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村
澭水村，一個幾乎在如今的地圖上都找不出來的小村子，靜靜的坐落在窄窄的澭水河邊上。
村子很小，只有不到百戶人，全村至今都是泥土牆，在掉光的樹葉的林木掩映下，呈現出一片灰色的基調。
兩個多小時后，林放站在一條長長的坡頂上，看着那個巴掌大的小村子，這就是他此生的原生家庭所在了。
沒有上輩子江南水鄉的山清水秀，也沒有四季常在的蔓延翠綠，這裏只有滿眼的蒼勁和古樸。
走進村子，迎面而來的那種古樸感更加明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然有一種親近感。
“建強回來了啊？”
“大學生回來了，這是放假了嗎？挺早啊！”
“昨兒個你媽還念叨你呢，今天就回來了，還真准！”
“咦，你那眼眶子怎麼回事？烏青麻黑的，不會是晚上爬人家姑娘牆頭被打了吧？”
村裡人看到他，都紛紛用樸實粗糙的話語問候着，雖然這些人嗓門都很大，可他卻沒有感受到任何其他意思，都是一種濃濃的關切。
從原主的記憶里，林放找出了答案，這是所有人對他這個全村考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的關心。
或許這些人在碰到自身利益的時候會計較，也會撒潑，甚至會動手，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淳樸的性格中那種質樸的思想：讀書人就應該得到尊重！
一路叔伯爺奶嬸姨的喊過來，也就到了自己家門口，土牆土院，一個還不到一米五寬度的小門樓。
林放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建築，的確有些好奇。
不過他的注意力馬上就被停在門口的三兩自行車吸引了，按照原主的記憶，家裏可是窮的很，根本沒有自行車。
而現在不年不節的，親戚也不該現在來，這就不太正常了。
“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一個身體很瘦的大姑娘一下子就跑了出來，手裏還抱着一顆剛剛從土裏挖出來的大白菜，臉上滿是驚喜。
“嗯，放假了就回來了，建梅，家裏今天有客人？”林放問道。
眼前就是林建強的妹妹林建梅，如今也就是他林放的親妹妹了。
只是小姑娘真的太瘦了，原本17歲的年紀該發育得也都正常了，可現在看起來，乾癟癟的，怎麼看都發育不良，這讓林放心中微微有些心疼。
他可以對柳曉旭冷漠，但對於這個妹妹卻是不由得就心生疼愛，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血緣關係。
沒辦法，他以前是獨生子，沒感受過那種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真不好判斷。
哪知道，他一說這話，林建梅的臉忽然就害羞起來，沒有回答，直接說道：“我去告訴媽去！”
說著一轉身就跑了。
林放有些懵，沒明白什麼意思。
不過房裏的其他人也都聽到了聲音走了出來，驚訝地看向林放。
“哥？”
“建強？”
林放認出來了，除了弟弟林建剛外，還有四個人，三男一女，兩個親舅舅，大舅呂玉泉，二舅呂玉河，一個表舅還有表舅媽呂孝文和楊鳳英夫妻！
兩個舅舅對林放一家還算不錯，林放也不敢怠慢，趕緊問候一遍。
正寒暄間，一名面容略微蒼老的婦人從廚房裏也快速的走了出來，衣服都是舊的，雖然不至於有補丁，可林放依舊看到了她翹起的棉襖衣角露出了不怎麼白的棉花。
在他的記憶里，這件棉襖，她已經穿了七年了，好像還是那個沒見過面的父親第一年外出打工回來后給她花錢買的布和棉花做的。
林放幾乎都不敢解開自己身上的軍大衣的扣子，因為他身上穿的衣服太好了，看着起眼前的婦人，和這個破舊的小院子，他有種強烈的格格不入。
林放敏銳的注意到，在她看到自己的那一刻，雙眼之中幾乎全是光。
一瞬間他就被震撼了，那種幾乎看不夠的眼神，林放感覺就算在前世的母親那都沒見過，非常熾熱，讓他一瞬間感覺自己像個鳩佔鵲巢的小偷，忐忑不安。
林放知道，這就是原主林建強的母親呂玉秀，一個本本分分，只是一心撲在家人和孩子身上的普通女人。
而現在，就憑那一個眼神，林放決定了，這也是自己林放的母親了！
他得讓這個女人過上好日子，必須！
不是因為原本那個林建強，而是因為剛剛那個無比關切的眼神！
林放原以為他不會對這個陌生的農村婦女產生什麼情緒，可這一刻，看着她頭上已經有了銀絲的頭髮，還有已經在多年的風霜磨礪下失去光澤的面龐，尤其是她看着自己時眼中滿滿的光彩，林放心裏忽然無比感動，很暖，很熱。
“媽！”
喊出這一聲比他想像的要輕鬆，也要順暢，竟然有種熱淚盈眶。
“強娃，你咋回來了？里過年還有一個月呢，你們廠里這麼早就放假了？”
呂玉秀趕忙問道。
只是忽然看到林放依舊帶着烏青的眼眶，呂玉秀滿臉的笑意頓時就變成了擔心：“強娃，你眼睛怎麼回事？怎麼了這是？”
林放趕忙解釋道：“媽，你別擔心，這就是前兩天晚上起來去廁所，路上不小心摔了一下，沒啥事，過兩天就好了！”
呂玉秀其他事情上都好糊弄，可在三個孩子的事情上從來都不好糊弄，根本沒聽他的，自己走過來湊近看了半天，最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是說道：“等吃過了飯，我給你煮個雞蛋滾一滾，趕緊把浴血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位剛剛見到的母親那一眼之下，他只感覺謊言全部被看穿了。
好在呂玉秀沒再多說什麼，這才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小插曲之後，呂玉秀和女兒林建梅繼續在廚房做飯，而林放則替換了弟弟林建剛的角色在房裏陪客。
長兄為父，在沒有父親的農村家裏尤為明顯，林家執行得很是徹底。
聊了半天，林放才搞清楚了這三位舅舅和那位表舅媽今天過來的目的，原來是來給妹妹林建梅說媒的。
“建強，建梅也不小了，都滿17了，放在舊社會娃都能走路了。
咱農村說媒找對象都早，再不找婆家可就不好找了，再過兩年，那些家庭好點的人家可都被人家挑光了。
舅媽當年可是16歲就跟你舅定的親，你二舅媽定親時說是17，其實根本沒有，正月里見的面，說的虛歲，其實16周歲都沒過呢！”
嘴皮子很是利索的表舅媽楊鳳英一邊給林放說妹妹的親事，一邊用上輩人的事情舉例子，乍一聽，真的很有道理的樣子。
林放聽說過這樣的情況，沒想到還有機會親眼見到這樣的場景，前世他可沒參與過什麼農村的事情，因此心裏着實有些驚訝。
不過驚訝歸驚訝，林放倒是沒忽略正事，對於妹妹的婚事，他有另外的想法。
雖說這個時代農村女孩子的確出嫁早，可妹妹才17歲，現在就說媒定親他還是覺得太早了。
而且這件事他另有打算，他可不想妹妹就這樣隨便結婚嫁人，就算要嫁人那也是將來她自己選，而不是這樣隨便見兩面就結婚，能遇到什麼人全靠運氣。
這事他要是沒遇到也就算了，既然遇到了，那他自然就要阻止。
“五舅媽，這事我媽是個什麼想法？”
農村本家兄弟一般都有按照年齡排大小的習慣，呂孝文排老五，林放也就要稱呼五舅媽。
楊鳳英見林放沒反對，頓時笑的滿臉開花：“你媽哪有什麼意見，當然喜着呢！”
這一點林放早有猜測，畢竟剛剛母親呂玉秀出來也沒見有什麼不高興的表情，甚至包括妹妹林建梅都好像帶着一抹嬌羞的樣子。
因此他倒是沒有直接反對，而是一詢問事情的口氣問道：“哦，那不知道五舅媽要給建梅說的是哪個村的，哪一家？”
“白家溝，白耀民家，他而兒子，叫白海飛，跟建剛同歲，他們還是同學呢！”
這次說話的倒不是楊鳳英了，而是二舅呂玉河。
“白耀民我熟的很，人不錯，平時都笑呵呵的，也從不跟人爭嘴，在莊子裏人緣也不錯，他們家五個孩子，兩個女兒已經出嫁了，小女兒去年過年才結的婚，嫁到王家河了，大兒子已經分家，現在家裏就兩個兒子跟他們老兩口過。
再過兩年，等建梅嫁過去，估計要不了兩年也要分家，到時候還沒多大拖累，自己過自己日子，也不用跟別人家一樣一家人在一口鍋里爭飯吃！”
林放點點頭，記住了這個情況，等回頭單獨再問弟弟一下，如果全家人都勸不住要定親的話，他也好提前了解一些情況。
見林放似乎在沉默，這時大舅呂玉泉也說話了：“建強，你現在工作了，可這幾年下來，家裏也被折騰空了，你媽不容易，你有能耐，家裏就靠你拉扯了。
建剛也19了，該說對象了，再遲可就沒合適的了。
原本是打算先給建剛說的，可你家這情況，除了你這個大學生的名頭好聽，其他的別人一聽都搖頭！
建強啊，大學生是好，可你得先掙到錢，掙不到錢，在村裡屁都不是！
大舅也知道過幾年家裏就好了，可畢竟現在實在太窮了。
你又沒當官，每個月就那麼一百來塊錢工資，還不如人家出去打工的掙得多。
你別管大舅說話難聽，可這就是你家的情況！”
林放無話可說，只能繼續沉默。
他可不敢馬上掏出那五萬元一把拍在桌上叫囂什麼“看不起誰啊”之類的話語，那是二貨才幹的事。
他要真這麼幹了，只怕全家人會被嚇死，然後一擁而上把他送去鎮上派出所投案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