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鸞漂鳳泊

5第五章 鸞漂鳳泊

季瑛疾忙穿好衣衫下床,輕拍了一下蘭芽肩頭道:“我去看看。”說完打開了房門。

蘭芽從季庭肩上看出去,入目先是一隊火光,濃煙嗆鼻、劈啪作響,高舉火把的眾人中,有數人面目、膚色俱各異樣——

蒙古人!

蘭芽心中狠狠一跳——日也懸心,夜也懸心,終是難逃這一遭兒。

早有人瞧見這裏,圍攏上來。季瑛當門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為首那人上前來,卻是個漢人,將一柄銀光閃閃的大刀推向季瑛頸間,說道:“捉拿反賊,有敢反抗的當場砍了!”

蘭芽驚叫一聲,煞白着臉色從屋裏衝出,還未開口,便被季瑛擋了回去:“回去,沒事!”

提刀那人見季瑛忽然神色平靜如沒事人一般,大為驚訝,使刀背磕了磕他的肩膀,道:“小子……”

話未說完,季瑛兩指拈住刀尖,輕輕向外一送,搖頭說道:“對付個讀書人,用得着動刀動槍?你咳嗽一聲,我便嚇軟了!”說完一笑,還衝那人眨了眨眼。

那人看得傻了,半響將刀抽回,回頭向身後的眾人笑道:“媽的,拿反賊拿到瘋子家裏了。”說著在季瑛肩上用力推了一把。

季瑛踉蹌一步,扶着門框站穩了,兩臂平伸,仍是擋在門前。

便在此時,“砰”地一聲,似乎正房院門給人一腳踢開,一個聲音隔牆傳來尚嗡嗡直響,仍是漢人口音:“稟大人,合家良賤三十四口,一個不少!”

緊跟着又有人道:“小的帶人搜遍了,並未看見銀錢,定是藏在隱秘之地了。大人放心,就是挖地三尺,小人也定……”

話音忽然止住,有人哈哈大笑:“何用那般麻煩?把那小丫頭叫來,一問便知。”仍是漢話。

蘭芽一顆心直往下沉,腦中急速盤旋:小丫頭,是哪個小丫頭?

不足一頓飯的時間,全家人都被驅趕到正房院落中央。為首那人左右踱了幾步,走到鄭夫人跟前站住說道:

“老太太,受驚了。不過,這也怨不得旁人,誰教你們放着好日子不過,偏要通敵呢?你們已是大元子民,這一宗兒想不明白,往後,可就難嘍。”

鄭夫人舉手理了理衣領,淡淡說道:“我家不曾通敵,必是受了旁人誣陷。”

“哦?”那人格格冷笑:“老太太,我勸您,還是實招了罷。我的人搜了半天,一兩銀子也沒找着。您識相,就自己供出來——真瞧不出來,府上連待客的椅子都湊不齊,竟能拿出五千兩銀子填還趙禥小兒!”

一院子人俱都驚得呆住了,只仲瑛與季瑛眼光一碰,隨即別了開去。

蘭芽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悲痛——驕傲是果然公公一世忠良,死有遺響;痛的則是天亡鄭家,這一劫,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了。

她腦中一閃,想起了爹娘,又覺安心——總是一家人在一起就是。

既橫下一條心,便少了懼怕,又回思適才之事——婆婆行此機密大事,做媳婦的尚且不知,這消息,究竟是誰走漏出去的呢?難道……

那人挑高了下巴,向著押在一旁的婦孺群中招招手:“小丫頭,你來勸勸你家老夫人。”

一個青衣丫鬟慢慢向前走了兩步,蘭芽幾乎將下唇咬破——果然不是旁人,正是史夫人最為寵愛、倚重的大丫頭良兒!

院中的人群里立刻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鄭夫人眼底慟怒交加,卻只一閃而過,旋即恢復了平靜。

“夫人!”良兒怯怯上前,喚了一聲。

“良兒,原來是你誣陷主子么?我鄭家待你不薄,這等恩將仇報的事情,你竟做得出來?”

鄭夫人義正辭嚴,面色凜然。

“夫人,你就,就實說了罷!”良兒忽然掩面痛哭。

“我家絕無通敵之事”!老大伯瑛在旁高呼一聲:“定是這丫頭從中構陷……”

“住嘴!誰許你說話了?”那首領一聲斷喝。

仲瑛與季瑛同聲呼道:“即便有事,也該問我,我母親偌大年紀,長日只知吃齋念佛,你們苦苦為難她老人家做什麼?”

“都別說了!”鄭夫人聲音不高,卻極是威嚴。她向著首領微微一躬,從容不迫說道:

“這位大人,這樁事體,定是什麼地方生出了誤會。漫說我們全家安分守己——即有心通敵,如您所見,連把好椅子也拿不出,哪裏變得出五千白銀?大人若不信,只管多搜幾遍,若搜得出,這罪名我老婆子認了就是。大人倒自想想,你們圍城數年,城內薪桂米珠,誰家不是一貧如洗?莫說我一家,就是全城加起來,怕也沒有這麼多的錢!倒是賣主求榮之輩愈來愈多,沒有五千,也有八百!”

老太太詞鋒犀利,句句似乎有理,那首領不由露出了將信將疑的神態。

良兒見勢不妙,忙開口道:“夫人,你與二爺、三爺,近日常背了人在裏屋鬼鬼祟祟地商議,我早起疑心。近來一個姓柳的男子,幾次趕着馬車來家,說是運醬菜——是什麼醬菜重得兩匹馬都拉不動?大門外現放着車轍在那裏,大人……”

她轉向首領道:“大人可派人去看看那車轍可是幾壇醬菜壓得出的!”

“不必了,來時我已見了。”首領上下打量良兒,問道:“你又怎知具體數目乃是五千兩白銀?”

良兒道:“我已向“達魯花赤”老爺說明了的,五千兩是我猜的。二爺與柳公子談話,我中間進去奉茶,看見二爺舉起一個巴掌。”

首領笑着點頭,扭頭向身後兵丁道:“這丫頭倒能幹。”

良兒說完,轉向史夫人,竟跪下磕了個頭:

“夫人,你與老爺是待我很好,可你們為何抵死要干這掉腦袋的勾當?我一家老小几年間死得乾乾淨淨,就剩了我一個!好容易仗打完了,就不能容我安安生生伺候您幾天么?”

這幾句話,話音愈來愈高,問到最後一句,已是聲淚俱下,蘭芽看見鄭夫人閉目向天,眼中滾出淚來。

“我不願日日跟着您提心弔膽,夫人,銀子還未來得及全送走吧?我猜餘下的,該是藏在地窖之中——大人,請你叫人將花園東側地窖裏頭再搜一遍!”

今番無須那首領開口,早有人舉着火把往花園去了。

家中奴僕竊竊私語,聲音愈來越大,不一刻,已有數人叫嚷起來:“他們主子的事,我們做下人的怎能知道?連良兒姑娘都是猜出來的,我們冤枉啊大人!”

蘭芽苦笑——近幾個月,確有一位柳公子時常來訪,婆婆只說是她娘家侄兒,臨走時也確實使馬車拉過醬菜。良兒說到這些,這些人豈有不信!

首領喝道:“吵鬧什麼?通敵,是滅九族的大罪!你們的親戚朋友都免不了一刀送命,還說什麼冤枉?”

這話一出口,奴僕中登時暈倒了三個。

蘭芽轉身看向季瑛,卻見他正目不轉睛瞧着自己,眼裏映着火把星光,半是愧疚,半是憐惜,似乎連身子都在發抖。

蘭芽今晚還未哭過,此時看見季瑛的眼光,不由心中大慟——老天老天,可憐我二人竟是這般命苦么?

她目視季瑛,淚如雨下,微微抬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無論天上地下,我都是你的妻子。

不一刻,早有人來報:“地窖中發現夾層,內有五十一錠的銀元寶若干,粗略估計,當不在兩千兩之下。”

首領得意大笑,院中卻立刻亂成一鍋漿糊:哭的、叫的、喊冤的、咒罵的、破着嗓子直喊得死過去的,不一而足。

“來呀!”首領叫道:“都給我綁回去,聽憑大人發落。”

“娘——”

看着幾個元兵過去綁起了鄭夫人,三個媳婦大哭起來,夾雜着江舟的呼喊:“奶奶,別綁我奶奶……”

季瑛兄弟三人,個個目眥盡裂,奈何已給堵住了嘴巴,叫也叫不出。

那首領志得意滿,晃着方步向外走。經過綁在一處的眾女眷時——可憐禍不單行,原本院中火光昏暗,難辨妍媸,可他這麼一走,身前兩隻燈籠,身後數只火把,登時將身周照得雪亮。首領無意中抬一抬眼,立刻“咦”了一聲。

蘭芽將頭埋在胸前,只聽腳步擂鼓般愈走愈近,最後停在自己身前。

“你,抬起頭來!”

蘭芽不敢執拗,只得些微仰首。今番瞧得再也清爽不過,首領立刻喜上眉梢:“哈哈,原來今夜還有意外之喜!”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蘭芽,似唯恐少瞧一眼失了便宜,口中吩咐隨從:

“把這個女人給我好生送進路衙,不準打罵,可聽着了!皇上在襄陽耽了這些日子,咱們大人也憋得夠了。這小娘們兒生得不錯,送進去,若哄得大人高興,兄弟們都大大地有賞,哈哈哈!”

鬨笑聲登時響成一片,首領忽又想起來:“哎對了,那個叫什麼良兒的小丫頭也一同送進去!其餘的,都送進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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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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