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蘇郢
清晨,阿祿揣着從御前總管崔覓口中打聽來的消息,趕回了皓月宮。
跨過大殿門檻,一路來到暖閣,只見公主正伏案看賬。
阿祿立刻放低了腳步聲,輕柔地喚道:“公主,昨日獵場行刺一事有下落了。”
蕭月懷翻着賬簿,頭也不抬道:“說。”
“闖入獵場的刺客竟是白真門教徒,目的是刺殺公主,欲以此擾亂大周,報復陛下。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陛下已經下令清剿。”
她早已知曉此事,所以並不意外,一邊抵着書頁抬筆在空白的帛紙上記錄著什麼,一邊問道:“督辦此事之人是誰?”
“是鎮國大將軍蘇郢負責。聽說昨日他與銀甲衛左右兩位將軍制服了大部分的匪徒,才沒鬧出大亂子來。”阿祿未注意到公主真正的意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蕭月懷頓筆——
“你說誰?”
阿祿認認真真回答道:“鎮國大將軍蘇郢啊?公主您見過一面的,在秦娘子的花淮宴上。”
蘇郢?蘇郢是誰?
蕭月懷整個人怔住,腦海里反反覆復搜索了一遍,未想起此人的片紙隻字。她明明記得前世的鎮國將軍是出自雲洲寒門的一個草夫,名喚陳運。這個蘇郢...
她仔仔細細地再將前世之事想了一遍,愈發確定自己記得沒錯。縱然她前世不參政事,也不至於連駐守邊疆的將軍都弄錯。這個毫無預兆突然出現的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花淮宴上那麼多達官貴族,我怎麼能記得清?”
蕭月懷試探道:“蘇...將軍,何時返朝的?”
她皺着眉尖,故意扶額裝頭疼道:“昨日受了衝撞,只覺得渾渾噩噩,竟連這個都記不清了。”
阿祿沒看出異常,當即關切道:“公主不適么?奴婢去傳太醫。”
蕭月懷連忙搖手:“倒是不必,休息片刻便好,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蘇將軍,是上個月初五奉旨還朝的。公主一向不關心這些事,不記得也實屬正常。”阿祿走過去,伸手替公主輕輕揉着顳顬,溫聲回答道。
蕭月懷鬆了口氣:“你對蘇氏了解多少?說與我聽聽?”
阿祿出乎意料,稀奇道:“公主在花淮宴上見了蘇將軍本人都不感興趣,怎麼今日反倒問起來了?”
“你也說了昨日幸而有他先行擊殺了多數賊匪,才沒有將事態擴大。他也算間接救了我一命,我若還冷漠以待才不正常吧?”
蕭月懷說的合情合理,阿祿被她糊弄過去,點點頭老實答道:“說得也是。奴婢聽說他是范陽蘇氏的子孫,於邊境戰場廝殺,頻頻得勝、戰功赫赫,一路從小卒升遷,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才獲封鎮國大將軍。”
“范陽蘇氏?”
“他們家是不是曾有位郎君在朝中升至了禮部侍郎的位置?”
阿祿:“不錯,前禮部侍郎蘇紹沅,正是蘇將軍的父親。如今朝中的工部侍郎蘇紹淇則是他的叔父。”
蕭月懷很是詫異:“范陽蘇氏早已中落,被百族排擠,絕不在九品的上等。按理說,出了一位禮部侍郎便已是萬幸。怎麼還有人於朝中位任工部侍郎,倒是稀奇?難道是父皇因這蘇將軍的戰功特地嘉賞的?”
阿祿立即搖頭否認,表情透着疑惑:“公主難道不記得?蘇紹淇蘇大人從官一直勤勤懇懇、謹小慎微,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早在康明十九年時便已升為工部侍郎。”
“那個時候蘇將軍才入軍營不久,還只是小兵小卒,眾人也不知蘇家還有這樣一位能兵善戰的郎君,哪裏能照拂得到他的叔父?”
康明十九年?
蕭月懷那雙似桃花般的眼眸不禁瞪圓,心口生出一股密密麻麻的涼意。她的記憶里,前世朝堂之上,除了那位在出使途中不幸遭戮的蘇紹沅,便再無任何一位姓蘇的官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會出現如此紕漏?
本以為在她重生后的大周朝會如她記憶中那般的軌跡前行,可如今卻不敢斷言了。
范陽蘇氏重新起勢,不知對將來是福還是禍?
如此變故,她必須提前做好應對。排除蘇氏危險性的唯一辦法,便是將其攬為己用。
只要這新起之秀能與她統一戰線,將來也就不必提心弔膽地防備了。
收服人心,自然要最猛的藥劑。
蕭月懷記得前世的時候,前禮部侍郎蘇紹沅出使途中被殺的案子直到大周滅國都是一樁懸案。范陽蘇氏的人不是沒有上京鬧過,只是每每都被駁斥回鄉,無法繼續追問真相。
而今生,蘇郢既然憑藉一己之力位任大將軍一職,那麼定然不會放棄對他父親這樁案子的調查。這對蕭月懷來說,便是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若能相助蘇氏破解此案,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正思考着此事,耳邊傳來阿祿刻意壓低的嗓音:
“公主,你說奇不奇怪?陛下前往西郊獵場乃是臨時起意,白真門教徒怎麼就能提前知曉並安排刺殺行動呢?”
蕭月懷聞言冷笑道:“這種事情...你再細細想想,便能摸出其中門路了。”
阿祿深呼一口氣,遲疑地問道:“出宮踏青乃是襄貴妃的提議,行刺這件事...該不會是陸家主導的吧?”
她說出此話已是膽顫心驚,看見蕭月懷無言默認,便更是駭然:“他們陸家當真敢?可陸三郎也在,難道陸氏不怕傷及自家子弟?”
“陸氏還沒那麼大的膽子殺我,這本就是一招苦肉計。若無我捨身相救,恐怕此時此刻躺在床上重傷不起的,便是陸平笙了。到那時,我的婚事才叫真正的板上釘釘。父皇定會以賜婚來撫慰陸氏。而陸氏也會得一個皇族恩人的名頭,將來亦好藉著金陵城輿論拿捏於我。”
阿祿瑟瑟發寒,身體止不住地抖了起來:“公主這猜測...實在令人心驚。沒想到陸家三郎竟是如此心狠之人。要真是這樣,公主將來嫁入陸家,豈不是時時處於危險之中?”
“我一向覺得陸平笙並非坊間傳聞的那般立於清風、品性高潔,所以才一直不喜他。獵場一事便能看出他城府頗深,滿腹心機。不過...你家公主我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敢這樣對我,我亦不會輕易饒過。以後在陸家的日子且走着看。”
蕭月懷雙臂支起,兩隻手相互攥住,下顎輕輕搭在上面,面上露出與她這個年紀不符的陰冷之色。
阿祿卻為她擔憂至極:“陸家一窩子豺狼虎豹...公主要怎樣應付?”
“攬權,”蕭月懷盯着她,鄭重其事地說道,“只有這樣方能自保。”
面前的小丫頭愕然不已,目瞪口呆地看向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徐風一起,吹來一陣芬芳,暖閣的珠簾搖搖晃晃地緩解了此時的氣氛。良久之後,阿祿面色沉凝,一本正經地支持道:“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了。阿祿相信公主定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