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停岳侍

淵停岳侍

顧明溪聽得風響,知道陳清玄又是兩枚暗器擲出,這次早有準備,拍拍小黑馬的馬臀,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道:“你先走。”自己掉在後邊將暗器撥開,這樣一來,速度就更慢了些,眼見陳清玄離自己只有五丈開外了,突然前方一道火光尖嘯着衝天而起,嘭的一聲炸裂開來,四散的火光像一隻展翅的鳳凰一般翱翔在天空中。

顧明溪和身後追殺他的眾人臉色都是一變。

火凰信!

顧明溪毒上加傷,強運真氣支持了這許久,拼力急奔之下,本已近油盡燈枯之境,此時見着火凰信,知道陸依依等多半已經安全到達陸庄了,心裏不覺一松,腳下便一個趔趄,差點失去平衡。就這慢得一慢,背後陳清玄的衣袂風響已近了幾分。他苦笑一下,知道剛才陳清玄那一掌勢大力沉,導致七毒掌毒氣攻心,今日是勢難逃出生天了,拼着最後的真氣流轉,提氣往前縱躍了一大步,在空中回過身來,落地之時以明夷劍支地,已是淵停岳侍般的立在了道路中間。

陳清玄見他突然不跑了,倒有點意外,怕有什麼玄虛,便離他三丈開外也站住了,後邊的人不一刻也都陸陸續續的涌了過來,但都不敢超過陳清玄前去搶功。

陳清玄眼見顧明溪臉上不喜不怒,但明夷劍尖微微顫抖,顯然已是勉力支持,冷笑道:“顧少俠,為何不跑了。”

顧明溪橫眼掃去,眼前是玄同大師、虛極二道,左首是太行四老、揚州八怪等,右首站着關山七雄、北海三蛟等,黑壓壓的一片人,他卻全然不懼,高聲道:“諸位俱是江湖翹楚,今日為顧某悉聚此地,實在是讓顧某與有榮焉。只是君子堂堂,當死日月,豈能為人背刺而亡。”

陳清玄臉上一紅,不知他是不是說自己剛偷襲得手有失身份,但見顧明溪眼睛並未看他,似乎意無所指。

陳清玄道:“顧少俠,咱們雖然狹路相逢,各為其事,不得不刀劍相向,但我兄弟倆敬你是個人物,且給你個自決的機會,也不辱沒你的身份,如何?”

顧明溪橫劍一掠,明夷劍便如活物般龍吟不絕,笑道:“大丈夫死則死矣,或卧於疆場,或沒於江湖,哪有自決於天地之理。諸位不必客氣,這就請吧。”

陳清玄喝道:“好一個大丈夫!不過要你死在我們兄弟手下,也不算是辱沒了你的身份了!”

顧明溪眼前一亮,朗聲道:“玄同大師,好大的名頭,自然是不冤!”

陳清玄見他生死當前如此坦蕩,忍不住贊道:“如此甚好!顧少俠,得罪了!”話音未落,陳清玄兄弟倆挺掌上前,同塵掌法當真非同小可,陡然間掌力未放已是平地生風。

單是陳清玄或陳清同的一掌,以顧明溪現在的狀態,只怕也是難以抵擋,何況二人雙掌齊出,威力更甚,想是陳清玄言出必信,要顧明溪死在他們最厲害的招式上,才配得上顧明溪的身份。

顧明溪雖然本能的提劍於胸,但自知已無法抵擋,心中嘆道:“師傅、依依,這就別了。”

突然間有如七道流光倏然而至,齊刷刷的釘在顧明溪身後,只窒得這麼一瞬間,七道人影便如飛鴻般越過顧明溪,對上了陳清玄兩兄弟的掌力,只聽得一聲悶響,硬生生的將陳清玄兩兄弟推回去一丈開外。陳清玄兄弟大驚失色,站穩腳跟定睛看時,七人俱是長身玉立,左右稍微年輕的六人略退了一步,站在中間的中年人看起來年近五十,衣袂飄搖,卻釘在原地巋然不動。

顧明溪再也支持不住,腳根虛浮仰面便倒,六個年輕人趕忙搶上去扶住他。兩個年紀稍幼的,平日裏都是將顧明溪視作長兄,見慣了他從容平和的氣度的,此時卻見他一襲白衣上儘是血漬,神色雖然不見委頓,但也是烈風吹豆燭的一息奄奄之象,不禁泫然欲泣。另外四個稍微年長的則知道大敵當前,不能示弱,八隻眼睛看着陳清玄等人,就像要噴出火來一般。

那中年人回頭看看顧明溪,道:“明溪,你怎麼樣?”

顧明溪勉強笑了一下,道:“三師叔,不礙事的。”

這被他喚作三師叔的風度卓然,正是江湖人稱無影劍的陸庄第五代三莊主徐悼雲,他平日裏與顧明溪幾成忘輩之交,對他極是器重,此時見他臉色蒼白,顯然是受傷極重,日後就算得治也必定功力大損,不禁怒火中燒。

他心頭氣極,臉色卻一如平常,只是冷冰冰的一眼掃過去,除開玄同大師不論,其他人等都感覺如芒在背。

過了好一刻,徐悼雲才低聲道:“諸位今日便請回吧,改日陸庄自當登門討教。”

此話一出,陳清玄兄弟背後眾人皆如冰水灌頂,自脊背一路涼了下去。被陸庄列上了黑名單,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陳清玄兄弟還欲待說幾句場面話,突然耳邊響起獅吼之音:“貴客光臨,有失遠迎,小徒若有開罪之處,還望諸位給陸某一個面子,今日且就此作罷,恕不遠送。”

不光陳清玄震得耳膜發麻,身後眾人簡直翻腸倒肚的想要吐出來。

顧明溪的師兄弟等人盡皆憤恨難當,都是躍躍欲試,徐悼雲低聲對他們道:“你們師傅既然說了送客,今日且就罷了。”又對陳清玄等人道:“只是各位如欲把劍言歡,在下等當然不至於令各位掃興而歸。”說話間他長衣無風而鼓,背負長劍競有龍吟之聲,顯然是極力壓制情緒,但真氣鼓盪,劍有感應之故。

陳清玄審時度勢,下台階道:“三莊主既然如此說了,咱們便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轉身飄然離去。

身後眾人不一刻便灰溜溜的作鳥獸散了。

徐悼雲這才趕忙低下身子,給顧明溪穩住心脈,只感覺他脈象虛沉,內息紊亂,丹田裏真氣不繼,不禁急道:“快回莊裏找孫先生!”

那群年輕人中有個身材高大的,聽他這麼一說,翻身就把顧明溪駝在背上,往前奔去。

徐悼雲幾步趕上,急道:“顛不得!讓我來!”把顧明溪接過來負在背上,發力奔去,那身材高大年輕人面紅耳赤,忍不住給了自己兩巴掌,登時兩邊臉頰就腫了起來。身邊的師兄弟知道他是氣自己功夫不濟,幫不上忙,此時也不好多開解,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眾人隨着徐悼雲奔回陸庄。

顧明溪心中過意不去,道:“有勞師叔了。”

徐悼雲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沒用的。”

顧明溪道:“不知依依和那兩個小兄弟怎麼樣了?”

徐悼雲聽他聲音毫無中氣,低聲道:“都沒事,快別說話了,好好閉上眼養身,見着孫先生再做打算。”

顧明溪心中最後的石頭終於放下,他似乎產生了幻覺,眼前浮現起那隻啟魂鈴。

那一年顧明溪正值家國之恨,不能釋懷,成日價的只知道練武,進境卻不佳。那一天陸依依年紀還很小,師娘抱着她走了進來,她手裏抱着那隻啟魂鈴,她不知道那是江湖至寶,倒當是木頭人一般,師娘摸摸他的頭叫他別太着急,師娘的眼睛裏邊都是理解和慈愛。陸依依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只是好奇的伸手要他抱,抱抱他叫他不要難過,她說她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他難過,但她想讓他不要再難過了。

顧明溪眼前的陸依依長大了,依然拿着那隻啟魂鈴,她看到他似乎很驚喜,她笑着把那隻啟魂鈴遞給他,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光芒。

顧明溪微微一笑,道:“真好…”便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徐悼雲感覺背上的顧明溪腦袋一偏,心中咯噔一聲,不敢再喚他的名字,只是腳下越奔越急,不覺竟將六個年輕人遠遠甩在了身後。

己巳年四月八日,顧明溪,洛陽曜儀顧家一脈,前朝尚書左僕射顧惟庸長子,陸庄莊主陸希言首徒,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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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馬長歌I天道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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