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 幕僚
又一次改朝換代,東京城的百姓也是見怪不怪了,除了換了國號和皇帝,東京城的一切和往常沒有太大的區別。
新君打開府庫賞賜士卒,至於那些將校官員更是陞官又發財,除了侍衛馬步司的韓令公一家,所有人都是幸運的。
因為新君在宋州任過節度使,故而國號叫“宋”。與梁唐晉漢周相比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出奇的字眼,也許過不久就會和前面的幾個短命王朝一樣成為歷史。
不論日後如何,此刻這就是趙家的天下,皇帝備胎轉正,一家人自是跟着雞犬升天,杜氏是無可爭議的太后,王氏備受寵愛自然封了皇后。
趙匡義為避兄長名諱改名趙光義,任殿前司都虞侯領睦州防禦使不過沒有封王,畢竟他還年輕且沒有什麼實際的功勞,並不是說皇帝的兄弟就一定能封王的。
至於趙寧秀就沒有那麼些顧慮了,一道敕旨下來草雞就變了鳳凰,成了貨真價實的公主。快活林的婦人聽到消息立刻跑來道賀,今天一波明天又是一波總不消停。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徐家廳堂夠大了,可還是擠得落不下腳。
“都遠着些!吵吵嚷嚷的像個什麼樣子,還讓不讓公主說話了!”劉嬸兒頗有些狗仗人勢的意思,大聲的斥責不斷湧上來的婦人。
趙寧秀如平常一樣的打扮,非是她平易近人,公主那一套高貴華麗卻又無比瑣碎的裝扮,只穿了一天就不耐煩了。
她拍着鼓囊囊的胸脯道:“眾位有事話儘管說,能應承的我自是沒的說,不能的也莫要怪我,說完了我還要去長樂樓打點生意。”
黃嬸兒拉着一個黃毛丫頭,“這是俺娘家侄女,人長的俊俏,你看能不能叫他給皇帝做個妃子什麼的。”
俊俏?黃嬸兒一定是整天的看麻瓜,審美產生了嚴重的偏差,這姑娘一臉的雀斑,別說當妃子就是當宮女也不夠格。
潘嫂嫂立刻把黃嬸兒擠到一邊去,“黃嬸兒你也不看看你這娘家侄女什麼模樣,要是把官家嚇出毛病來,有你好果子吃。”而後湊到趙寧秀跟前搔首弄姿的道:“公主,你看我怎麼樣?”
“潘嫂嫂也想入宮當妃子?你家大哥可還活着呢,就算你不要名聲,我兄長也要體面。”
“公主想那裏去了!我聽說公主都是有公主府的,裏面還有女官,公主能不能給我也弄個官兒噹噹,看我家的男人還敢對我大呼小叫。”
潘嫂嫂一語驚醒夢中人,屋內的婦人立刻群情洶洶,“俺也要當女官,俺家的男人當個伍長,就以為自己大過天了,整天的對俺非打即罵,等俺當了官兒看他還敢動俺一個手指頭!”
大多數婦人都抱着同樣的想法,說起來一把辛酸,還有當場就嚎哭起來,就連五大三粗平素潑辣的劉嬸也時一把鼻涕一把淚。
“諸位嫂嫂、嬸嬸只管放心,我現在還沒有公主府,等公主府建好了定給你們弄個女官噹噹,也好在自家男人面前揚眉吐氣一回。”
聽趙寧秀這般說,自是滿堂歡喜,一眾婦人哄然散去,連為何而來都不提了。
劉嬸兒走的時候,還順走了趙寧秀的貼身利器,呲牙咧嘴的問道:“公主,你跟俺說這擀麵杖是打過皇帝的?哼,俺就不信還收拾不了他一個小小都頭。”
等婦人都走了,徐羨抱着紅寶兒從後門進來,“你是不是弄錯了,你是公主又不是女皇,現在封官許願的,回頭兌現不了看你還有何臉面。”
趙寧秀哼了一聲,“公主府就是有女官的,如何兌現不了,即使用不了這麼些人,有我撐腰我看她們家裏的臭男人還敢打人!”
徐羨似乎記得宋朝的公主到了婆家都有被欺負的,如此豪橫的可能也就只有這一位了,“你只覺得這些婦人被家裏男人打可憐,不覺得我被女人打更丟人嗎?”
趙寧秀一拍桌子,虎着臉道:“哪個女人敢打你,我自是給你撐腰!”
“你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哎呀,不要吃手,太髒了!”徐羨把紅孩兒嘴裏的手指拿了出來。
“我兒的手白嫩嫩的那裏臟,我看你是不喜歡紅孩兒,才從外面撿了一個回來。”
“跟你說了,那是世宗皇帝親子,不是撿回來的。”
“我怎會不知道,你把他送給旁人來養不好嗎,咱們可以多給錢?”
“你不是挺喜歡收養孩子的,徐朗那麼大個人你不是也很喜歡?”
“這個不一樣!”趙寧秀拍着胸口道:“我倒不是怕兄長責怪,我見了他就覺得欠了他什麼似的。”
徐羨坐到椅子上調侃道:“你們趙家總算是有個有良心的。這可不像你,平時欠了情分你就迫不及待的要還回去,這回也一樣償還給他就是!”
趙寧秀皺着眉道:“偌大的江山,叫我趙家怎麼還!”
“弄岔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水,你現在是徐家的人!”
趙寧秀一拍桌子道:“沒錯,我是徐家人,這般想我就舒服多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父皇!”隨着一聲焦急的呼喚,就見柴宗訓快步跑到廳內,見了徐羨就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歡喜的道:“睡完了午覺就沒看見父親,還以為父親又把孩兒丟下了。”
看着柴宗訓天真的笑臉,徐羨覺得心酸又虧欠,並非是他幫着趙匡胤奪了郭氏的江山才覺得虧欠。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本該成為皇帝的柴宗訓當了一個再不普通不過的皇子,即使連他的生父都疏忽他。
徐羨噓聲道:“跟你說過幾回了,切莫叫我‘父皇’,不然會給我招禍的。”
柴宗訓重重的點頭道:“知道了,父皇抱抱我!”
趙寧秀嗤笑一聲從徐羨懷裏接過紅孩兒,柴宗訓立刻就鑽到徐羨懷裏,像是一隻小獸進了溫暖的巢穴,用小腦袋蹭了蹭徐羨的胸口,愜意的閉上了眼睛。
趙寧秀撫摸着紅孩兒的腦袋道:“我覺得你該給他重新取一個名字,這樣他更容易接受新的身份。”
徐羨搓着下巴想了半天,“要不,就叫安讓吧,聽着和紅孩兒也像是兄弟倆。”
不等趙寧秀回話,歡哥兒快步進到廳里,稟道:“駙馬,門外有一人要求見你!”
“稱我令公,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吃軟飯的呢!”
“是!”歡哥兒重新道:“門外有一人要求見令公。”
“是什麼人叨擾我享受天倫之樂?”
“他說自己叫韓微!”
趙寧秀抬頭問道:“韓微是誰?”
“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問,你去把那人叫我的書房裏面來!”徐羨拍拍懷中的柴宗訓,“宗訓醒醒,為父要處置公務了。”
柴宗訓從徐羨懷裏跳下來,“父親不是給孩兒取名安讓了嗎?孩兒要和父親一起去辦公!”
徐羨笑着起身摸摸身前的小腦袋,“那就陪為父一起去!”
他帶着徐安讓一起到了書房,僕役剛剛上了茶就見歡哥兒引着韓微進來,韓微進了書房立刻五體投地拜倒,“韓微拜見令公!”
韓通死了,可是卻高升了,趙匡胤給了他追封了個耀眼的榮銜,以彰顯自己的寬仁,只是韓家只剩下韓微這個殘廢和一個幼子,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徐羨放下茶碗道:“衙內之前已經向我拜謝過了,不必再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韓微起身一拱手才在一旁坐下,端起茶碗就喝,眼看着一碗茶到了底徐羨也不問話,只好主動道:“此時別人都把韓某當做掃把星,恨不得踩上一腳,包括韓某相交多年的狐朋狗友也是唯恐避之不及,為何令公卻肯讓韓某進門?”
徐羨嘿嘿的笑道:“你說的是廢話,倒不如問我為何有膽闖進你家,殺了今上的心腹愛將救了你的小命。”
“這個小可明白,令公殺王彥生非是為救我,除了泄恨之外更多的是立威,怕東京城裏沒有誰敢輕易捋令公的虎鬚,即使奉旨行事也會三思而後行,生恐自己落了王彥生的下場。”
“哎呀,衙內還真是個聰明人!”
“不,小可蠢到家了,小可明知韓家有今日之禍,卻仍舊沒有勸動父親殺了今上!”
“哈哈……”徐羨手指韓微,“你不僅聰明還很膽大,莫非不知道我是大宋的功臣,今上的妹婿?你的話不用傳到官家的耳朵里,就是叫我的夫人知道,今天你都走不出這個大門。”
“令公不會叫夫人知道的,不然小可就不能為令公效力了。”
徐羨笑問道:“我為何要收你為己用,不然官家會對我生疑的。”
“無論收不收小可都一樣,令公雖然風評不佳,可是功勞卻實實在在,兗州、隴右、淮南、江南、幽州,令公的功勛足以着書立傳,即使許多戎馬一生的老將也比不過。
可令公卻只有二十餘歲,而天下卻未定,建功立業的機會數不勝數,終有一日會賞無可賞封無可封,無論誰做皇帝都留不得令公,除非你願意做下一個符彥卿。”
“呵,即便我不想做符彥卿,可我為什麼要用你,你是能拉得了弓還是能沖的了陣,據我所知衙內可是東京城裏有名的紈絝。”
韓微笑道:“沒錯,小可確實是東京城的數得着的紈絝,吟風弄月,鬥雞賭馬,弄玉吹簫,偷香竊玉都是小可在行的。不過令公卻不知道我亦懂得觀人眉宇、占卜星相、兵法謀略,經史子集,只是自知仕途無望,才囫圇度日。”
“哈哈……某頭一次見過這樣自吹自擂的人,現任樞密院副使趙普只懂得半部論語就能助今上竊國稱帝,誰若是得了衙內輔佐豈不是要一統天下?”
韓微一拱手道:“正是!”
“哼!”徐羨冷哼一聲道:“別光說不練耍嘴皮子。”
韓微道:“令公可願與我賭一把,看看我是否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那我到要瞧瞧你的本事,怎麼個賭法。”
“今上竊國稱帝,藩鎮之中定有人不服,令公以為誰會先叛亂?”
別說,這個徐羨還真不知道,他只知道李重進造反了,不過嘴上可不露怯,“不是李重進就是袁彥!”
袁彥是郭威舊部,現在陝州任保義軍節度使,趙匡胤善結人緣,也不知怎得就與他結了大仇。
趙匡胤登基后立刻派遣使者通知各鎮節度使,為了安撫住袁彥專門派了潘美前去陝州,潘美沒帶兵馬只帶了幾個隨從,也不知道能不能進了陝州的大門。
“非也!”韓微信心十足的笑道:“袁彥雖然脾氣暴躁可也爽快,以今上的虛情假意定能籠絡住。至於李重進自然不是能輕易籠絡住的,這點今上心知肚明,只是事出突然他多半還沒有做好叛亂的準備。
唯一做好叛亂準備的就只有昭義軍節度使李筠了,世宗皇帝在的時候,他就以潞州賦稅招兵買馬打造兵器鎧甲。世宗卻只是斥責他一番,可是他以為世宗皇帝奈何不得他並未收斂。
今上乃是後生小輩,卻爬到了他的頭上叫他怎能甘心。偽漢劉鈞必定趁機與他媾和甚至給與支持,李筠有恃無恐定會第一個跳出叛亂。”
徐羨捻着鬍鬚道:“似是有理,不論你說的對錯,就衝著你的分辨能力也能做我的幕僚,只是你的手可還能提得起筆嗎?”
韓微笑着抬起完好的左手,“屬下是左撇子!”
“令公!老張叔又讓兒媳來送東西了。”歡哥兒進到書房將一顆蠟丸放在桌子上。
正是關鍵時候,徐羨叫老張特別留意市井上發生的事情,一日都要來送徐家送幾回消息,如果是蠟丸包裹的那就一定是極為重要的情報。
徐羨搓開蠟丸,取出字條看了看,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一下韓微。
韓微見狀笑問道:“別不是叫屬下說中,李筠造反了?”
“不,李筠的兒子進京了!”
就在徐羨搓開蠟丸的同時,趙匡胤也打開了一封密奏,是潘美讓人快馬從陝州送來的,他死對頭袁彥不僅表示臣服,更願意親自來東京見他,這叫他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
如果他能和袁彥和解,那麼就能安撫住絕大多數的節度使,即便有兩三個不知死活的跳出來反對他,也改變不了大局。
最讓他擔心的並不是遠在揚州實力雄厚的李重進,而是昭義軍節度使李筠,柴榮在位時候他已經露了反志。昭義軍本就是個強藩又毗鄰北漢,他不僅擔心李筠和劉鈞勾結,更擔心李筠順着北漢的藤找上遼國的瓜。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剛剛收到潘美送來密信,立刻就有人來報李筠派了兒子李守節來到,已經在宮門外等候召見。
趙匡胤非但沒有歡喜,反而一臉的愁容,他有些不明白李筠派兒子來做什麼,難道李筠準備從良了?
“宣李守節來講武殿見朕!”
自從在後閣夢到柴榮之後,趙匡胤就搬到了講武殿辦公,雖然離崇元殿有點遠,可是睡得踏實。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斧靜靜的等待,不多時就見張德均引着李守節進來。
不等李守節見禮,趙匡胤就單刀直入的問道:“太子,來東京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