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棄子

第一四九章 棄子

大行皇帝的祭祀典禮結束,棺槨在宮中停留些日子,就會送到皇陵安葬。趙匡胤終於得空回了家,可來不及與親人共敘離別之情,享受天倫之樂,就有人找上門恭賀拜望。

他兄弟朋友無算,來的人皆是以群論,將整個花廳占的滿滿的,連個下腳的地方也沒有。除了軍中的將校袍澤,還有不少文官前來攀附,宰相樞密、節度留守亦有賀禮相贈。

皇帝給了他放了三日的假期,大多都浪費在接人待客之上,杜氏卻不介意反而十分欣喜,這門庭若市的景象,從前她是想也不敢想。

杜氏手裏捏着三支清香在燭火上點燃插到香爐之中,合手拜了拜,轉過身對眾人道:“老身早就說過將你父親的墳墓遷至洛陽,現在看來果然好使。”

趙匡義苦笑道:“兄長之所以能高升是先帝信重,和為父親遷墳沒有多大關係。”

杜氏斥道:“如果你兄長升遷是皇帝信重,那你憑什麼得了個官職,還說和遷墳沒有關係?”

趙匡義道:“先帝賜我官職,是因為沾了兄長的光,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空頭銜,到了殿前司怕是都沒個兵頭的話好使。”

杜氏道:“老身聽說你兄長已是殿前司最大的官兒,你在殿前司奉兄長差遣做事,說話怎麼會不好使。”

趙匡胤笑道:“有兒子在,廷宜說話自然好使,母親快快過來用飯吧,不然飯菜就要涼了。”他起身扶着杜氏坐下,“兒子這幾日在家還不曾陪母親一起吃個囫圇飯,母親莫要怪我。”

“我兒能有出息,為娘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怪你,這兩日為娘也沒有閑着,已是給你敲定了一門親事。”

趙匡胤粗眉一皺,“賀氏過世尚未滿三年,現在就續弦怕是不太好。”

“此言差矣,我兒如今身居高位,家裏若是沒個當家主婦怕是要叫人笑話。”

“不知是哪家的女兒?”

人生三大幸,升官發財死老婆,趙匡胤全趕上了,作為大周首屈一指的鑽石王老五,膚白貌美大長腿自是由得他選,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要。

他身份不比往常,小門小戶的自是配不上,可對方的身份也絕不可能太過顯赫,畢竟他已是軍中第一人,尋一門顯赫的姻親,你想幹什麼!

杜氏回道:“乃是巢國公之女。”

巢國公王饒發跡於後晉年間,到了後漢時就有了太尉、平章的榮銜,等到柴榮即位的時候已經快沒的封了,只能加檢校侍中的榮銜。

王家確實算得上是顯赫門第,不過王饒在顯德四年的時候就已經過世,王家的實力自然大減,加之王饒在世的名聲很不錯,確實算得上是一門再合適不過的姻緣。

杜氏笑道:“老身早前就見過王家的小娘子,身段模樣,琴棋書畫,規矩禮儀一樣不差,早就想上門提親,只是你一直不在京中,為娘也不敢拿主意。現在我兒回京再不開口,那小娘便要許給別家了,元朗以為為娘選的這門親事如何?”

趙匡胤點點頭道:“再合適不過,就全憑母親做主了!”

“這還要多虧趙先生為我參詳,才敢拿定主意。原本王家還有些猶豫,多虧尋了個好媒人,口燦蓮花方才說動了。”

回家探望母親的趙寧秀,用調羹舀着碗裏的燉蛋餵給紅孩兒,聞言打趣道:“以兄長今時今日之地位,王家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難道要嫁到宮中做皇后,只是皇帝年齡太小,王家的女兒年紀怕是等不及嘍。”

杜氏聞言翻了個白眼,“還不是被你們徐家連累!”

趙寧秀抬頭看了一眼杜氏的神色,哼道:“是你們趙家娶媳和我們徐家有什麼關係?”

趙匡胤輕聲斥道:“二姐,哪有這樣和母親說話的。”

杜氏道:“二姐家裏有個吃人的男人,人人都怕他,腰杆子自然硬些。”

趙寧秀聞言一怔,恨恨的一甩胳膊,手裏的調羹落在地上,立刻摔得粉碎,大聲吼道:“外面人胡說八道也罷了,母親難道也學別人污衊自家女婿。”

杜氏陰陽怪氣的道:“眾口鑠金,由不得老身不信!韓德順的父親已是被知閑給害死,從前他還來探望過老身,實在想不到竟被活活吃了,真是可憐!”

趙寧秀胸口劇烈起來,厲聲道:“姓韓的不過拿了幾斤點心幾匹破布母親就記在心裏,卻不想想郎君為趙家做了多少事,他被姓韓的出賣陷害,母親不為女婿說話卻幫着外人是何道理!”

“二姐,坐下!”趙匡胤見雙方已是在暴走的邊緣,他將趙寧秀摁在椅子上又對杜氏解釋道:“母親不要聽外面的謠傳,韓德順被吃了的事情確實是有的,不過跟知閑無關,都是他手下人乾的。韓德順落得如此下場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杜氏嘆口氣道:“老身不過個婦人,哪裏管得了這麼多。只是不想徐家連累趙家的名聲,這樣的事情再有幾回,我趙家豈不是自絕於人,更要誤了你的前程啊。”

“母親若是覺得我徐家連累了趙家,乾脆和我徐家絕了往來才徹底!”趙寧秀說著將懷裏的紅孩兒抗在肩上,“母親放心,我再不會踏進趙家的大門一步!”

她說著就起身向外走,趙匡胤無論如何呼喚也是無用,杜氏道:“元朗不必管她,你還不知道她的性子,要不了一月又會回來,趕緊的用飯吧,老身都快給她氣飽了。”

杜氏夾了一塊紅燒肉在嘴裏慢條斯理的嚼着,聽見外面的腳步聲便道:“這丫頭這不是又回來了,八成又落下什麼東西了。”

趙匡胤頭也不抬得道:“不是寧秀,是趙先生!”

夜幕中的人影進到廳中果然是趙普,杜氏笑問道:“先生來的正好,咱家剛剛開飯。”

趙普一拱手道:“多謝老夫人,趙某正餓得慌,便不客氣了。”直接就在趙寧秀空出來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他在趙家婉如子侄一樣,女眷也無需避諱,加上能言會道很得杜氏歡心,三兩句話就哄得杜氏忘了剛才的不快,飯桌之上其樂融融,更像是和樂的一家人。

一炷香的時間,桌上只剩下殘羹冷炙,杜氏用絹帕抹了抹嘴,“吃飽了就各自回去休息,把廳里讓給男人說話。”

廳中的婦人孩子各自散去,僕役收拾了桌子,又端了茶水上來。

趙匡胤接過來茶碗幾口喝完,而後長出一口氣,“哈,今天的菜有點咸了,以後要讓廚子少放些鹽。”

趙普打趣道:“太尉家裏少賢惠持家的主婦,下人做事難免懈怠,不過再過月余這問題就能解決了。”

“哈哈……”趙匡胤大笑一聲,“多虧先生替母親斟酌,這親事選得好。”他話鋒突然一轉,“先生這麼晚過來,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吧。”

趙普重重的點了點頭,“是!”

趙匡義立刻追問道:“是殿前司的事情?”

趙匡胤雖然得了三天的假,但是已經讓趙普前去接手殿前司的公務,問道:“難道在殿前司還有人難為先生?”

殿前司副都點檢慕容延釗,是趙匡胤年少時“追隨”的老大哥;下面依次是都指揮使石守信、都虞侯韓重贇;他們都知道趙普是趙匡胤的親信幕僚,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敢難為趙普。

趙匡義道:“定是慕容延釗,兄長爬他頭上,他一定是心裏不服!”

慕容延釗在郭威帳下任職要比趙匡胤早,官職一直是和張永德平起平坐,戰功也更加的顯赫。柴榮之所以能讓李璟徹底低頭,最大的原因不是徐羨攻佔了常州,而是慕容延釗和宋延渥擊敗南唐水軍奪取長江的控制權。

如果說比起趙匡胤有什麼不足的話,那就是慕容延釗還為現任皇帝效力的時候,趙匡胤就已經成了下一任皇帝的重要心腹。可是被一個資歷軍功都不及自己的人爬到頭上,慕容延釗確實有不服氣的理由。

趙普搖頭道:“非是慕容令公,而是先帝。”

“先帝?”趙家兄弟對視一眼,齊聲問道:“何解?”

趙普苦笑道:“屬下在殿前司呆了這三日,才摸清楚調動殿前司兵馬的權利皆在韓通之手,即使連將校任免也要太尉和韓通、樞密院一同決斷。”

趙匡義聞言起身喝道:“那這殿前都點檢豈不就是有名無權的空頭銜!”

“正是如此!”

趙匡胤反倒是十分平靜,他放下茶碗捋着鬍鬚道:“真是天心難測啊。”

“非是天心難測,太尉可還記得那句‘點檢做天子’讖語嗎?也許因為這句讖語陛下才對都點檢一職施加諸多的限制。”

趙匡胤點點頭表示認同,“應該是這樣了,哎,既如此陛下又何苦叫我領這個職位,不如當初就直接撤了了事。”

“看來太尉還沒有明白陛下的用心,陛下叫太尉領都點檢一職,是為了制衡韓通。”

趙匡義道:“兄長沒有權力如何制衡韓通?”

“太尉雖然無權但是有人哪!慕容延釗、石守信、韓重贇,手握控鶴軍的李繼勛,不是太尉的故交就是義兄弟。試問韓通若是叛亂,太尉若是不從殿前司自不會聽韓通的,只要向太后和陛下請旨,立刻就能反制韓通。至於太尉若有不軌之心,怕是只能從宋州調撥兵馬了,想要進城怕是都難。”

趙匡義道:“先帝真是狡詐!”

“閉嘴!”趙匡義斥道:“此道正是帝王之術,若連這些都想不到那才是枉費了先帝的英明。”

趙匡義攤手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什麼如何是好,既是陛下心意,某自是照着做,這幾年某自覺過得辛苦,正好過幾日輕省的舒心日子。”趙匡胤笑道:“既然殿前司無事可做,就麻煩趙先生幫某操持一下婚事,早日把請柬發出去,某已經迫不及待的做新郎官了。”

趙匡胤起身伸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朕實在有些乏累,今日就到這裏吧。”

趙普起身拱手道:“太尉早些安寢,屬下告辭!”

“我送趙先生出門!”趙匡胤起身一直將趙普送到門外,然而他並沒有立刻離開,對趙普小聲的嘀咕道:“實在想不到先帝還有這些手段,這下子麻煩了。原本以為他沒有把那句讖語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是我們作繭自縛了。”

“這繭不是咱們織的,我也不過是拿旁人的用上一用,再者若是沒有這句讖語,說不現在的都點檢仍是張永德,太尉現在雖然無權位置已是占上了,總有機會翻身。”

趙匡義皺着眉道:“若實在不行,到時候可以借紅巾都一用,紅巾都的名聲現在很響亮,到時候效果應該不錯。”

“不行!”趙普像是被蠍子蟄了一樣,“若是沒有韓令坤的事情,紅巾都倒是可以一用,可現在紅巾都惡名在外,那些人對徐羨畏如蛇蠍,絕不會願意和他在一個鍋里吃飯。”

趙匡義冷哼一聲,“那些人和我那岳丈都是一類人,有賊心沒賊膽貨色,只想着叫別人出頭自己兩頭下注,不論天下如何變換總能享平安富貴。”

“所以他們只能做臣子!”趙普正色警告道:“總之不論如何,都不能讓徐羨往其中摻合。守天下在德不在險,同樣奪天下在德不在勇,徐羨和紅巾都連先帝都不敢再用,我等只能棄之!”

“在德不在險”這句明傳千古的話聽起來十分明了,國家太平興盛,不在乎山川之險峻城池之堅固,而是君王要修行德政,咋一聽十分有理可又禁不起推敲。

所謂德,不單單是指君王的德行又或者實行的仁政,乃是指人心,再直白一點就是大多數的人的利益,徐羨是個不被眾人人待見的傢伙,所以就只能一腳被踢開。

趙匡義支吾道:“可是,可是,我之前和他已是有了默契,現在若將他甩開,以他的性格他必心生怨懟,到時候若誠心壞事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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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皇帝備胎們的亂世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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