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第二十一回

且說周婆子聽到孫女黑丫驚呼,忙掀簾進屋,只見一乾瘦老嫗端坐梳妝鏡前,定睛一瞧,“老嫗”除面上老態外,脖頸、縴手肌膚細膩白皙,再看那一頭黑鬒鬒的長發,及發間熟悉的桃木簪。

周婆子驚疑不定,喚了一聲:“姑娘?”

吳熳沉下嗓子,清泠的聲音彷彿被撕裂,真如老年人一般喉間乾澀嘶啞,應了她一聲,“哎。”

周婆子嚇了一跳,“這是怎的了!”

吳熳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黑丫早已“噗嗤”笑出聲,周婆子這才反應過了,上前輕擰了她兩把,走近仔細端詳起吳熳。

見連老人嘴角的細紋褶子,和唇上干皮都有,連連讚歎,“真是神了!”

吳熳眼中閃過笑意,好多年前學的手藝,很久沒用過了。

上輩子,吳熳學習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后,直接上中專,學了西點。

中專畢業后,她為了能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小蛋糕店,輾轉咖啡廳、奶茶店和蛋糕店打零工攢本錢。

沒想到,機緣巧合下被星探挖掘,進了演藝圈。

入圈時,吳熳才十七歲,除了一張臉,什麼都沒有。

她一直是個務實的人,總覺得自己在這個圈子裏混不長,便想着能待多久是多久,趁着有機會進圈,一定要學點兒手藝再走。

她接觸到的第一門手藝,就是化妝。

剛開始,她只在化妝師給自己化妝時仔細觀察,不時問問各種化妝品是做什麼用的,化妝師只當她到了對化妝感興趣的年紀,也樂於教她些化妝技巧。

慢慢地,吳熳開始看化妝師化別人,看化妝師帶徒弟。

那部戲結束后,她用得到的第一筆片酬,報了一個價格高昂的化妝培訓班。

而後,又在多個不同類型的劇組給化妝師們幫忙,觀察學習,最終練成了這門手藝。

眼下這張老人臉,若是化妝用品再多些,還能化的更逼真。

周婆子驚嘆過後,吳熳接着化,將手、脖子、耳朵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化成了老年人特有的樣子,就連頭髮也用梳子蘸了調好的東西,梳了幾下,黑髮間夾雜銀絲。

吳熳左右轉臉,看看鏡中沒有瑕疵漏洞后,站起身,緩緩耷下肩,背微弓,脖子前傾眯着眼,膝蓋彎曲,身子放鬆略帶顫巍,那神態竟真像極了一個年邁的農婦。

周婆子和黑丫看得目瞪口呆。

“周嬸,找塊兒包袱皮給我。”只聽那老嫗用破風箱般的嗓音吩咐道。

“哦!”周婆子似被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姑娘說的是什麼,連忙將東西找出來給她。

吳熳見兩人情狀,心下略放心,看來一時半會瞧不出破綻,也不演了,直起身,又是那副長身玉立模樣,手腳麻利將賈琛的披風裹在包袱皮里,團一□□在背上。

周婆子不明所以,但見自家姑娘又將姑爺的披風帶在身上,止不住嘆氣。

雖說現在不用避嫌,但平日裏半步離不得,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就算了,怎又上身了?

吳熳抖開晌午做的斗篷,披到身上,背後的包袱宛如一個駝背,將原本應及地的斗篷撐上來一段,姑娘的肩膀看上去也更寬更厚了一些,不似原來那般單薄。

周婆子和黑丫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姑娘是故意將斗篷做成這樣的。

只是……

“姑娘扮作這模樣作甚?”周婆子不解。

吳熳不答,只去開了從庵堂帶來的剩下那個木箱,從裏面拿了一根桃木樁子。

不過,現下這模樣也不能叫木樁子了,吳熳閑暇時將它們都雕刻成了降魔杵的樣式。

原想着要對付鬼,就要有個法器的樣子。

周婆子滿臉驚駭,瞧着姑娘將那物熟練別在腰側的汗巾子內。

這是要去作甚?

她不由想到姑娘上次發了狠打那舉人老爺的情景。

今日,那個色痞又跑到吳家附近來了,姑娘不會是要去教訓他才扮成這樣的吧?

周婆子越想越是,忙上去拉住姑娘,“姑娘,咱沒必要這樣,告訴老爺、姑爺,叫家下男人去教訓就是了,哪有你親自去的道理?”

再壞了名聲,叫這門好親事跑了可怎麼辦?

吳熳不答只搖頭,理由她不好解釋。

朱爾旦是個舉人,吳熳無憑無據說他圖她美色,吳侍御不會信,只會覺得她無端惹事。

至於賈琛,吳熳已經欠他很多,沒必要為這點兒小事找上他,況且,她不可能永遠活在他的庇佑下。

完全依附一個男人,吳熳的自尊和驕傲不允許。

夜幕逐漸降臨,晚霞由紅轉暗,家下開始掌燈。

吳熳領着非要跟隨的祖孫左拐右拐,到了一處僻靜之地,讓她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她最多兩柱香就回來。

周婆子急得不行,又不能說話嚷嚷,這就要出門子的姑娘,就這麼出去,出了事可怎麼辦?

要到宵禁時間了,吳熳沒時間跟她耗,跟黑丫使了個眼神。

黑丫會意,雙手環捆住自家奶奶,就見姑娘後退幾步,助跑,躍起,腳尖在牆體中間點了一下,便翻過了將近九尺的圍牆。

周婆子嚇得想尖叫,只得用手緊緊捂住嘴巴。

但見孫女一點不驚訝不說,還快速鬆開她,跑去牆邊將牆上的印子擦掉,動作看上去非常熟練。

周婆子那叫一個氣,上前擰了她的耳朵,揪到一處能藏身的地方蹲下,逼問她,“你和姑娘在庵堂外的林子裏瘋跑,到底都做些什麼?”

姑娘一個官家小姐怎麼能翻那麼高的牆!

周婆子蹲下看那牆,更覺高,心裏更害怕,莊稼漢子都不一定能翻過去,姑娘萬一摔下來怎麼辦!

黑丫捂着耳朵,吸着氣給奶奶講起她們在山裏的事。

姑娘帶着她抓雞捉兔,兩人各從一個方向圍過去,將雞兔趕到固定的位置,姑娘就拿柴刀砸過去。

至於姑娘為什麼每一次都能砍中,她就不知道了。

不過,姑娘確實跑的很快,爬樹也很厲害,跳起來抓住樹枝,一個翻身,“咻”一下就上去了。

黑丫邊說邊比劃,周婆子聽得頭暈腦脹,心想着,便是農家女子也斷沒這樣的,姑娘到底是咋練出來的?

這個問題,要問吳熳,就是體質問題。

普通人覺醒異能后,人的五感、身體素質都會隨着異能增長而變強。

吳熳在趙老三第一次勾魂時激發了異能,身體素質自然跟着轉化。

但這個世界沒有喪屍,她獲取不了晶核修鍊,異能增長速度極其緩慢。

且趙老三三不五時來一趟,勾魂鎖一碰到她,陰氣就入體,吳熳最少得歇兩天才能恢復,因此,她的體能鍛煉總是斷斷續續的,一直達不到預期效果。

如今也就能爬爬樹、翻翻牆,真不算什麼。

至於周婆子擔心的安全問題,吳熳做了準備。

以她現在的體力和耐力,放倒幾個不是練家子的男人不是問題,“降魔杵”是為了遇上突髮狀況,不得不傷人準備的。

至於吳熳眼中最大的威脅——鬼。

一般的鬼,她可以用異能。

吳熳的異能,跟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后發生了異變,彷彿存在另一個次元,對現實中的一切東西都不起作用,末世里連人都能燒成灰的高溫火焰,如今連乾草都點不着,目前為止,只對鬼差產生過作用。

吳熳曾猜測過,可能這個世界太平和,不如末世那般危險,因此,某種規則不允許這種高武力威脅普通人的生存,但聊齋世界又存在着妖魔鬼怪,規則又允許她在存在危險的界面擁有自保能力。

大致意思就是不能恃強凌弱,但也不會讓她無法保全自身。

如果遇上異能無法對付的鬼,她有賈琛的披風。

有這陰陽兩手準備,她出門不說萬無一失,但要出危險也很難。

暮鼓在即,吳熳在無人的小巷中快速穿行,到了街市上,方彎腰駝背,顫顫巍巍慢走。

街上小販、下職的夥計、行人皆行色匆匆,吳熳眯着眼,四處尋找着乞丐。

行了好長一段,才見一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半大小子,牽着一個只到他腰高的小孩跑過,吳熳像個腿腳不便的老太太,在後面邊招手,邊叫道,“小乞兒,小乞兒。”

一大一小聞言轉頭,只見一個駝背老太,乾瘦顫抖的手裏晃着十幾個大錢,彷彿是跟他們說:來,給你們錢。

大小孩見此情形,快速回頭,吳熳手慢慢翻過,銅子嘩啦啦滑進他的破碗裏,半大小子驚喜,機靈說著吉祥話,“謝謝老太太,老太太長壽萬年。”小孩也跟着學。

沒想到要收工了,還能賺上一大筆,半大小子面上都是喜意,只見老太太顫抖的手還在掏着順袋,似乎還要給,眼睛都泛起光。

行色匆匆的人們,看老人給錢,只道是個憐貧惜弱的,也沒多在意。

半大小子一直盯着老太太的手,看她動作太慢,等得心急,恨不得上手幫她拿。

等到老太太終於摸出半角銀子,他抬碗去接,老太太卻沒給,只放在他眼前說,“小夥子,幫我捎個話。”

半大小子眼睛緊盯着銀子,他還從沒討到過銀子呢,也不管老太太說的什麼,只急急點頭,“您說,帶什麼話,捎到哪兒?”

他們討飯的時候,也經常接捎信的活兒,很熟。

“帶給你們丐頭。”老太太的聲音,又慢又啞。

小乞丐一聽,瞬間警惕起來,看銀子的眼神雖然不舍,但也沒那麼渴望了。

只聽老太太還在說,“就說我有樁生意找他做,他要是同意,明日酉時二刻,我在這兒等他,要是不同意就算了,明兒你也酉時二刻來這兒,拿這半角銀子酬勞。”

吳熳說完,半大小子在思考,她也不催,直到他牽着的孩子扯他的手,“燕哥,要敲鼓了。”

半大小子這才眼神堅定又倔強地望着吳熳,“明兒,我一定叫丐頭來,您能現在就把銀子給我嗎?”

吳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幾息,將銀子丟在他碗裏,轉身慢慢走了。

聽着身後腳步聲,那倆孩子略站了一會兒,也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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