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飛來橫禍(一)
從阿米莉家裏出來,妮娜還有些不敢相信,男爵大人的廚娘竟然要跟露西學做新的菌類,而且那個味道,真香啊!到現在她嘴裏還有那種什麼猴頭菌與雞肉混合的香味呢。松露菌什麼滋味她不知道,但這個猴頭菌,她已經覺得味道美妙得可以端到主的餐桌上去了!
“那個東西,容易找到嗎?”高興過後,妮娜又有些擔心起來——這麼美味的東西,也不可能到處都有吧?美好的東西總是少數,這是規律。
“比松露菌要好找多了。”陸希的衣服里揣着兩枚紅銅幣——每枚價值五十枚普通銅幣。雖然說那塊松露菌是送給阿米莉的,但阿米莉還挺上道兒,除了五十枚銅幣收了四塊猴頭菇之外,又多加了五十枚銅幣,算是買下了那塊松露菌。
這個錢當然並不多,說出來陸希都要替猴頭菇們委屈。但推廣一個新東西總要投入的,何況阿米莉只是一個廚娘,這已經是她咬牙才能拿出來的一筆大錢了。
但是這就算搭上了關係,以後還可以向阿米莉再推薦別的菌類。阿米莉想把男爵廚房的權力拿回來,多少還要指望她呢。
看在這多加的五十枚銅幣的誠意上,陸希教了阿米莉一個辦法:把那塊松露菌浸到橄欖油里,浸出的油可以用來拌沙拉。
一塊拳頭大小的松露菌,幾口就吃完了,但是浸成調味油,那就能用很久,可以跟新廚娘那些複雜的香料打打擂台。
當然,這個生意陸希也沒打算長久做下去。阿米莉的手藝也就那水平了,靠着新鮮的菜式她可以拼一拼,但如果新廚娘有真本事,阿米莉最後能不能翻身,那就難說。但至少這個冬天她總能堅持得住的。
陸希現在的目標首先是過冬,之後再考慮何去何從。
黑莓鎮這裏看起來日子好過,但其實沒有多少活力。而且她是個雙黑,在這種小地方太過顯眼,連個騰挪的餘地都沒有,必須去大城市才有更多的機會。
“妮娜,你上回說,長雲領離這裏有多遠來着?”那個地方沒有教堂,領主還抵制教會,聽起來挺不錯,應該會對雙黑友好一點吧……
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了,長雲領離黑莓鎮其實並不算很遠,然而在現有的交通條件下,如陸希這等貧民想去長雲領,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兒。
如今的道路可不是她生活的21世紀,治安那就更不用說了,離開村莊城鎮那就是野外,野外就有野獸和強盜,就是逃難都得一群人一起走,單個兒的出門如同送菜——哦,除非你是騎士或者法師,又或者是神職人員。
陸希目前與這三門職業都搭不上邊兒,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在幾天之後的集市上,先買點鹽和布,至少先做條被子吧。
黑莓鎮上的集市每七天才開一次,多數都是一些行腳的小商人拿着貨物來販賣。這些小商人本錢不足,如果去大城市,單是進出城門要交的稅就能榨乾他們的利潤,所以只能來小鎮或村莊上碰運氣。像黑莓鎮這樣日子過得還不錯的地方是他們的最愛,所以這個集市雖然不大,東西倒是不少。
陸希用一塊麻布把自己的頭髮裹得緊緊的,跟在妮娜身後,從攤子間走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來黑莓鎮的“中心區”,說實話,並不怎麼樣。
路邊的房子比起貧民區來自然好得太多,有不少還是石頭搭起來的,然而最高也不過就是兩層,外部也沒什麼裝飾,整個鎮子打眼看去,就是石頭的灰白與木頭的灰黃,給人一種“該打掃衛生了”的感覺。
而且,即使出了貧民區,還是能看見街尾巷角的不時有人對着牆噓噓,以至於有些拐角處,走過去都能聞到一股子讓人不想描述的氣味。
妮娜並沒有注意這些。其實在貧民區生活慣了的人都不會注意到這些氣味的,大部分人的嗅覺早就麻木了,更不會像陸希這樣,有點職業性的潔癖。
“那邊是男爵大人的府邸。”妮娜指點着前方。
男爵府看起來像一座歐式別墅,當然沒有那麼精美,並且只有兩層。但至少有一扇還算漂亮的鏤花銅門,以及開着鮮花的庭院,再加上門窗與外牆都有塗色,看起來就活潑鮮艷多了,是小鎮裏一抹亮眼的顏色。
但是,這些鮮艷的顏色被對面的教堂一襯托,就沒人會多加註意了。
教堂離男爵府邸不遠,真要細論的話其實這座建築才是小鎮的中心,而且它更高!即使不算那個十字形的尖頂也有三層,最高處是鐘樓,四根圓柱撐起一方空間,懸挂着那口據說保護着整個領地不被魔鬼侵襲的聖鍾。
聖鍾是一種十分有歷史感的古銅色,被潔白的圓柱一襯,尤其顯得凝重又神聖。
是的,整座教堂都是潔白的,一塵不染的白,只有彩色玻璃鑲的花窗反射着陽光五色繽紛,彷彿雪上點綴的寶石。
這教堂乾淨得簡直不像是會在這小鎮上存在的東西,就連陸希這麼看過去,也覺得很有點兒神聖的感覺了。
連陸希都這麼想,黑莓鎮上的原住民自然更敬畏了。教堂外面只有一圈半人多高的矮牆,看起來毫無防禦力,但來往的人卻都小心翼翼地繞着走,彷彿怕自己稍微挨着一點兒就會玷污了那牆似的。
“我們過去看看好嗎?”陸希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離這麼遠實在看不清那口聖鍾,那上面好像有些花紋,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神術陣嗎?
妮娜沒想到她是要做學術研究,還以為她要去瞻仰教堂,欣然領着她往前走:“可惜今天不是禮拜日,我們在大門外面看看吧。”
陸希沒意見。其實就算是禮拜日,教堂也不是誰都能進的。最裏面的位置當然屬於領主伯斯男爵一家,再外面是本鎮的有錢人,再外面是平民,像她這樣從外頭流浪來的窮逼,連教堂外面這扇大門都不配進的。
靠近之後,教堂更白得發光了。陸希仔細觀察了一下,修建教堂和外牆的都是雪白的石頭,切割成近乎完美的正方形,砌起來嚴絲合縫。而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石縫裏可是真·發光!
別說,變成了露西最好的就是陸希那三百度近視還加散光的眼睛重新變回了視力20,不需要湊到近前她就能看到,在這些狹窄的縫隙里,有微光在緩緩流動,所以在陽光之下,教堂才給人一種“籠罩在光輝之中”的感覺。
這個是不是妮娜說過的神術呢?可惜陸希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又把目光移向上方的聖鍾。雖然這個直線距離比較遠,但陸希仍然能看到,在四根柱子支撐起來的穹頂下面,聖鐘表面也有微光流動。鑒於穹頂已經遮掉了陽光,所以聖鐘表面的光絕非陽光的反射,那就肯定是神術了。
看起來挺高檔的呢……陸希心想,就是不知道這神術陣發動起來是啥樣子,放電還是起火,又或者跟聖鍾一樣,屬於聲波攻擊?
不過這都是空想,陸希也沒勇氣去以身試陣,所以把教堂看了個大概之後,她就拉着還想做個祈禱的妮娜去集市了——還是買買買比較重要!
當然,其實她也買不了多少東西,兩枚紅銅幣相當於一枚銀幣,這個購買力已經不小了,但住在貧民區的人,還是低調點兒好。陸希最終只買了一包鹽,外加一卷麻布。
其實這些東西過冬遠遠不夠!麻布衣服啊!陸希都想不出來住在那種四面漏風的木板棚裏頭,靠這種單衣要怎麼過冬!
然而這裏並沒有棉衣。有錢的人們穿皮毛,再高級的人物穿的就是煉金布了。
煉金布是民間的叫法,是對這種用神術紡織出來的布料的統稱。煉金布有許多種,有冬天穿的暖布,夏天穿的涼布,有不怕火燒的,有不怕水浸的,有潔白如雪的,也有染了彩虹的顏色的……
這麼美妙而神聖的東西,價格當然也很神聖,所以整個黑莓鎮裏,只有教堂里的人和伯斯男爵一家能穿得起。而且據說,還不是高檔的煉金布——比如說教堂里這些普通的神職人員,能穿的就是最普通的那種素麵布料,不加任何顏色和花紋的——這也與他們的身份相符。
不過最普通的煉金布也是好東西呀,冬天只要在自己的麻布單衣外面再加這麼一件袍子,那就不懼風雪了,多好呀!而到了夏天,又有涼布的袍子,穿了之後在炎炎烈日之下都很涼爽呢。
總之這種神奇是平民們簡直想像不到的,只有嘖嘖稱奇並且羨慕的份兒,且更加虔誠地供奉光明神,期盼着自家也能有人得到天賜神恩,成為那些大人物當中的一個。
陸希對煉金布並沒什麼想法,這種東西目前跟她壓根不沾邊兒,遠水解不了近渴,她現在更想找的是棉花,可惜沒有。原身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個詞彙,這些小商人也沒人聽說過“開花之後結出來白色的軟軟一團像羊毛一樣果實”的植物。
“那是什麼東西?”妮娜聽陸希問了幾個小商人之後,忍不住好奇。
“就是——”陸希思索了一下,用最簡單直接的話回答,“如果把那些白色的東西塞到衣服里,會暖和。”就像貧民區的人冬天把稻草塞到兩層衣服之間保暖一樣。
妮娜想了一會兒:“像柳絮或是蘆花?”
陸希苦笑了一下:“不一樣的。”雖然看起來很像,但蘆花棉衣——蘆花要是真能保暖,就沒有蘆衣順母的故事了。
但是現在沒有棉花……陸希長嘆一聲,也許她真該先去收集點蘆花了,要不然冬天可怎麼辦!
市場上一圈轉下來,時候也不早了,妮娜要去跟瑪麗亞會合了。
瑪麗亞也要來集市上買鹽和布,本來這事兒交給妮娜就行,但瑪麗亞大概生怕被陸希沾了好處,硬是決定自己來,只是買好的東西還得讓妮娜背回去,所以約定好了在市場外面會合。
陸希正要跟着走,忽然看見角落裏有個小攤,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其中有一根什麼動物的腿骨,打磨成一個三稜錐型,頓時心裏一動走了過去:“這個是什麼?”
“是野鹿腿骨。”攤主面黃肌瘦,一條胳膊明顯不好使。他這個攤子上大都是骨頭製品,是他從前做獵人的時候攢下來的,但現在除了幾根縫紉的骨針之外,基本都無人問津。
“我用這個換,行嗎?”陸希掏出一包芋頭干,先掰了一小塊放自己嘴裏,以示能吃,“你嘗嘗。”
看見是能吃的東西,攤主甚至連價都沒還,抓過那包芋頭干塞進衣服里,就把那把腿骨三稜錐遞給了陸希,甚至還又附送了一根骨片。
這骨片其實就是把骨刀,邊緣打磨得還算鋒利,只是沒有手柄,只把一端磨圓,用起來也不是很順手,但切割點小東西還是可以的。
沒錯,這年頭窮人所用的刀,大概就是骨刀、石刀這一類了。骨刀就是這種骨片,石刀則是在石頭上砸出尖銳的邊來,因為不好打磨,陸希覺得還不如這骨片好用。
至於金屬的刀具,那就貴了,一般平民家庭都不一定有,有也就是塊劣質的鐵片鑲個把兒,切割還好,想要剁點什麼的話,還不如用石刀呢。
露西在農莊的時候,家裏倒有一把鐵刀,然而逃難路上已經換成糧食吃掉了,現在板棚里用的就是一把石刀,切起芋頭來簡直要把陸希切哭,更不用說干別的了。現在有人送根骨片,倒也是件好事。
“你換這個做什麼?”妮娜看見陸希用一包芋頭干換了這根骨錐,不由得有點心疼。
陸希笑了笑:“進黑松林說不定用得上。”
其實她不是打算進黑松林用的。骨錐太短,等她能扎到野獸,那野獸早就先給她一爪子了。這骨錐是她拿來防人的——貧民區可不是什麼安樂窩,即使她把板棚的裂縫都堵上了,還是偶爾能聽見外頭有人在扒着木板不知想做啥。
而且這還沒到冬天,等到了那時候,為了一口吃的,人是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的。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陸希可以攢夠一筆錢去鎮子內部租一間房子過冬,但是現在已經是初秋,如果她把錢都花在房租上,那整個冬天就既沒吃也沒穿,大概可能還沒柴火取暖;如果要攢夠吃穿,那就沒錢搬家。
沒辦法,只能搞把刀防身了。
陸希心裏亂七八糟地打着算盤的時候,她們已經走出市場,看到了瑪麗亞。瑪麗亞也買了鹽和布,還買了些豆子,裝了滿滿一筐。就這樣,她還一個勁地打量陸希背簍里的東西,彷彿那是搶了她家的一樣。
陸希當即就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拉着妮娜驚叫一聲:“那邊有條蛇!”
瑪麗亞雖然知道陸希多半只是在嚇唬她,可是仍舊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只是她不能對陸希發火,轉頭就開罵妮娜:“一上午到哪兒瞎逛去了!是不是去找野男人了?”
“前面就是教堂。”陸希面無表情地指了指,“主在天上看着呢,有些人信口開河,隨意侮辱他人,不知道死了之後要受到什麼樣的審判。”
瑪麗亞後半句話硬生生被噎了回去。她也聽過幾回講道,牧師說過,惡言惡行都是罪孽,哪怕生前肆情恣意,死後也都會在主的面前被一一審判。平常她說打就打說罵就罵的時候倒也想不起來,現在被陸希這麼一說,就突然記起講道的內容,心裏不覺也有幾分害怕,不敢再吆五喝六的了,只把沉重的筐子往妮娜面前一搡,沉着臉說:“還不趕緊回家!”說完扯着自己的兒子就往前走。
妮娜並不在意她說了什麼,背起筐子,一邊跟陸希說話一邊跟在後面。
瑪麗亞生的這個兒子取名叫班傑明,用這裏的語言來說就是幸運兒的意思,只可惜這孩子半點沒get到他爹媽的心愿,不但長得有點砢磣,還有點兒多動症。這會兒好端端的走路,他偏要拿着幾顆石頭子兒,一會兒轉回頭來沖妮娜扔一個,一會兒又扔一個,還專朝她臉上打,簡直要多煩有多煩。
黑莓鎮的道路可不是什麼柏油大馬路,就算看起來整齊,也難免被人踩出些坑窪來,這熊孩子扭過來扭過去的也不看路,一腳就踩進一個坑裏,整個人一歪,咕嚕嚕就滾到了路中間。
恰好這個時候,從街道拐角處跑過來幾匹馬,馬上的人嘻嘻哈哈,根本沒注意到前方有個半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