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理寺卿
初日升起,霧氣朦朧,幾座高山像是披上了一層薄紗,看不真切。
從青都到長安去,有一條官道,直達長安。
可商洛卻是差人走了小路,過了兩日到了青菱,暫作歇腳。
青菱的城門有些歲月的斑駁,來往的商人三三兩兩,商洛混在其中。
慎兒在馬車外嘀咕,“明明走官道快得多,姑娘何苦為難自己呢,平白吃這些苦頭。”
商洛自然是聽得仔細,只是柔柔一笑,“好不容易離開青都,四處看看也不是不可。”
入了城,尋了一家客棧暫作休整。想着第二日再早早的出發便是了,可是商洛不依,偏要往城中人群中鑽,慎兒也無可奈何。
只得暗暗咂舌,以往姑娘也不是這般愛熱鬧的主兒啊,怎得今日這般歡脫?
青菱城也是大城,熱鬧非凡,很快慎兒也被不同於青都的景色所吸引,也就沒有興緻責怪商洛了。
這次前往長安,商老夫人為保商洛安全,在眾多保家護院的家丁中挑選了幾個隨行。
但是皆被商洛拒絕,說什麼人多了一路引人注目,反倒容易引起麻煩。
好說歹說之下,商洛才勉強收下了玄肆一人,人雖然木愣了些,但終歸是忠心不二的。
不遠處忽地傳來吵鬧,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將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死死地按在地上,周圍還有散落的白饅頭。
看到這一幕,眾人都好奇地湊了上去。
這乞丐日日都在的,怎麼今日就招惹了這幾位官爺呢?
只見那乞丐眼睜睜看着到嘴的饅頭被人打落在地,也顧不上哀嚎,死命地伸出手想要抓起離自己最近的那個。
但是依舊差了點距離,他確實不甘心的,踩着他的官差也暗暗用力,雙方都在僵持着。
看事的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了,“為難一個乞丐幹什麼?!快放了他!”
一人聲起百人應。
“對啊對啊,放了他!”
“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天理了,連一個小乞丐都不放過?!”
民憤難平,場面有些失控。
官差也被這一幕氣的不輕,他揚了揚手中的花白銀子,“一個乞丐哪裏來的官銀?!”
他瞪着鬧事的一人道:“你給的?!嗯?還是你給的?!”
“或是你給的?!”
官銀與一般流通的碎銀不同,底下印有編號,只需一看便知來歷。
對啊,乞丐怎麼可能會有官銀?
這下便是沒有人敢說話了,皆是噤了聲。
乞丐嗚嗚的哭了起來,聲嘶力竭,幾近沙啞,“不關我的事兒啊,是個好心人給我的!我不知道這是官銀啊!”
他手指一個小巷,可是那裏空無一人,官差也全當是他脫罪的法子。
見沒有人繼續阻攔,官差便是揪住乞丐的衣領將其拽了起來,惡狠狠的問道:“這銀子究竟是誰給你的?!”
乞丐求救般的眼神一一落在眾人身上,無人敢抬眸或者動彈。
商洛掩了掩,面色有些蒼白,柳眉皺在了一起。
慎兒心中一緊,“姑娘,你沒事兒吧?”
商洛也許是因為胸口的疼痛,雙眸蒙上了一層的霧氣,她抬眸望着守在身後的玄肆。
“我的葯落在了客棧,你速速取來。”
對於商洛的要求玄肆從來不會拒絕,更何況還是這般重要的事情,玄肆不敢馬虎。
他轉身便是朝着客棧跑去,生怕耽擱了時間,要知道,那葯可就是商洛的命啊。
慎兒也被嚇得臉色一白,扶着商洛不敢言語。
商洛常年服用的葯實在是難得,以往都是由神醫顧安之的弟子送來,姑娘親自保管,從未假手他人。
她家姑娘可以說是從不離身,怎的今日就忘了?
但是看着商洛一臉的痛苦,她此時也不敢多說上幾句。
只是玄肆的突然離場,在個個悠閑垂步的人群中格外的顯眼,尤其他還是從看戲的人群中退出去的。
他這一走便是很快引起了本就在掃視人群的官差,“站住!”
見玄肆越跑越遠,沒有止步的意思,官差察覺到了不對,便是追了上去。
人群當即作鳥獸四散開來,慎兒心中一緊,“誤會!官爺!”
有人疾步追上了自己,玄肆下意識的回眸去看,見是官差,便是慢下了步子。
可憐玄肆是個啞巴,也不敢還手,便是這樣糊裏糊塗的被抓進了大牢,連同方才的乞丐一起。
商洛和慎兒也被帶入了青菱的官府審問。
後堂之中,幾個官差把守,慎兒有些欲哭無淚。
她第一次進入官府,還是以這樣的姿態,心中本就惶恐。
更何況她與姑娘這是在無一熟人的青菱,解釋清楚倒還好,若是這邊的不肯放人,又該如何打點才好?
無論是青都派人來還是長安派人來,都需要些時日,來回的日子也夠姑娘吃些苦頭的了。
商洛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一絲的擔憂來,只是臉上的蒼白尚未褪去。
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姑娘,可好些了?”
商洛點了點頭,“無妨,現下是好多了。”
她不知道接下來審問自己的是何人,但是大理寺卿一月前應是到了青菱的,至今毫無官銀的線索。
現在抓住了一點頭緒,他肯定會現身的。
躊躇着,商洛掩面咳了咳,壓下咽喉的刺痛。
這又是讓慎兒好一陣擔心,連連輕撫着商洛的後背,滿臉的焦灼。
“方才我讓他們傳了話,說我們乃是長安的人,也不知聽沒聽了去。”
商洛莞爾一笑,眼睛忽閃忽閃的,“你且寬心,定是聽了去的。”
很快前堂便是來了人,想像中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並未出現,而是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
男子身穿靛藍色長袍,羽冠綰髮,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眉眼間藏了點戾氣。
商洛微微一驚,卻並未顯露出異樣,看來慎兒那句意味不明的話起了不小的作用。
君如珩受首輔路承安器重,年紀輕輕便是掌了大理寺,主管刑罰,也算得上位高權重。
他手段狠厲,倒是和首輔如出一轍,果然是路承安一手栽培起來的。
君如珩面色冷峻,徑直走到了主位之上甩甩袍子坐了下來。
隨行的人便是押着商洛和慎兒跪下,大有嚴刑拷打的架勢,嚇得慎兒險些哭了出來。
倒是不怪慎兒膽小,君如珩往那兒一坐,卻是有威壓之氣。常年在詔獄裏的人,自是有一股死氣。
堂上氣氛壓抑,良久,君如珩才開了口,“你們不是青菱人,從何處來?那被抓的人與你們是何關係?”
他的聲音清冷,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這些問題只管下人來問便是,倒也不必大理寺卿親自過問,但商洛還是如實回答。
“回大人,小女子青都人氏,這次乃是去長安投親的,路過青菱暫作停留罷了。玄肆乃是我家老夫人特意安排隨行的小廝,會些三腳貓的功夫,今日匆忙離去乃是回客棧為小女子取葯去了。”
君如珩連眼瞼都沒有抬一下,“投親?投的是何人?取的又是什麼葯?”
商洛不緊不慢的抬起自己的頭來,“投的乃是宣德侯府,取的乃是保命葯。”
宣德侯乃是新帝親封,是長安的新起之秀,在大理寺卿面前依舊是泛泛之輩。
因此,商洛也沒有第一時間表明自己的身份。
君如珩終於施捨了商洛一個不冷不淡的眼神,雖然驚訝於她的沉穩大氣,但也不感興趣。
大家閨秀理應如此,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這批失竊的官銀乃是發往災區的,青菱往北的秋風渡,秋風渡主要經營商業貿易,可惜官道因秋汛被毀,大批的貨物滯留無路可售。
這批官銀糧草正好解了燃眉之急,同樣這也是新帝鞏固地位取得名聲的第一步,畢竟新帝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順,頗受詬病。
卻是沒想到有人敢在現下犯這種事,無論是流匪作惡還是監守自盜,此事都是非查不可的。
消失了半月的官銀終於現了身,卻還是毫無線索,縱使君如珩有萬千手段,此時也無可奈何。
他只能斷定,行此事的人滴水不漏,定是蓄謀已久。
他有些煩躁的擺了擺手,“青都往長安,何故繞路來到青菱?”
商洛依舊雲淡風輕,“不過聽聞青菱鏡花節將至,前來湊湊熱鬧罷了。”
青菱的鏡花節的確不錯,不少達官顯貴在鏡花節這日都不辭萬里來青菱遊樂。
“你們走吧。”
君如珩甩袖就要離開,心頭躁鬱更甚。
商洛看了一眼大赦一般的慎兒,“怎的就怕了?今日你看着那樂善好施的公子可不是這般樣子,說那公子四散家財,樂善好施的時候可是膽大的厲害呢。”
慎兒委屈巴巴的撅了撅嘴,但沒事兒之後也是鬆了一口氣。
“姑娘怎麼這個時候還編排於我?”
“還說不得了?那公子眉清目秀,難怪你喜歡。”
“姑娘!你再說慎兒便是不理你了!玄肆好歹還不知,你倒是打趣起來了!”
“剛才那位大人必定都查清楚了,我們只管領了人走了便是,今晚便是離開吧。”
行至門口的君如珩卻是一頓,似乎是抓住了什麼重要的字眼,眼神微微一凝。
想要折步而返,猶豫片刻還是轉身離去,只是招手喚來了小廝,低語了幾句,這才離去。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商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帶上玄肆,我們回去吧。”
她的心中清楚,這個關頭在青菱樂善好施的可不一定是什麼好人,尤其散的還是官家的銀子。
君如珩一定會去查,然後就會發現青菱根本沒有這樣一號人物,而唯一和那人有接觸的便是自己。
她這般費盡心思,不過也只是為了見那位一面且不會有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