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準備
岑初恢復意識時,一隻手臂穩穩噹噹扶着他的身體。指腹間薄繭擦到頸間的皮膚,觸感放大之下帶來些微痛感。
額頭正抵在對方肩膀上,堅實穩當,硬得有些硌人。
昏昏沉沉之間,他感覺到手背上的針頭被人拔了出來,轉而貼上涼涼的圓片。
手背的刺痛慢慢消失,耳鳴也逐漸減弱,身體難受的感覺緩下許多。
力氣終於回了一絲到他體內,他努力撐起身子,一抬眼,就見一張略顯熟悉的臉龐,面色凶冷得彷彿想要一口將他吞進肚裏。
對方目光暗沉,聲音冷如寒冰。
“故意的?”
他在說什麼?什麼故意的?
岑初張口想要說話,聲音出口卻變成低低的無力咳嗽聲。
男子面色更沉,但咳嗽聲聽起來太過嚴重,譚栩陽緊皺眉頭,忍着不耐伸出手,生硬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身形瘦弱的指揮官搭在肩頭,烏黑的長發略顯凌亂地散落在肩上,低而碎地咳着。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又變成低而淺的輕喘。
他的身上有一股溫和清香的味道,手掌支撐着搭在小臂上,力氣弱得幾乎就要感覺不到,冰涼而柔軟至極的觸感像是一小團棉花玩鬧般撓在手臂上。
果然不像是一線將刃兵,這麼弱的身體只有可能是個理論派書獃子。
沒用。
譚栩陽只想儘快抽身。小護士機械人已經趕到一旁,小心地準備將人接手過去。
譚栩陽把人交給小護士,準備抽手走人。
小病人卻在這時抬起目光,嘴角輕輕彎起。
謝謝。
對方輕喘着,用口型道謝。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緋紅暈着眼角,眸子裏帶着淺淺淡淡的笑意,像是絕美花朵盛開於初春,能夠驅盡世間所有冰寒。
譚栩陽手臂肌肉突然一緊,目光中的冷意像是被凍住一樣,全部僵住。
岑初並不明白為什麼那名單兵會當場變臉,甩手走人。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還遵守着傳統人類社會禮儀向對方道了謝!
但他沒精力去深究。剩下的時間他在醫院淺淺地睡了一覺。
身體問題比他預估的更加嚴重,模擬帶給身軀的壓力讓他不得不接受機械人小護士的建議,改注射為磁極導療,把藥液濃度降低到身體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先前的對戰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岑初醒來時的氣勢也帶來了不小的震懾,短時間內沒人敢來再次打擾岑初。
治療結束之後,岑初向醫生要了幾份應急藥品,離開醫院。
艦艇之內所有的工作區域24小時常亮,不分晝夜。事實上,如果不是由於母星歷史的影響,星空艦隊也不會出現“一天”、“一周”之類概念。
唯一保有模擬天象系統的區域,便是艦艇二層的兩大生活區。
此時,岑初所居住的一區已是深更半夜,燈火與頭頂上的模擬星光將路面撒得金燦燦的,絲毫不會影響行人視野。對面二區正值正午,地上鋪着的一層白雪漸漸化為雪水,露出地面原本的模樣。
回到住處,關上房門,岑初掏出通訊儀板。
對戰之前,他向許煌借了五千點數押自己贏,並毫無意外地贏得賭局。將許煌的點數還完之後,他還剩下17500點數。
這些點數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打開艦購平台,岑初順利地在裏面找到自己想買的東西,簡單點了兩下,點數餘額瞬間蒸發,面板上只剩下可憐的200點數。
艦隊內的各項工作理所當然是全天候進行的,物流同樣。
下單不過十分鐘,熟悉的小雪人就敲響了岑初的房門。
“您好,岑初先生,又見面啦!”小雪人很開心,圓溜溜的兩顆黑色大眼睛在暖光照射下泛着柔和的波紋。
它停在玄關,從小推車裏拿出岑初的貨物。
“這是您的需求物品,盒子裏是8份微型核聚能量條,加強版防輻射工作枱的部件也都在這裏,請問需要安裝在什麼地方?”
岑初指了指房間一角,“就在那裏吧,辛苦了。”
“好的,還請稍等!”
128號送貨員吭哧吭哧地推動材料,別看它細手細腳像是一個真實雪人一樣,搬起東西來卻是相當輕鬆。
細細的雙手毫不費勁地搬起部件,靈活而迅速地裝起各部分零件,不過兩分鐘的時間,一台看上去質量頗好的工作枱就在岑初房間內安裝完畢。
“大功告成!”小雪人把盒子整齊地放到工作枱上,開心地晃晃腦袋上的兩根樹杈,“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那我就先離開啦,祝您生活愉快!”
岑初點點頭,“再見。”
關上門,他將剛剛購買來的八條能量條與其他工具檢查清點了遍。
這幾個小能量條關係到他能否回到主旋體,使用之前還需要進行一些處理。
岑初沒有直接開工,身體在催促着他早點休息。
嘆了口氣,他放下東西,躺到床上。
他不習慣這樣的作息,但為了能多撐一段時間,必須嘗試着去習慣它。
次日。
長髮指揮官坐在工作枱前,清晨的和煦日光透過圓形透明窗恰好灑在檯子上。
模擬天象做得很上心,由於場地有限,不分東西,同樣的方向日出日落均能見到。
修長的手掌向前攤開,日光便落在手掌間。
嘴角輕勾,一夜睡眠將他昨日的疲憊全部散盡,坐在工作枱前,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不停歇地工作到中午。
他將長發隨手紮起,從工作枱的柜子裏取出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取出一條核聚能量條放於面前。
微型能量條大約兩指寬,一隻手掌長,外面裹着純黑色的殼子,一端帶有金屬極片,從經驗判斷應該是能量條的充能接口。
別看這能量條好像很不起眼的樣子,卻是耗費點數的大頭。
核聚能量條是艦購平台上能夠找到的能量密度最大的能量條,光是這樣細細小小一條,就要花費兩千點數,八條下來便是一萬六。其餘材料又花一千,面前這個看上去相當精緻的工作枱反而是最便宜的,只需要三百點數。
能量條的使用非常方便,找到對應接口插上即可,中間涉及到一些自動控制過程。這也是岑初要先對其進行處理的原因。
自動控制意味着它有可能連接艦網,向艦隊發送數據與信息,這種功能一般情形下能為使用者提供更好的服務與便利,但在特殊情況下,就也會轉變為致命的安全漏洞,達到監控與傳遞秘密的作用。
不巧,他要使用能量條的場景,就是這種特殊情況。
他將能量條的自動控制組件全部拆卸下來,集中扔進垃圾桶里,再用提前備好的材料手工製作了一個適配核聚能量條的轉換接頭。
距離上一次動手進行工程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好在他的記憶向來很強,有些手生,靠着記憶還是能輕鬆完成這類基礎工程。
處理完這些,岑初長出一口氣。
將物品放歸原處,他趴在工作枱上休息了會兒。
還剩一個下午的時間,岑初算算時間,決定將計劃延後一天。考核和醫院不需要再去,今天狀態也還不錯,剩下的時間可以留在房間裏看看資料。
初至十一艦,他對艦隊高層的了解十分有限,而對方,岑初相信他們這幾天的時間一定分秒不差地盯着自己,考核視頻和對戰視頻一定都在他們手上翻爛了。
該給他們留點反應時間,也好讓自己看看,艦隊高層對於自己這個外來者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他撐起身子,望向窗外的模擬景色,神色淡淡。
兩天時間過去,考核重審依舊沒出結果,這個時間放在歷史上有限的幾次重審記錄中都算長的。
關注這件事的人很多,“一級指揮官”的頭銜從未在十一艦內出現過,這一出現,不論這名先前無人知曉的指揮官到底是怎樣獲得的它,都稱得上是一件震驚全艦的事件。
模擬考核滿分,基礎體質零分,穿不上裝甲,沒出過任務,成績還被重審,卻打敗了新晉二級指揮官許煌。關於岑姓指揮官的討論在很短時間內就遍佈了艦網的每一個角落。
“許煌輸了??”
“不管考核成績是真是假,就沖他能打敗許煌這一點,這實力我都認了!”
“那天看許老弟的表情,哈哈哈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笑的,但能讓許老弟露出那種表情,這可是邰詣修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啊!”
“這裏應該邰詣修,要不你們也打一場,看看這屆畢業轉正的指揮官里到底誰是首席哈哈哈哈!”
更多人依舊抱着懷疑態度。
“這不足以說明岑初擁有一級指揮官的實力,對戰結果跟他到底有沒有在考核中作弊可沒有關係!”
“他能在模擬指揮中勝過許煌,但他能出艦去執行一個任務嗎?最多只能去科研部做做理論研究吧,理論和實戰沒法比的啊。”
“他用的是正統指揮法?他既不是學校指揮系的學生,也不像是科研部出身,正統?總不可能是自學出來的正統!”
“說起來,人工重審結果到底什麼時候才出啊,實在不行就先公開對戰錄像!模擬對戰還不敢讓人看,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肖見傑火冒三丈。
他與岑初並不熟,印象卻是很好,看着這些言論不悅得很。
他偷偷瞧了一眼身旁的好友,見對方正聚精會神地與安全部進行通話,牆邊捆綁着的男子也還昏迷着,心下放鬆,當場抱着通訊儀板手速飛快地打起字來。
“別扯那些有的沒的,就說這次對戰……”
他一條條反駁過去,以一敵十,又在事件熱度上添了一大把柴。在他的帶動下,艦網上逐漸出現其他願意站在岑初這邊幫他說話的人。
人少勢微,這股力量很快就被其他聲音淹沒掉,但卻帶起第三種聲音。
“有一說一,棣棠榜什麼時候更新?這麼大一個美人我怎麼都沒在榜上看到過?”
“問到點子上了。草,之前我看到了他的照片,嘶,要不是成績進了重審,我絕不可能懷疑他涉嫌作弊。”
“棣棠榜審核組委會都是怎麼做的工作,為什麼之前都沒在投票候選人里見到過他?這分明就是冠軍位置的有力競爭者啊!”
“什麼競爭者,只要他進了候選,那冠軍還有可能是別人?”
“真人比照片好看無數倍!嗚嗚剛才一直不好意思發言,其實前兩天在醫院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已經被策反了,希望能出現艦史上第一個成績無誤的重審結果!”
肖見傑熱烈地加入話題討論,直到一隻手掌繞過頸后搭到肩上。
“‘相信我,只要過真人,你們也會被勾走魂魄的’,”聲音冷颼颼的,“看出來了,這確實是徹底丟了魂,怎麼,要不要兄弟我去幫你把魂給討回來啊?”
肖見傑一個激靈,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滿臉期待地仰起頭,“好主意,帶我一起去!”
見譚栩陽掄起拳頭,他立馬雙手合十討饒。
“阿譚,說真的,”肖見傑誠心誠意地說:“但凡你能有點審美能力,就肯定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就他那種弱身板,風吹就倒,有什麼好的?”譚栩陽不屑地冷哼一聲。
又瘦又軟,倒在手上都感覺不到一點兒重量,根本不像是一個一線士兵該有的樣子。
但一想起這個,譚栩陽的心情就變得奇差無比。
他倏地止住思緒,冷着臉向肖見傑伸出手,“東西呢?”
“喏,這呢。”
肖見傑遞給他一個臨時隔離袋,裏面裝着殘破裝甲與一支包裹着高密度屏蔽材料的透明封閉試管,微小的簡單機械生物粘附在試管壁上一動不動。
這時,牆邊靠坐着的男人幽幽醒來,眼睛剛睜開,目光就死死盯住譚栩陽剛要結果的東西。
他眼睛一瞪,忘了自己雙手還被錮着,低吼一聲,猛地沖向譚栩陽!
譚栩陽反應很快,當即將東西重新塞回肖見傑手中,轉身向著男人迎面而上。
手一抓,一擰,腿一掃,直接將人掀翻制服在地!
他的心情還停留在剛才的糟糕回憶里,下頜堅毅的線條顯得冰冷無比。
語氣當然也差得不行。
“依照三十八條準則,艦外因穿戴者死亡而廢棄的裝甲應就地銷毀,不可回收。這條規則為的就是防止將不明物質或生物帶回艦內,你明知故犯,是想害死全艦的人?”
火氣一上來,手上的動作毫不客氣加大力氣。
只聽“咔”的一聲,男人頓時痛苦慘叫:“啊!!!”
肖見傑走到邊上,戴上特質手套,沒有理會男人的慘叫和掙扎,用拷鏈將男人雙腿也給錮上。
他語氣涼涼:“要不是我們正好從這路過,你是不是還打算將它們一起帶進生活區?”
“我……!!”
“閉嘴,一會兒自己去跟安全部說。”
譚栩陽拍拍手,抬起眼,便見到匆匆趕來的兩名安全部成員。
效率極高地交接完人和物,一名安全部成員向他們道謝,“多謝,還得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做個全方面的感染和影響測試。”
“行。”譚栩陽清楚這個規則,沒有異議。
肖見傑自然也跟在身後。
前往安全部的路上,他問:“平時你們來得都挺快的,今天是發生了什麼事?”
一名安全部成員回應道:“倒也不算秘密,就是剛才有人將那位一級指揮官當做‘異常信息’上報了,我們被喊去處理了些事情。”
肖見傑瞪大眼睛,“誰報的?!”
“許煌。”對方答道。
譚栩陽突然抬眼。
他想起許煌當時對長髮指揮官的風格評價,說他用的是“正統指揮法”。
但這,“異常信息”,正統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