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心誠
第230章心誠
炎炎夏日，黃土坡。
兩粒人影在高坡上奔跑着。
“小龍，你跑什麼，九丈九高台都給搭好了，你該去府城求雨了。”小跟班跟在周玉龍的後面，跑的汗流浹背。
“我也不知道我在跑什麼。”
周玉龍在前面跑的氣喘吁吁，只顧得往前跑：
“我只是有一點害怕。”
迎面的黃土和熱風，吹的他們嘴皮乾巴，兩個人很快就跑的沒有了渾身的力氣，躺在了一個山坡上。
這個時候，他已經接近體力極限，只能模糊地聽到周圍人的議論聲：
嗡！
他的心神一下子無比的激蕩起來，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九丈九高台，只要坐在這個高台上，他就可以和老天爺溝通。
“一下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女孩重複了這一句。
周玉龍心中更是沉默。
然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等到他再次蘇醒之後。
“不能這樣對待神仙！”
聽到這些大喊大叫，甚至帶着恨意的聲音。
“如果我能夠求雨成功，那麼說明我也可能是一個神仙，但若，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那我所承受的打擊，將比死亡更讓人崩潰，那會摧毀我曾經的堅信的信念，讓我生不如死。”
他的嘴邊再一次被人喂入了泥水，周玉龍模糊的睜開雙眼，他將眼前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身影重疊，但其實並不是同一個人，可卻都是善良的小孩。
得到了一點點泥水的滋潤，周玉龍爬了起來，小男孩看着他爬了起來，給他掰了一些干餅，然後朝着一個女人的背影跑了過去。
“比起求雨失敗可能帶給我的殺身之禍，要我的性命，我最恐懼的是求雨失敗這件事情的本身。”
而台上的周玉龍，也看到那看守着他的持刀官兵，朝他走來。
“那個號稱能夠求雨的騙子不要讓我撞到他，不然我一定殺了他。”
“燒死他！”
“你害怕？”跟班問道：“你害怕什麼，你不是說只要建造好了九丈九高台，就可以和老天爺交流接觸，然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
是自己的嘴巴還在滲血，滴落一滴血在了腳下。
卻是才明白，儘管可能有小女孩和老人那樣無理由相信他的信眾，但因為他的跑路，現在更多的是仇恨自己，懷疑自己的人。
已經是兩天後了。
指着被綁在柱子上的小跟班，咒罵著：
周玉龍沐浴在雨水之中，看向了那跟班被燒死的大鼎，喃喃道：“我記得你的名字是……陸崖？”
“我已經回來了。”周玉龍說道。
居然又活過來一口氣。
“他根本就不會求雨！”
就這樣兩個人從乾旱的黃土坡上為了省力翻滾了下去，離開了小鎮之後，他們身上失去了食物和水，很快就必須得為了生計想辦法。
遠處就有石塊砸了過來。
啊！
周玉龍痛哼一聲，眼角被砸破，血流不止，視線很快就被血紅佔據，再看模糊視線盡頭，赫然是一群村民拿着鐵鍬、擀麵杖等朝着他們沖了過來：
卻不是血。
“不！”周玉龍大聲說道：“我不是普通人，我絕對不是普通人，我深信我自己是異於常人的人，而只要我能夠成功求雨，那麼我將能夠證明這一點，我不是這塵世之中的芸芸眾生一員，而是某種神聖。”
周玉龍轉身看向那個跑出來的鎮子小輪廓，再看向那個鎮子後面的官府府城方向，眼睛裏頭擴散出來了強烈的恐懼：
“快跑！”
卻就在他躺屍在大街上等死的時候。
大雨之中。
卻在這個時候。
郡守大人微微一笑，道：“看來你似乎也不太有數，既然如此，本官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來啊，送這位法師登台。”
那因為那對相信他的爺孫受到的鼓勵，這個時候，又蕩然無存了。
郡守大人坐在涼亭下面，喝着涼茶，旁邊有人扇風，他呼出一口氣道：“時間快到了吧，那人是不是已經死了，既然這樣，那就把這個小跟班推下去吧……”
“這世界上就沒有求雨這件事！”
兩個人驚慌失措，轉頭就跑。
郡守也一樣。
周玉龍忍受着泥塊的投擲，走入了郡守大人的面前。
“一炷香已至。”
“不。”
是雨！
周玉龍喃喃道：
一絲涼意。
九丈九高台，就好似凡人建造的一座通天塔，從來沒有這麼高的建築。
雨水打臉！
看到了周玉龍的猶疑。
一炷香的香灰就這樣掉落下去了最後一截。
“燒死他，燒死他！”
也有一批人在哭喊，在喊叫：“不能殺，不能燒死他呀，他是神仙的童子，這是要惹天怒的啊！”
說完，給周玉龍頭頂環繞上了一層麻布，問道：
郡守與他對視。
郡守笑了：“也是，那你就開始求雨吧，不過話說在前頭，你要是真的能夠求來雨水，你是拯救了天下黎民百姓的救世神聖，若是不能……看見那個燒沸了的大鼎沒有，那裏會是你的歸宿，一如之前一百多個求雨者的下場一樣。”
跟班不解了，問道：“那你現在又是為什麼要跑？”
他在心中嘆，人真複雜，有人相信他，覺得他是救世主，有人喊他是騙子，要喝他的血，還有人素不相識，卻能夠去救他。
郡守大人看向了那道路中間的人，百姓和街坊們這個時候有一大部分人撿起來了石頭泥塊，朝着那個人砸了過去。
跟班問道：“所以你是害怕求雨之後大人們會遷怒殺了你？”
“連我這樣的小孩子，都知道在大太陽的天氣出門，得帶着紗布，不然就會被晒傷的，你們這樣的大人，怎麼都不懂。”
女人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拉着自己的孩子回家了。
他一頭栽倒了下去。
“看，那就是那個騙子！”
瓢潑大雨朝着大地落了下來。
周玉龍將那半塊干餅吃下肚去。
話還沒說完。
同時，自己也不必被推下那煮沸的大鼎當中。
九丈九的高台。
根本沒有等周玉龍說話，就有人帶着他，從修好了的棧道樓梯，將他送上了高台。
聽到這些聲音，完全變成為乞丐一樣的周玉龍，從人群之中走過，心中也是迷茫。
“是那個騙子！他來了！”
甚至，多出了一絲木然。
“他逃到我們村子裏來了！”
既然這麼多人如此仇恨他，就算他能夠求雨，又為什麼要幫這些人求雨呢？
呵呵？
於是。
“騙子！”
周玉龍微笑道：“既然有這麼多人都還相信我……”
“我們沒有見過，但別人見過他呀，據說這個小神仙可以興雲吐霧呢……”小女孩興奮地說道。
他下意識的失聲大喊：
“不！”
一天之後，他終於再次看到了人煙。
緊接着是墨雲朝着整座大地淹沒了過來。
府城。
“他不該在下雨這件事情上欺騙我們！”
大鼎外圍，是郡城的數不清楚的百姓。
“讓我碰到他，我要喝他的血！”
一個爺孫救助了他們，用很珍貴的泥漿水灌入了他們的嘴唇，濕潤了他們的喉嚨，然後又掰下來了一些麵餅，餵給了兩個人。
“要是在鎮子裏街坊們搭建的九丈九法壇上，我是敢去求雨的，可是府城大人那邊的九丈九高台，我就不敢了。”
說罷，就離開了老人家的院子。
……
再看向跟班。
難道這小女孩是神仙？
小女孩得意說道：“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有一位小神仙下凡了，來到了我們郡，讓百姓們搭起九丈九的高台，然後他就可以在高台上求來雨水，之前高台一直沒有搭建好，可現在終於搭好了，也就是說，小神仙終於可以成功求雨了，只要一下雨，一切都會好起來了。”
但用不了多久，就被抓住了。
然後，再看向了那高台上顫抖着的周玉龍，全都膜拜了下去。
他跪在黃土地里，雙手抱着頭顱：
噗！
周玉龍的跟班直接被從木樁之上推下了煮沸的大鼎之中。
在即將被打死的時候，他聽到了跟班的嘶吼聲，原來是跟班一口氣拖住了好幾個人的腿，為他掙脫開了一個縫隙。
吧嗒。
“府城消息，那個騙子的跟班被抓到了，現在被押到了府城，郡守大人有令，若是三日之內，那騙子不來到九丈九高台求雨，就將他的小跟班斬首！”
乾旱了將近一年的世界，下雨了！
他被憤怒的村民打的昏死過去，蘇醒過來后，他看着身邊乾裂的土地，四周的枯樹木，以及自己渾身的淤青和結痂的口子。
所有百姓都在歡呼，狂嘯。
緊接着，一滴，一滴，又一滴落下……
周玉龍面色大變。
周玉龍閉上了眼睛，靜待等死。
拳頭、腿腳，還有農具，全都朝着他們身上招呼了過來。
“多謝老人家和姑娘你們的照顧，我們還有事情，就先一步離開了。”
跟班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對他點了點頭，意思是，我們回去試試吧。
“你在本郡半年，說只要有九丈九高台，就能夠求來雨水，現在高台已經備好，你為什麼之前跑了？”郡守問道。
一口氣跑出了村莊還不罷休，最後幾乎只是剩下本能的在跑，然後不知道累的昏死在了什麼地方。
周玉龍本能的跑了出去，玩命的狂奔。
“為什麼？”周玉龍問道。
“下雨了！！！”
周玉龍身軀一震。
然後茫然的選了一個方向開始沒有目的的走了過去。
“多謝老人家。”周玉龍和跟班醒來之後，慌忙道謝。
周玉龍看了那個燒開的大鼎，心臟不由得跳動慢了一拍，但看了一眼被綁在柱子上的跟班，道：“我知道，請讓我登上九丈高台。”
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是的，我害怕了，我不光害怕大人們，但這個害怕的背後，其實也是害怕我自己……”周玉龍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懷疑和恐懼當中：“我害怕其實根本就沒有求雨的本事。”
話還沒有說完。
讓人點了一爐香。
他開始想像自己在和老天爺溝通。
呼！
呼！
周玉龍大口吸氣，感覺強烈的奔跑讓他的肺泡都快要炸開了，哼哧哼哧的喘息，道：
“是這樣的，我是這樣相信的。”
這個小村莊看起來更殘破。
原來他們口中的下雨，是指相信自己可以為這方土地和百姓求來雨水。
他彎頭看向下面。
是雨水！
轟！
整個郡城百姓都不敢置信的抬頭，感受着臉上的水滴。
建築下面，有着一個巨大的鼎，燒開了，熱浪滾滾如漣漪擴散出去，在大鼎不遠處，是陰涼地里的郡守大人和一眾官兵。
“為什麼？”跟班問道：“你害怕大人們？”
這一動，卻是發現自己的肩膀有很大的脫皮。
老天爺愛下不下，他要死了，求不求雨，他有沒有求雨的能力，都不重要了。
當周玉龍坐在了高台上之後。
這一聲大喊，直接驚醒了周玉龍。
也拯救自己的跟班。
“開始吧！”郡守說完話。
這一刻，倒像是秋斬刑場的斬首台。
而是一滴一滴的水滴，滴落地面。
“這是最可惡的！他說能夠求雨，卻現在逃跑了，給了我們希望，卻又讓人們絕望，他是天底下最殘忍的人。”
大街上又喧鬧了起來。
而周玉龍卻是沉默在了原地。
周玉龍的身邊，站着一個帶刀之人，持刀在胸。
“為什麼？”跟班問道：“你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就算求雨不成，也很正常。”
毫無疑問。
周玉龍看了看天空和高台，喃喃道：“這……”
呼！
風！狂風！
拯救那些善良和對他有惡意的人。
郡守大人也連忙走出了陰涼屋檐，來到了外面。
一言不發的咧嘴爬了起來。
片刻之後，心頭微微一熱。
走在村子裏的路上。
皮膚上忽然出現了一絲涼意。
郡守卻失落的揮手道：“都推下去吧！”
只要求來雨，他就可以拯救這乾旱地世界。
灰頭土臉的小女孩仰着頭自豪說道：“因為我們郡很快就要下雨了。”
他真的能夠求雨嗎？
老人看出了周玉龍兩個人，既不像行商，又不像本地村民，有些懷疑身份，但本能的善良還是讓他沒有多盤問，只是道：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從哪裏來的，但你們到了我們這個郡，要有福氣了。”
這場雨和高台上的那個人，忽然變得無比輝煌和神聖。
“把他抓住！”
人群之中傳來了哄鬧的聲音。
郡城的上萬百姓這個時候都在炎炎夏日之下注視着那裏。
“燒死那個騙子的跟班！”
他陷入了更大的迷惘：
“我，怎麼現在才想起你的名字，還有一些別的，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慢！”郡守道：“話說在前頭，本官要知道你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求到雨，總不能你在台上待三天三夜，本官和百姓就要陪你三天三夜。”
跌跌撞撞，兩個人來到了又一個小村莊。
周玉龍被村民們打的口吐鮮血，眼睛浮腫。
“我一直都有這樣的堅信，那個夢，就是神仙給我的啟示……”
老人家的身邊是一個灰頭土臉，但眼睛很亮的小女孩，看上去有八九歲大小，見着周玉龍去碰脫皮，疼的齜牙咧嘴，連忙脆生安慰道：“你被晒傷了，不能碰，等上幾天，自己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但我是你的跟班，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跟班說道。
在這個乾旱的世界，下雨，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辦法，似乎只要有雨水，飢餓、貧窮，疾病，統統都會消失了。
周玉龍又陷入了這種意識陷阱，自我懷疑之中不可自拔，然後，他選擇了擺爛，不管他的事兒了，不去想了。
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全都等待着結果。
“你怎麼知道？！”周玉龍吃驚的道。
九丈九的高台上。
“你們都沒有見過那人，就這麼相信他？”周玉龍不忍的問。
三天沒吃飯，沒喝水，又被打成重傷的他，確實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忽然。
一股夢幻之氣襲來：
“你不需要想，你需要的是遺忘和放下，遺忘和放下的越多，你才能越接近自己的本來面目，你已經想起來了我的名字，證明，只需要一世了，你我夢醒之日不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