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太子妃的抉擇(1)
太子妃白日裏見了盛宴鈴。她愁容滿面了好幾日,但見到盛宴鈴的時候還強撐着笑,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你怎麼來了?”
盛宴鈴如今也懂得一些察言觀色了,見她眼睛明顯帶着些困意和疲倦,便知曉她幾天沒睡好過。她心裏升起些羞愧。
三哥哥說帶着畫像來找太子妃,便是大概能斷定太子妃最後會做什麼決定。而這般的決定也不是貿然能做出來的。誰家父母子女不是打斷骨頭連着筋,讓她去站在鎮國公的對面,實在是在往她的骨頭上一刀一刀的砍。
而此刻,她袖子裏的畫就是那把刀。
她低下頭,神色悲戚,太子妃就猜到了一點點。她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起來。縱使這些日子她也大概猜到了些,但是卻也在僥倖。
萬一不是呢?她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猜中,她要是料錯了,那父親該有多傷心。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將這麼多年的事情一一回想,回想景泰二十三年的時候,父親的舉動其實是很可疑的。她甚至在想當年攔着自己不能見太傅的人到底是父親還是陛下。
疑神疑鬼,卻又一遍一遍的想要去相信父親,這段日子,她只覺得自己都要恍惚了。
她也不敢去見父親。
她知曉,見了,問了,聽聞真相了,那就再也回不去了。她和父親之間,牽扯到太傅和蘭時,牽扯到那麼多條人命,怎麼可能再如常。
她還要顧念到整個鎮國公府。
母親,弟弟,妹妹,兄長,小侄子小侄女……還有那些在鎮國公待了一輩子的奴僕。
這些人命背負在她的身上,她都要崩潰了。
結果太子這個蠢貨還以為她是為了昭昭回來的事情,還在保證自己會好好待昭昭,他根本不知道一旦父親是真兇,那昭昭也走不掉了。
父親不會放過昭昭的。
太子妃眼眸泛紅,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痛苦,她蹭的一下站起來,在屋子裏面走了幾步,又轉身看向盛宴鈴,酸澀問:“宴鈴,你說吧,我還受得起。”
盛宴鈴便將畫拿出來,一張是一年前畫的,畫跡可以鑒別得出,做不了假。還有一張是今年新畫的人。
“這就是孫良志看見的那個人。”
她道:“這兩個人……應該是同一個人。”
她把去年五姑娘在鎮國公府的事情說了一遍,斟酌道:“現在也沒有證據他蒙面出現在鎮國公府就是鎮國公府的人。”
“他有可能是去鎮國公府做賊的……反正都說不定。”
“只是,這又是一件新證,是新證,便可以去查。一旦查下去……”
她看向太子妃,“我們也不知道,查出來的是什麼,又或者,能不能查下去。”
“太子妃,老大人都死了,若是受到阻力,我們也不知道還會死多少人。如今又牽扯到皇儲之爭——”
事情太複雜了。所以就連寧朔也不敢輕舉妄動。
“鎮國公一旦有事,太子殿下便也難逃罪責,何況是您……”
變化太多了。所以,此事,便要控制在最小的局面里。
來之前,盛宴鈴曾問寧朔,“你心裏想要一個什麼結果呢?”
寧朔看着她的眼眸,道:“當然是將真兇繩之以法。但不要再牽扯到別人了……太子妃,皇太孫,鎮國公府其他無辜的人……”
“我曾經,還抱過英娘阿姐最小的弟弟,他剛出生的時候胖乎乎的,後來長到三歲,竟然就開始抽條,再沒長胖過,我將他舉起來一點也不費勁。”
“上次,我在鎮國公府看見了他,如今已經長高了許多,卻依舊是那麼瘦。我想,我一隻手還是能舉起他來的。”
盛宴鈴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自想死鎮國公一個。他也不在乎鎮國公是如何死的。
只要他死了,能為隨家報仇就好。
所以這件事情就不能大張旗鼓的去查。查了,報了,那要死去無數的人。瞞了,藏了,便救活了幾百條人命。
盛宴鈴便在那一刻又理解了不雨川老先生一些。他也許,也是在最後的時候,決定將真相掩藏起來。
好像背叛了自己的道,但沒有背叛自己的本心。
盛宴鈴淚眼朦朧起來,“太子妃,前塵種種,總要有一個答案,但答案到底如何,便要看您如何抉擇了。”
太子妃聽了她的話,瞬間就懂了她的意思。
她想要說一句,又說不出來,最後聲音發顫,道:“這是你家三哥哥說的?”
盛宴鈴點頭。太子妃就笑,“他繼承的是老大人的遺願嗎?”
盛宴鈴再次點頭。
太子妃卻獃獃的盯着那張畫道:“讓我如何抉擇啊……”
她想起了去年宴席上發生的事情。那日,朝華也掉進了水裏,被十七娘救上來了。但十七娘太重,上不來,還是五姑娘救的。事後她問過朝華為什麼落水,也沒問出什麼來,朝華只說:“母親,婆子們都跟着我,我不喜歡,便甩開她們偷偷跑出來玩,不小心掉進了湖裏,幸而十七姨救了我。”
父親又說十七娘“心懷不軌”。
“她本是要在道上跟田小侯爺‘偶遇’,但寧國公家的五姑娘卻正好從廂房出來要回去,所以她便拖延着時間,即便自己碰不見,也不讓她碰見。”
“等到時候成熟了,她想着大道上沒人,便也憤憤往小道去,這才救了朝華。”
太子妃聽完便唏噓道:“也是老天保佑。”
父親安撫她,“朝華沒事,便是大幸事。你往後也不要讓那麼多人跟着朝華,你小時候我可這般對過你?”
太子妃彼時還很感激父親,連忙稱是。如今看來,父親也隱瞞了許多真相,至少後來十七娘再沒出過門,身子一直不好,便是“撞”見了什麼事情。
父親不願意讓她說出來,又怕她說出來,便將人給軟禁在家裏了。
她無奈的苦笑,“宴鈴,此事,我來處理吧。”
萬物萬事有個頭,也該有個終點。源頭是由鎮國公府起,便要由鎮國公府結束。
她道:“你們以誠心待我,我也該還這份恩情。”
她苦笑一聲,“就算不為你們,也該為太傅和蘭時,還有申家……申家最是無辜,我聽聞那個小姑娘被姦殺……之時,還只有十五六歲。”
“她喜歡讀書,就要成家了……父親……父親怎麼敢,怎麼會有這麼狠辣的心——”
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能做出這般的事情。他不是這般教導她的。
盛宴鈴就知曉了她的選擇。
人皆有大義,但選擇大義確實最是極少數人才會做的,她頓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眼睛紅了,喃喃道:“我們都知道最後會怎麼樣……但光靠目前已經有的證據,根本贏不了。”
太子妃便站在原地看向窗外,“宴鈴,陛下應該也是知曉的。”
“你來找我,想來也是知曉,若是此事陛下不鬆口,你我繼續追查下去也沒用。”
盛宴鈴艱難點頭,“是。”
“我和三哥哥都在想,查到這裏,繼續追查下去總會有線索,但陛下的意思才是最終的關鍵。”
她抬起頭,“太子妃,你說,陛下到底是什麼心思?”
太子妃搖搖頭,“之前還知曉,現在卻猜不出來了。”
“但猜不出來,便不用猜。”
她慢吞吞走幾步,坐回椅子上,“也許,證據都在陛下那裏。我們要查,就要陛下的手裏‘漏出’些證據來。”
盛宴鈴心裏發酸,“隨太傅一輩子都在為國為民,還不夠他漏出一些證據來嗎?”
太子妃低頭,“宴鈴,你不懂,你不懂這些男人……這些世家子,這些上位者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沉默片刻,突然招了招手,“宴鈴,好姑娘,你坐我身邊來,我有一樁事情要交代你。”
盛宴鈴連忙走過去,“什麼事情?”
太子妃:“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盛宴鈴點點頭,“你說。”
太子妃:“你還記得昭美人嗎?”
盛宴鈴:“自然。”
太子妃:“她沒有死,她被我送出去了,本是一路直行要去嶺南的……你知曉她為什麼要去嶺南嗎?”
盛宴鈴沉默一瞬,還是搖頭,“不知。”
太子妃:“她是蘭時的妹妹。”
盛宴鈴哭了出來。
她知道,她都知道的。
太子妃此時卻沒有去猜測她知曉不知曉,她只是道:“我為什麼會大概判定父親是真兇,有一半是他將昭昭抓回來了。父女天性,他知曉我,我也知曉他。”
盛宴鈴就嚇得站了起來,“什麼?”
“昭昭被抓了回來了?”
太子妃沉痛的點了點頭,“宴鈴,我之後會從太子口中探出昭昭在哪裏,我會派人給你送信,你一定要答應我,要去救出昭昭。”
盛宴鈴便舉起手指頭,鄭重發誓,“我必定傾盡所有去救她。我必定要救出她。”
太子妃一滴淚就流了出來,“多謝你。多謝你在蘭時最後的光景里治癒他,多謝你願意去為他翻案,多謝你願意答應去救他的妹妹。”
她站起來,鄭重的朝着盛宴鈴行了一禮,“蘇氏英娘,在此謝過了。”
盛宴鈴回到鎮國公府的時候都還沒有回過神,寧朔早等着她,見她獃獃的回來,三步邁做兩步過去,“宴鈴,你還好嗎?”
盛宴鈴便忍不住大哭起來。
嚎啕大哭。
她一把錘在寧朔的胸口上,“太子妃太苦了,一個人越是懂事,她便越苦。”
而且是她親自去拿着畫像強迫她繼續往前面去的。
她哭完了,怔怔道:“這京都,哪裏比得過我們嶺南啊。”
嶺南艱苦,卻即便死也是戰死,京都卻是軟刀子磨,磨得人體無完膚。
盛宴鈴把昭昭的事情說給了寧朔。
“我們必須要救出她。”
她堅定的道:“我臨走前,太子妃沒有說其他的事情,只說了昭昭。她還朝着我行了一禮……”
說到這裏,她又要哭了。
她從前從不知道一個人是如此的令人信服。她道:“就是此時太子妃讓我去死,只要死得有價值,我也是願意的。三哥哥,這便是士為知己者死吧。”
寧朔輕嘆一口氣,“英娘阿姐確實是如此之人。”
他道:“如今,我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接下來便要看陛下如何了。”
他道:“那我們就分兩條道,英娘阿姐去陛下那裏,我們去昭昭那裏。”
盛宴鈴:“太子妃說她還要詐出太子說出昭昭的住處才能告訴我。”
寧朔:“英娘阿姐了解太子,我也了解他。從男人的面上來說,我比她更加了解太子。他的那些私處,英娘阿姐不知曉,但我卻知曉。”
他和太子曾經也是親密無間的兄弟。
盛宴鈴:“那得快些,遲則生變。”
寧朔便道:“我要去找黃正經,我被人盯着,出門尋人不合適,他四處跑,又放蕩不羈的,由他去找,卻是最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