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金蟬寺梵音幽幽,山林清凈,是極好的滌盪心靈的地方。
聞宴懷着疑惑,一路隱身尾隨在肖夫人主僕身後,聽到了兩人的談話。
“夫人,我聽不下去了,您為何不跟他們解釋,小公子不是您害死,他是自己跌下河的,您並不知情,可您這些年,卻非要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故意懲罰自己。”丫鬟很着急,嗓音都哽咽了起來,“您為了替小公子祈福,寧願折損陽壽,他們都不知道……”
肖夫人拿帕子抵住唇角,又咳了幾聲:“終究是我看護不力,夫君怨我,恨我,那些人罵我,都是應該的,是我沒保護好子魚。”
喉嚨血腥味愈發重,肖夫人神色頹喪,身上死氣更重。
聞宴聽這番話像是在自責,感覺卻哪裏不對,暫時沒想別的,認真跟在肖夫人身後。
肖夫人主僕二人一路進入佛堂,丫鬟留在外面,肖夫人進入堂中,跪坐在寶相莊嚴的佛像前。
佛堂靜寂,只有不遠處的木魚在一下一下敲打,聞宴聽見了她小聲的祈禱,不是祈願自己身子骨快些好起來,也不是祈禱早日懷上孩子,而是……希望繼子在九泉之下,早日找到母親。
她深深懺悔,沒能保護好那個孩子。
肖夫人的身子骨比聞宴剛逃離陳家那會兒還弱,才跪坐片刻便滿額冷汗,臉色慘白如死人,她恍若未覺,絮絮叨叨向佛祖懺悔。
從她的話里,聞宴大致還原了一段往事。
肖夫人以前,是認識戚明荷的。
肖夫人當年家境窮困,有一年更是雪上加霜,母親病重,家中卻拿不出什麼來為母親治病,萬般無奈肖夫人只得到集市上自賣自身,只求能籌到救命的錢,沒想她跪了一整日,集市上所有人都對她指指點點,沒人願意出錢買她,直到第二日戚明荷到來,見她可憐,給了足夠她治病的錢財,肖夫人從此認識了鹿陽郡有名的戚夫人,在心裏將她當成了恩人。
母親病情好轉,肖夫人登上戚家的門要報恩,戚夫人見她可憐,便留下了她,要不是後來母親死去,要為母親守孝,她也不會離開康家。
誰知就在她離開後半年,戚夫人就無緣無故去世了。她不敢相信,偷偷去了康家,就見到康賈岩沉浸在喪妻的悲痛中,連孩子也疏忽了,她看不下去指責康賈岩,沒想到被喝醉了的康賈岩給……
那件事以後,她就嫁給了康賈岩,之後她將戚夫人留下的孩子視如己出,想要照顧他長大,沒想到,她那麼關照孩子,子魚還是出事了。
聞宴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這還真是一個狗血淋頭的故事啊。
撞了撞身邊的謝稚:“你相信嗎?”
謝稚面對肖夫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站在局外人的立場冷靜分析:“目前看,還未找到破綻。若是假的,這女人很擅長偽裝。”
和聞宴的想法一樣。
也沒因為肖夫人的一番內心剖白就覺得,她真是無辜的。
人的嘴,能騙鬼,解怨多年,聞宴見過連自己都欺騙過去的惡人,肖夫人神色虔誠,不死作假,聞宴也從她話語中感覺到了悲傷,但這悲傷,難以感染到她。
……難道她見過太多悲劇,心終於硬起來了?
聞宴歪頭審視了會兒痛心懺悔的肖夫人,突然摸摸小怨鬼子魚的腦袋,“小子魚,肖夫人對你好嗎?”
子魚搖搖頭,黝黑的眼睛透出迷茫:“不認識。”
小孩子的心就那麼大,光是找母親,就佔據了他全部心神,其他人好與不好,他都沒注意,連父親都沒怎麼注意。
這對父子也是奇葩,最愛的人沒了,父親一心建造思念妻子的園子,建完園子忙別的,就是不管兒子死活,兒子也是一心尋找母親,對所謂的父親理都不理一下。
“再觀察觀察。”
康賈岩,肖夫人,這對夫妻之間,玄乎的很。
聞宴都拿不準,究竟誰與戚明荷魂魄失蹤有關,或許是肖夫人,或許是康賈岩,亦或者是他們二人都參與了。
才半年就娶妻,康賈岩從喪妻之痛里走出的太輕易。
肖夫人在佛堂前懺悔許久,才站起身,她身子差勁得厲害,丫鬟過來攙扶,見夫人虛弱得站立不住,心疼得眼睛都紅了,蹲下身,背着夫人離開佛堂。
謝稚視線掃過那丫鬟,提醒了一句,“康家家財萬貫,在家中設個小佛堂,應當不難。”
聞宴順着他這思路一想,總算明白詭異地方在哪裏了,“再怎麼懺悔,也沒必要每日都來佛寺的!”
倒不是說肖夫人來佛寺不對,而是她所作所為,過於刻意了。
繼續跟在後面觀察。
肖夫人身子骨太過虛弱,從佛堂到佛寺偏殿的距離,就已撐不住昏迷了過去,丫鬟心急如焚,手上動作卻有條不紊,先將夫人安置在床上,為她掖好被子,隨即從隨行的行禮中拿出一包藥材去煎,半個時辰后,將煎好的湯藥遞來,一勺一勺餵給肖夫人。
這丫鬟彷彿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事,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乾脆利索,沒浪費一點時間。
肖夫人喝了葯,直到天黑時分,才清醒過來。
聞宴心底的詭異感更重,放鬼十三出來,看守肖夫人主僕兩,便要起身去別處看看。
謝稚負手,邁動長腿跟在聞宴身後。
兩人正要走,身後肖夫人的聲音傳來,不知是過於害怕,還是過於激動,沙啞得不成樣子,“是你嗎……夫人,子魚?”
丫鬟抹着眼淚,“夫人,您又看錯了。”
肖夫人恍惚:“是我……看錯了嗎?”
聞宴跨出門的腳步一頓,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
“謝大人,你說,肖夫人喊得那聲,是不是故意的?”走出偏殿,聞宴問謝稚的看法。
要不是確定肖夫人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還以為她能看到他們,方才那兩聲叫喊,好像掐准了時間故意喊,故意讓他們聽見。
謝稚不好說:“有些人到了瀕死之時,感知會比任何時候都要敏銳。”
肖夫人狀態看上去不太好,察覺到某些細微的動靜,也不足為奇。
聞宴頷首,“我們分開調查吧,我在寺院附近看看,你去後山。”
金蟬寺佔地廣袤,前山是正殿,香客上香和暫時休憩的地方,後山是佛寺的演武場,寺中弟子練武,做功課,劈柴燒水都在後山。
謝稚嗯了聲,吩咐有事拉一拉鎖魂絲帶,抬步去往後山。
聞宴檢查一遍身上的隱身符,確認沒問題,便放心地出入寺中各個地方,佛堂,房間,樹林……翻遍了寺院所有地方,看了每一個往來的僧人和香客,都沒找出異常。
金蟬寺立寺三百餘年,香火一直鼎盛,在鹿陽郡百姓心中是最靈驗的寺院。尋常百姓求神拜佛,都來此地。聞宴查得仔細,甚至連寺院中有幾人,很快摸得一清二楚。這是個規模相當大的佛寺,寺中有僧人近百餘,住持不在,倒有幾個德高望重的高僧,皆身負深厚功法,滿身功德金光。
寺中上下,俱是一臉正氣能斥鬼祟,沒有身懷孽業之人。
而金蟬寺四周,有護山陣,陣法充斥浩然正氣,內種柳樹桃花,專克邪祟、邪道之流。
謝稚也很快查探回來,結果和聞宴的一樣。
“難不成,肖夫人每日上山,都是為了跟神佛懺悔?”
同樣的愧疚連說兩三年,菩薩都會聽煩的好嗎。
或者,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為了躲邪祟,才堅持要住在寺院裏?
也不是沒有道理……
聞宴不負責任地猜測了好幾個理由,謝稚靜靜聽着,贊同第二個,康家有什麼東西,讓她不敢待在家中,便是拖着病體也要來寺院。
謝稚:“以她年紀和壽數,本不是早逝之相,除非是發生了什麼。”
那是發生了什麼呢?
兩人回到肖夫人所在的房間,鬼十三過來彙報,說肖夫人今晚想留在佛寺過夜。
聞宴與謝稚對視一眼。
然而肖夫人並非想留就能留,有人硬要接她走。
夜幕降臨,山下來了個馬車,兩黑衣護衛奉家主之命,親自來接夫人。
聞宴緊盯着肖夫人的反應。
只見她眼底先是不可遏制地閃現出驚喜,可驚喜沒兩秒,臉上湧上濃濃的恐懼,“不,我不回去……”
來接夫人回去的家僕,毫不掩飾鄙夷,不理會肖夫人的意願,上前硬將人拖下來,“家主有令,夫人莫要讓我們為難。”
“啊!!!”
丫鬟想要尖叫,卻被另一人一棒子打暈,然後拖死狗般,拖出了房間。
一行人行動利索,趁夜就離開了金蟾寺。
見這一幕,聞宴嚇了一跳,愈發弄不明白了。
“肖夫人畏懼夫君康賈岩,還能解釋,可方才她聽到康賈岩派人來接她,第一反應卻是歡喜,那麼期待的眼神,是女子深愛男人才有的表現吧。”
可肖夫人當著佛祖的面不是說,她並非自願嫁給康賈岩,表現出來的樣子,也完全不像對自己夫君有感情。
那她這態度算怎麼回事,先婚後愛,她欺騙了佛祖?
謝稚注意的,是另一件事,“康府下人態度,代表的是康賈岩的態度,他對肖夫人的控制欲很強,而且,完全沒有感情。”
有感情的話,就不會連下人都敢不給夫人好臉色,對待夫人,形容囚犯。
沒有感情還要娶這個女人,必有原因。
看奉康賈岩命令而來的護衛,便可看出主人也是狠辣決斷之人,此等心性之人,絕不是輕易能遭人算計的,便是無意玷污了一陌生女人,有的是手段將人打發出去,沒必要迎娶。
要麼,他有把柄在肖夫人手上,不得不娶,要麼,就是另有圖謀。
兩人相視,言簡意賅:“他們夫妻兩,都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