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孤燈
勝通的小廟在城外二十五里處,果然是個又偏僻又破的小地方,只有前後兩座破院子,小殿上佛祖的金身已經殘破不堪。就算有人要燒香拜佛許願也不會到這裏來。
人們總是以為外表光鮮的就一定是好的是美的,但是如果把天下的佛像聚在一起扒了皮看一看,其實都是泥巴胎,沒有任何區別。
後院的客房裏潮濕而陰暗,地方並不十分窄小,卻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更顯得四壁蕭然,空洞寂寞,也襯得那一盞孤燈更昏黃黯淡。壁上的積塵未除,屋而上結着蛛網,孤燈旁殘破的經卷,也已有許久未曾翻閱。
在這裏住的人,過的又是種多麼凄涼寂寞的歲月?
葉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雖然早已覺得很疲倦,卻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他本來久已習慣寂寞。一個像他這樣的劍士,本就註定了要與人世隔絕的,正像是個苦行的僧人一樣,塵世間的一切歡樂,他都無緣享受。
西門吹雪在經歷宮九一戰之前,已經不再提劍道二字,那戰之後,他更連‘道’字都不談。
也許在他心中,一切都是道,一切又都非道,道之一字,本就不必強求,孕育天地萬物之間。
而葉孤城經歷了那一戰後,卻更見篤信劍道。他相信,“道”是一定要在寂莫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
劍道也一樣。沒有家,沒有朋友。沒有妻子,沒有兒女,什麼親人都沒有。在他這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唯一的伴侶。
這兩種對於道的領悟,誰才是對的?
也許沒有對錯,即便是決戰的贏家,也只能說明他的武功更高一籌,而並非絕對正確。
風從窗外吹進來,殘破的窗戶響聲如落葉,屋子還是帶着種連風都吹不散的惡臭。他知道他的傷口已完全潰爛。就像是生了蛆的臭肉一樣。
他本是個孤高而尊貴的人。現在卻像是條受傷的野狗般躲在這黑洞裏。
唐門的暗器成名數百年,絕不是浪得虛名。
窗外有風聲,風聲中有腳步聲。
劍就在桌上。他卻沒有去拔劍,因為他即便受了傷,也隨時可以拔劍。
面對危險,有些人會像炸刺的貓一樣立刻緊張起來。拔出自己的劍。這種人的武功一般不會太高,相反,如果一個人的武功到了一定地步,他反而不會輕易的出手,因為他相信他只要想出手,隨時都可以出手,一旦出手,就必然會有人死。
蘇陽和陸小鳳正在微笑着。看着他,道:“你想不到我們會來?”
葉孤城沒有說什麼。轉過身在那張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才緩緩道:“你們本不該來的,這裏沒有酒!”
陸小鳳微笑道:“但這裏卻有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就像是酒,一滿懷熱酒,流入了葉孤城的咽喉,流進胸膛。
他忽然覺得胸中的血已熱,他甚至想說些什麼。
但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已經習慣而來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的生活。
“我們來,並不是強求你說些什麼,只是聽說一個朋友傷了,我們來看望而已。”蘇陽道,葉孤城這種人,如果他不想說的是,你就是砍下他的頭,他也不會說一個字。
葉孤城點了點頭,吐出了生硬的兩個字:“謝謝。”
謝謝的意思不僅僅是對於蘇陽陸小鳳在他獨孤之中送來一點溫暖的感謝,還有‘承認’,承認的確有一些內情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能說。
陸小風嘆了口氣,道:“要決戰之前,你本不該和唐天儀那種人交手的,你應該知道唐門的暗器確實無葯可解。”
葉孤城又閉上嘴,沉默了更久,才緩緩道:“我本來的確不願跟他交手的!”
陸小鳳道:“可是你..”
葉孤城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他卻找上了我,一定要逼我拔劍,他說我乘他不在時,調戲他的妻子!”
蘇陽道:“你當然沒有,唐天儀的心眼實在太小了些,居然會相信這樣的話。”
葉孤城冷笑。
陸小風道:“既然沒有,為什麼不解釋?”
葉孤城道:“你若是我,你會不會解釋?”有些人遇上這樣的事,一定會大呼冤枉,甚至指天發誓,但葉孤城卻絕不會,他一定不會解釋,因為這種事根本不值得他去解釋,實際上也無法解釋。
陸小鳳道:“但你卻還是不懂,以你的劍法,唐天儀本不該有出手傷你的機會!”
葉孤城的手握緊,過了很久,才道:“這件事我本不願意說的,就在我要拔劍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隱隱約約的笛聲,然後發現了一條毒蛇.....”
在生死之戰的時候,任何人發現一條虎視眈眈隨時能要人命的毒蛇,都難免會有些分心,何況唐天容本就是天下用毒的一等一好手,唐門如今的第一高手,葉孤城在這話情況下依舊能一劍殺了唐家高手已經難得。
但不能說的話不說,說了的話就一定是真的嗎?
蘇陽道:“據說已有很多人在我身上投下重注,賭我勝!賭你勝的盤口是七比一!”
葉孤城目中帶着沉思之色,道:“其中當然也有人賭西門吹雪勝的,我若敗了,賭西門吹雪勝的人,就可以坐收暴利。”
“所以陷害你的人,就是賭西門吹雪勝的人?”
葉孤城道:“你認為不是?”
......
“毒蛇?”在去找李燕北的一路上,陸小鳳的臉色一直不是太好。
堂堂白雲城主葉孤城。居然因為一條毒蛇受了重傷?
連李燕北都不太敢相信,可當陸小鳳把那條粘着血的白布拿出來的時候,李燕北也不得不信了。他雖然不是什麼用毒的大行家,但在江湖上打滾這麼多年,也能分辨出有毒還是無毒。
“這個消息,僅限我們三個人知道!”蘇陽對李燕北說:“如果透露出去,恐怕四大侍衛下一個要來找的就是你了!”
李燕北當然不會透露,傻子才會透露,現在所有人都認為葉孤城必勝。賭葉孤城的籌碼越來越大,葉孤城受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他將來賺的越多。
李燕北忽然又覺得當時的熱血衝動好像是正確的,非常值得。
“你的手下怎麼樣了?”蘇陽問。
李燕北點點頭:“你放心,但南城老杜那裏,我控制不了。”
“老杜那裏我會去。”蘇陽說完就準備走。還沒邁開步子。李燕北忽然拉住了他,欲言又止,一代江湖大豪居然有些羞澀的模樣。
“這個,我賭的這麼大,所以,所以想親眼去看看,可是紫禁城不是我這種人能進去了,聽說你們手上有幾條綢帶子.....”李燕北已經得知了綢緞就是進入紫禁城令牌的消息。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陸小鳳一拍腦袋,笑道:“我們倒是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
六條綢緞。木道人一條,李燕北一條,還剩四條。
......
李燕北喜歡喝酒,南陳老杜最喜歡喝茶,老杜喜歡別人叫他學士,因此茶館就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現在是下午,茶館中已經有不少人,老杜還沒有來。
蘇陽和陸小鳳已經和人打了幾架,嚴格說來,是陸小鳳和人打了一架,一架之後,就沒有人再找他們打了。
這一架是和卜巨打的,“開天掌”卜巨威鎮川湘一帶三十六幫悍盜的總瓢把子,龍頭老大!平時他眼角一跳,就要殺人。
他也要綢緞,但蘇陽不想給,所以陸小鳳就只能出手打了他。
第二個人是唐天縱,唐天容唐天儀的弟弟,當今唐家第三把好手,他的兩個親哥哥一個死,一個殘,因此他也要進宮去看一看,即便他知道殺不了葉孤城,也要親眼看一看這個大仇人的下場,於是他得了一條。
還剩三條。
陸小鳳笑道:“送起來也很快,轉眼就送出去一半。”
就在這時,茶館裏走進來一個人,這人很高、很瘦、穿着極考究,態度極斯文,兩鬢斑斑,面容清瘦,穿着件質料顏色都很高雅的寶藍色長袍,果然是老杜,杜桐軒。
“你們在等我?”老杜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的手下也不少,當然知道茶館裏發生的事。
“這裏和李燕北的地盤交界,你敢於一個人來,膽子當真不小。”蘇陽道。
“你們要是殺我,本不必把我引到這裏來,既然你們不殺我,有你們在,誰能殺我?”老杜很悠然。
陸小鳳笑了起來:“你知道我們找你有什麼事?”
老杜的武功不行,勢力也不如李燕北大,但是能在京城混到今天,沒有被李燕北吞併,是有原因的。
他識時務。
“李燕北不動,我也不動。”老杜苦笑道:“就算我想動,李燕北不動,我也動不了什麼。”
“顧青峰和你的關係不錯?”蘇陽又問。
“像我們這種人,沒什麼關係錯不錯的,只有有沒有利益。”老杜道:“既然顧青鋒死了,我和他就屁的關係沒有。”
“我送你一條綢帶。”蘇陽一把把綢帶塞到老杜手裏。
別人千金求之不得的綢緞,老杜卻像催命符一樣,捧在手裏,苦着臉道:“我能不要嗎?”
“你說呢?你不僅要接受,到時候還必須去,如果到時候我看不到你。”蘇陽笑了笑,沒有繼續往下說。
如果老杜和李燕北在決鬥的時候,都在紫禁城內,在蘇陽和陸小鳳的控制之下,那麼他們就是兩個人質,無論他們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京城也亂不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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