工顫顫巍巍開口:“此為何意?莫非殿下意圖登基為女帝!?”

喬徽眼風一掃,身側的西交大營驍騎衛首將胡華亮率先踏步上前,躬身抱拳:“殿下苦耕北疆二十載,殺脫脫老兒,平玉門關之亂,又下東南定倭寇,開海禁、強國基、誅佞臣、接萬國朝奉——微臣懇迎殿下登基!”

隨後戶部、兵部、鴻臚寺、西交大營、京師禁衛營三十餘人皆跟從而出。

天地正和大殿之上,“微臣懇迎殿下登基”餘音繞梁久久不絕。

老臣工攥緊左胸口,瞳孔放大如將死之人,半晌喘不上來氣:“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女人怎麼能當皇帝!”

噢?武帝要從無字碑里爬出來掐你了喲。

老臣工快要被氣死了,痛心疾首地哭道:“垂簾聽政,已是讓步!殿下莫要一時不慎,犯下遺臭萬年的罪名!”

龍椅之後,珠簾微動,其後一襲深玄長袍、簡單裝扮的女人緩緩站起身來,單手撩開擋在面前的帘子,面容沉靜,不急不徐地大步走到龍椅之前,俯視殿下如一鍋粥的群臣。

“我給過男人機會。”

百安大長公主未施粉黛,終於露出藏有細紋的眼角與額頭,鬢髮也隱有三五根銀絲:“我給過兩次——遜帝無能,白墮之亂,大魏十年才喘過氣;昭德帝平庸,記吃不記打,彈丸小國險些騎在我大魏作威作福。去年,我接手朝堂,國庫虛得連一支艦艇隊都建不起,南北直隸當任的將領,分不清東南西北,更抬不動鎖台、石槍。”

百安大長公主語氣平淡:“更莫提文臣。三年前科舉一甲頭名的卷子,論農耕與水利之關係,共一萬八千字,引經據典一百三十餘冊,可謂是字字有出處,句句藏典故——我卻撿不到一句得用的舉措。”

“兩隸之外,農戶一年的收入只有三錢銀子,一家六口一年只能吃十五個雞蛋,冬天全家人脫光了抱在一團取暖,不敢外出撿柴禾,因為雪大,稍有不慎便可凍紫雙足,無錢醫治便要麼癱,要麼死。”

百安大長公主笑了笑,素日着妝的面頰終於看到了歲月滄桑留下的法令紋:“這就是你們男人治理的江山。”

“治理得真好呀。”

老臣工顫巍巍地雙手舉起玉芴,張口想說什麼,有萬千個理由應對,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百安大長公主並不在着意老臣工,抬眸,目光看向天地正和大殿之外廣袤的天空:“我給你們十日,若實在不能接受女子為帝,十日之內,可上呈致仕信,我不追究本人及家族的罪責,族中若有有意入朝為官者,我仍舊張榜納賢、既往不咎;十日之後,在其位者要各司其職、各謀其政,共展大業——各位莫要丟了身為男兒漢的臉面!”

百安大長公主一語既出,隨即宣旨退朝。

意料之外的是,十日之內,無一人遞交致仕辭呈。

開玩笑,寒窗苦讀這麼多年,老闆是女的這事兒,倒也不是不能消化。

韓信尚且能忍胯下之辱!

那咱也能忍被女的指手畫腳!

更何況這女的這麼猛!殺人嘎嘎厲害,一刀一個弟弟啊!

休息一個月,番外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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