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屍疑雲(一)
子書俊跟李樂康兩個人騎上馬,過了州橋出朱雀門,沿着惠民河岸邊一路疾馳,很快就到了宣化門外的河堤,發現女屍的草叢附近已經有大理寺的差人看管了起來,不讓百姓靠近,二人下馬來到河邊,看見女屍旁邊蹲着一黑衣一白衣兩名年輕男子。
“小月記一下,死者女性,身長五尺半到六尺之間,髮髻整齊,身材勻稱,除頸部傷痕外,無明顯外傷。”黑衣男子一邊檢查屍體,一邊讓旁邊的白衣男子做記錄,“無屍臭,瞳仁無渾濁,四肢柔軟,關節能動,死亡時間應超過十二個時辰,不足三十六個時辰。”
“二位是……?”子書俊看着兩個人面生,之前在大理寺沒見過。
白衣男子見有人來了,站起來笑的眉眼彎彎,熱情的自我介紹:“你們是大理寺來的官差吧?我是新來的獄醫,我叫沐桃月,這位是我師兄衛墨風,也是剛來大理寺,他是仵作。”
“御醫?”李樂康看看沐桃月,身量不高,白白凈凈的,月牙一樣的大眼睛,挺翹的鼻子,有點肉嘟嘟的小臉,唇紅齒白的小模樣……女的?
“是獄醫,監獄的獄!”沐桃月解釋,“我跟着師父學醫多年,醫術很不錯的,這次來是想在大理寺謀個差事,貼補家用,這是我第一次來東京城,真是繁華熱鬧……”
“閑話之後再敘。”子書俊抬手打斷了她,捏捏眉心,蹲下去看女屍,“衛墨風是嗎?有什麼發現?”
自己說的話被打斷了,沐桃月也不惱,聳聳肩拿着筆蹲下繼續記錄,李樂康覺得有趣,也跟着蹲下。
女屍面色蒼白,雙目緊閉,能看出生前是個很好看的女子,身上穿金戴銀,是富貴人家的打扮。
“我剛剛檢查過了,死者全身上下只有這一處傷。”衛墨風指着女屍的脖頸處,“你看,指痕清晰,這是兩個大拇指的指印,兩側的黑色痕迹是虎口壓迫所致,從傷痕上看,應是被雙手環掐,窒息而死。”
“這衣服濕乎乎的,是不是被河水衝上來的?”李樂康看見女屍的衣服跟頭髮都濕漉漉的。
“不對,若是被河水浸泡過,應該裏面的衣服更濕才對。”子書俊摸了摸女屍的裏衣,“衣服外潮內干,是沾了露水。”
沐桃月算了算:“露水出現的時間……也就是說,屍體是寅時被扔在這裏的?”
“寅時,或者寅時之前。”子書俊點點頭,繼續問衛墨風,“還能看出什麼?”
“死者牙齒磨損很少,應是經常□□細的食物,十指嬌嫩,不似普通婦人,是養在深閨大院的富貴之人。”
“屍體是誰發現的?”
有差人過來稟報:“回寺正,是不遠處聽濤茶館的茶博士報的官。”
“你是寺正?”沐桃月再次對着子書俊自我介紹,“我叫沐桃月,是獄醫,不是御醫……”
“我知道,監獄的獄。”子書俊敷衍的拍拍他肩膀,又對差人說,“把報案人叫過來,我有話要問。”
報案的茶博士很快被領了過來,據他講述,是今日一早上工時候發現的女屍。
“茶館幾時上工?”子書俊覺得他來的過於早了些。
“茶館辰時上工,不過小的喜歡早來會兒。”茶博士恭恭敬敬的解釋道,“卯時過來吃個早飯,順便來這河邊吊吊嗓子。”
“吊嗓子?”
“是,小的喜歡聽戲,沒事兒了也愛唱兩句。”
子書俊環視了一下四周:“當時除了你,還有沒有別人在場?”
“有,早市上賣蟠桃飯的趙五哥也看見了,還有好幾個賣朝食的都看見了!”
“你先走吧,有問題再找你。”子書俊盯着女屍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若是按照驗屍結果來看,女屍死亡時間在兩到三天,一個富貴人家的女眷不見了兩三天,為什麼沒人報案呢?
“我覺得咱們現在有兩點線索可以查。”同樣摸着下巴盯着女屍的沐桃月突然開口,見眾人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模樣嬌俏可愛,子書俊不禁皺眉,這男子怎麼娘里娘氣的?
“第一點便是這裏。”他指着女屍的髮髻,“看出什麼了沒有?”
“髮髻整齊,樣式複雜,應是費了一番功夫。”李樂康仔細瞧着,他在家經常見阿娘梳頭髮,這個髮髻沒有一個時辰梳不起來。
衛墨風也看:“首飾做工精細,材料也是上好……小月,你究竟想說什麼?”
“嘿嘿,你們看她髮髻正中,少了什麼?”
三個人一齊看他,又一齊搖頭。
“……”沐桃月無語,“少了頭冠啊,死者的這個髮髻明顯就是戴頭冠的髮髻。”
李樂康恍然大悟:“啊,我想起來了,阿娘梳完頭髮之後都會戴頭冠!”
“這女屍衣着就已如此華貴,想必頭頂的冠子更是奢華。”衛墨風也連連點頭,“兇手一定把頭冠拿走了。”
子書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娘里娘氣的小獄醫:“第二點呢?”
“第二點嘛~”沐桃月從女屍的衣服上擇下一點東西,“風哥……哥們你看,這是什麼?”
衛墨風接過來仔細看看:“粗麻線?”
“可死者穿的是上好的錦緞,連繡鞋都是緙絲的,不該有粗麻線出現啊。”李樂康也湊過來。
“若是麻袋上的呢?”沐桃月比劃着,“裝進麻袋,用車運到這裏然後扔掉~”
子書俊好奇的問他:“為什麼是用車?”
“若是拖拽到此,後背應有拖擦痕迹,若是背到此處,衣服前胸腹部處應有很多褶皺,而這兩點死者身上都沒有,我查看了周圍,也沒有符合兩個人搬運麻袋的腳印,所以應是用車運過來的。”
沐桃月幾步爬到河堤上面的大路上,招呼眾人過去看:“這裏的邊緣泥土明顯被磕碰過,露出的泥土還很新鮮,女屍身上也有泥,我猜兇手應是駕車到了這裏,把女屍扔下,女屍順着斜坡一路滾進草叢……”
“是平安車。”子書俊趴在地上仔細看靠近路邊的車轍。
沐桃月用胳膊肘搗搗李樂康:“兄台,平安車是啥?”
“裝貨用的車。”
“哦~~”
子書俊抬頭看看天,“天色不早了,你倆先把屍體抬回大理寺去,樂康跟我再去周圍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別的線索。”他看向沐桃月,“麻煩這位……小兄弟,幫忙跟寺卿大人說一聲,晚飯不必等我。”
“好!兄台就此別過!”沐桃月瀟洒的轉身抬女屍去了,衛墨風嘆口氣默默跟上,看着兩個人的背影,李樂康捂着嘴碰碰身邊的人:“這位小兄弟有點意思啊。”
子書俊也贊同:“是挺有意思,就是娘里娘氣的,難道是宦官?”
“……!”李樂康後退兩步上下打量着他,搖頭嘆氣,“嘖嘖嘖,這麼俊俏的小王爺,怕不是個傻子?”
“我如何傻了?”
“……算了,反正那小兄弟到了尚寺卿那裏,估計連過場都不用走,直接退回原籍。”
“為何?”
“哎呦你別問了,我不想跟傻子聊天。”
——————————
傍晚,尚宅。
吃過晚飯,李靨靠在自己夫君肩膀上看書閑聊:“房子我租好了,明天收拾完就可以搬過去,可是為什麼非要給錦鶴找個丫鬟啊,他一個單身男青年,找個小姑娘伺候……不好吧?”
尚辰伸手捏她臉:“放心,錦鶴有分寸,阿舅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說東京城男風大盛,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找書童,要找丫鬟。”
“最近的確是男風盛行,前幾日跟思悠去的萬竹軒,那裏唱曲的跳舞的都是白白凈凈的小郎君,那身段舞姿真是……”見尚辰有些不悅的盯着自己,李靨下意識的住了嘴,跑去書桌翻出一張紙來,“這是給錦鶴準備的使女名單,都是好人家的女娃,讓他自己選一個吧。”
尚辰接過來看了看,疑惑的問:“為什麼還有小雨?”小雨是李靨的貼身丫鬟。
“小雨毛遂自薦,她一直都喜歡錦鶴啊,夫君看不出來?”
“……未曾留意。”
“也是,夫君心懷天下,怎能留意這兒女情長呢。”李靨開心的蹭蹭他,“若是錦鶴選了小雨,我就開始着手給小雨置辦嫁妝!”
尚辰覺得子書俊不會喜歡小雨,所以也沒理會自己娘子喜氣洋洋的暢想,他來到書桌前,拿起毛筆蘸了墨略一思索,提筆添上了一個名字。
“沐桃月,誰呀?”
“曹悅竹的徒弟,女扮男裝來大理寺當獄醫。”他把李靨拉進懷裏,“我要遣她回原籍,結果這女子哭天抹淚的不走,後來我查了查,確是身世可憐,但大理寺不要女子,便問她要不要跟着錦鶴做個助手,畢竟她醫術不錯,學識也可。”
“那小雨怎麼辦?”
“若錦鶴選了小雨,我明日遣她回原籍便是。”
夫妻倆正商量着,子書俊回來了,尚辰把事情一說,子書小王爺滿臉的抗拒:“我獨居即可,不需要人伺候。”
“不可,阿舅囑咐務必要有人照顧你。”
“書童行嗎?”
“不可,必須是女子。”
子書俊英俊的臉上寫着無奈:“兄長……”
“你看,這是阿舅給我寫的信。”尚辰指着自己書桌上厚厚一摞,“選一個,大家都清凈。”
看着那一大摞的信箋,子書俊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脾氣倔不理會,爹媽就一直打擾表兄表嫂,的確有些過分了,想到這裏他點點頭:“兄長看着選一個吧,小弟都可以。”
“我幫表叔念我幫表叔念!”尚辰和李靨的小女兒,尚雲起的雙胞胎妹妹尚雲舒高興的跑過來,趴到李靨的膝頭,費力的認着字:“字畫店任老闆之女~任英娘,林書生之女~林麗,還有小雨姐姐,還有這個是什麼劉家之……咦,這兩個字從來沒見過。”她問旁邊的小胖墩尚雲起,“哥哥,這個詞念什麼?”
尚雲起看了一眼,小胖手在紙上點一點,很顯擺的樣子:“遺孀,就是寡婦的意思。”
尚雲舒高興的喊:“劉家之遺孀!”
“還有寡婦?”
“又不是選王妃。”尚辰一本正經,“符合條件都可,不喜歡可以不選。”
子書俊也一本正經:“那便要這個遺孀吧。”
“表叔喜歡寡婦?”尚雲起挺高興,他的表叔果然與眾不同。
“嗯,我挺喜歡寡婦的。”與眾不同的子書俊點點頭,“就這個吧。”
“可,明日讓她直接去找你。”尚辰揮揮手,總算是完成了舅父囑託的任務,“去休息吧!”
李靨撓撓頭,總覺得夫君理解錯了舅父的意思,不過她現在沒工夫想這些,伸手抓住了正要跑去玩的尚雲起:“站住!什麼遺孀寡婦的,誰教你的?”
“唐唐阿舅教的,鰥夫的鰥我也識得的。”
“這個沒正形的唐君莫……”
李靨還想再說什麼,被尚辰摟進懷裏往卧房走:“早晚要識得的,比起雲起識字,我更想聽靨兒講講萬竹軒是怎麼一回事……”
卧房門關上,剩院子裏一大兩小面面相覷,子書俊聳聳肩:“來吧,到表叔房裏玩手指傀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