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門外的聲音
艾為禮定定地站在收銀台後,一時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了。
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和那女客人一樣,眼睛瞪大到了恐怖的地步吧??在她的腦海中,有一個很遙遠的念頭,在喃喃迴響着。
??她一定是看錯了。
赤身裸體、緊貼在別人身後的男人,雖然古怪噁心,但還不是報警不能解決的問題??艾為禮此刻卻只能僵直地站着,看着女客人走入店裏,拐了一個彎,她身後的男人也像幽靈一樣靈巧無聲地跟着她走進了貨架之間。
赤裸男人緊緊貼在她的身後,小腹拱着她的後背,腳尖頂在她的腳後跟上,動作同步得就好像牽着繩一樣——這個距離上,他呼出的熱氣已經可以吹起她的頭髮了,但是這件事卻沒有發生。
最初一瞥之間,艾為禮還以為他長了一個又寬又扁塌的鼻子,以及兩隻又腫又皺的鼓泡眼;然而當二人好像排演過很多次一樣、同步協調地一轉身時,那個“鼻子”在半空裏搖擺了起來。
她在那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了赤裸男人臉上長的究竟是什麼。
那一幕一閃而過,隨着女客人走入貨架間,艾為禮能看見的,就只剩下了他的後腦勺——以及光赤赤的灰白軀體。
這根本不可能。
沒有人的臉上,會長一個??一個??
喔,他是不是戴了面具?這種渾身赤裸貼着女人走的變態,肯定會戴面具才對——啊,是了,這是一個變態,她還在發什麼呆?
艾為禮顫抖着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一時卻無法將目光從店內二人身上撕開。
那女客人當然知道身後跟着一個裸體變態,她看上去也害怕極了,但是艾為禮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麼她要強自裝作無事一樣,甚至還走進便利店裏——拿起了一包薯片,在看價格?
她的手明明顫抖得那麼厲害啊?
報警,自己必須要報警才行。或許那個女客人不敢有動作,怕激怒變態,走進來就是為了求助??艾為禮將手機抬到面前解了鎖,眼睛往鏡頭上一轉,就立刻又釘回了那二人身上,生怕一轉眼就出了不可挽回的事。
1、1、0三個數字,她完全是靠着餘光按下去的,但是在即將撥打出去的時候,那個女客恰好轉了個身,變成側面朝著艾為禮的了——那一個赤裸男人,自然也緊挨着她一起轉過了身,同樣向艾為禮露出了一張側臉。
??不是面具。
她的手指凝固在通話鍵上,忘了要按下去。
膚色灰白的赤裸男人臉上,那個曾讓艾為禮誤以為是鼻子的東西,此刻正從綿軟短小的狀態中漸漸蘇醒;在她的瞪視之下,它正在一點點地變長,頂部漸漸伸進了女客人的頭髮里。
有一兩秒的時間,艾為禮完全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
最清楚的感覺,就是一陣陣的反胃與嘔吐感,反覆衝擊着她的喉嚨,沖得她渾身都在冒冷汗;多半秒也不想看了,她實在不得不轉開眼睛,一低頭,發現自己剛剛無意間按到了通話歷史,不小心撥通了阿潘的電話。
此時他小小的聲音正在手機里問:“喂?艾為禮?”
“是、是我,”
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艾為禮唰地一下蹲了下去,拚命咽下去了一口酸苦的胃液。她躲在收銀台後,壓住聲音中的顫抖,以氣聲說道:“店裏??店裏進來了一個很奇怪的男人,渾身赤裸,臉上??臉上長着一個??生……殖器。我、我該怎麼辦?你能來一下嗎?”
電話那一端靜了幾秒。
完了,不該說他臉上長的東西才對,阿潘一定是懷疑她精神不正常了。如果只說有變態,或許他還會——
她已經準備好阿潘會反問她“你在說什麼”了;但在滴滴幾聲提示音后,電話卻被掛斷了。
怎麼斷了?
艾為禮一怔,急忙又撥通了一次阿潘的電話——按理說,她應該報警才對;可是她此刻早已反應過來了一件事:她在鎮上走了兩天,她什麼都看見了,唯獨沒有看見警察局。
阿潘如果現在趕來的話,肯定比駐紮在其他地方的員警更加及時。
第二次通話,阿潘根本沒有接起來就被掛斷了,變成了忙音。
艾為禮壓下了腦海中的一聲尖叫,縮在收銀台後,繼續撥了第三次。
店內那個女客人的腳步聲,鞋跟咯咯地走幾步,就停一停;另有一種肉皮打在地面上的啪啪響,跟着她走,跟着她停。
“你幹嘛?”
在不知第幾聲后,阿潘終於接起了電話,開口就教訓了起來:“你不知道我是下班時間嗎?你幹嘛一直打我電話?”
艾為禮一時被荒謬感攥住了喉舌,又一次感到了啞口無言。
她難道還要挑一個阿潘方便的時候才能求助嗎?
“我??我說了,店裏有一個——”
“我是不懂你磕了什麼葯,”阿潘火氣沖沖地說,“進店就是客人,你管他穿不穿衣服?只要他買東西付錢就好了啊,這種事也要來問我?都是成年人了,莫管別人閑事的道理,很難懂嗎?”
艾為禮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想要將眼淚眨回去。
她最討厭自己這一點,在她憤怒的時候、吵架的時候,哪怕根本不想哭,眼淚也會不受控制地掉下來——她再也沒說一個字,直接掛掉了電話。
如果沒有人來幫助她們的話??
當她重新從收銀台後站起身時,突然出現的她好像又將那女客人嚇了一跳,朝她掃來一眼,吸了一口涼氣。這口涼氣好像勾起了灰白的赤裸男人的興緻,微微彎下腰,將自己的臉和臉上的東西一起,都送到了她的耳邊。
女客人的眼珠不由自主地轉向了一遍,看見了從自己耳旁探出來的那一根東西;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發出了一聲尖銳驚叫。
這一聲尖叫,顯然立刻叫那灰白男人興緻大漲,他臉上的生|殖器頓時又高興地向上彈起了幾公分。
??如果沒有人來幫那女客人的話,那就由她來吧。
艾為禮朝女客人怒吼了一聲:“蹲下!”
女客人仍在尖叫;她不得不又重複了一次,厲聲命令道:“現在,快,蹲下!”
話音一落,女客人終於猛地撲了下去;艾為禮一把抄起收銀台上的米白色老舊電話機,揚手就朝那一張暴露出來的、筆直伸挺着的臉上砸了過去。
伴隨着一聲令人肉緊的悶響,電話機恰好砸在了他的面門中央,隨即跌落在了地面上——除了電話機砸地的聲響之外,艾為禮好像還聽見了一聲長長的痛叫,又好像沒聽見;彷彿那聲音是從另一層空間裏響起來的,她只能隱約捕捉到聲音投在這個世界裏的倒影。
與此同時,那女客人也倉皇爬起身,不顧手中商品掉了一地,踉踉蹌蹌拔腿就朝店門口跑;艾為禮只“喂!”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讓她叫人,女客人已經一肩撞開了門,拚命衝出了便利店。
除了在地上骨碌碌來回滾的可樂罐之外,一時間,便利店裏只剩下了一片死寂,艾為禮,和那一個灰白裸男。
灰白裸男鬆開了捂着“鼻子”的手,慢慢地朝艾為禮抬起了頭。
他大步朝收銀台跑了過來。
“啪”地一聲,他雙手砸在枱面上,一張臉貼近了艾為禮;艾為禮驚叫了一聲,往後急退兩步,差點撞翻身後的架子。
灰白裸男揚起一條腿,就跨上了收銀台枱面,臉上被撞歪的、變成了蛻皮軟蟲一樣的生殖器,在空氣中搖搖晃晃,似乎要直指着艾為禮的面孔——她再也忍不住喉嚨里的驚叫了。
然而就在這時,“叮鈴”一聲,有人偏巧推開了店門。
是不是阿潘來了?
在突然燃起的希望中,艾為禮也清醒了幾分,反手抓起手邊那一台米白色老舊電話機,再次將它砸向了灰白裸男;正在爬檯子的灰白裸男躲避不及,被電話砸得臉孔一歪——艾為禮趁這一瞬間,朝門口方向高聲喊道:“救命!”
下一秒,她的心臟就墜進了谷底。
因為門口響起的,是電話中曾經聽過的那一個輕快女聲。
只要站在門口,就能一眼看見店內收銀台,以及收銀台前的灰白裸男了;可是來人卻視而不見,依舊十分輕快地問道:“救命?怎麼啦?你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