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話音剛落,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啊...”

這時，晏又玦突兀地“啊”聲，付予還與游己雙雙扭頭向他看去。

“我想起李康弟弟那裏好像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他不該在這裏,他應該在車底,嚶。

晏又玦說完,溜得十萬火急。

走之前卻又十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堵住耳朵，一邊火燒屁股地跑路，還一年默默念叨：“我什麼都沒聽到，清場清場,我自己滾！”

待晏又玦一陣風似的撤離,甚至出去之後不忘幫忙帶上大門。整個少管所醫務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游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突然就蹦出了一句這樣的問話。

就當游己有些後悔，感覺尷尬難耐想要轉移話題時，付予還開口了。

他很直接，付予還道：“會。”

游己：“……”

游己的這個問題問得原本就非常莽撞,一時腦抽便脫口而出,沒想到付予還的回答卻更是驚世駭俗，打得人措手不及。

一個字的回答，言簡意賅,沒有半分猶豫，也不給自己的說辭留一點迴旋餘地。

付予還沒有在這個肯定答覆中，添加任何“也許”、“可能”之類的副詞前綴。簡簡單單一個“會”字,將這個事件在將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全部扼殺。

“會喜歡。”付予還視線低垂，唇角上揚的弧度卻始終沒有消失,他認真地看着游己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會喜歡你,游己。”

游己仰頭看着付予還，一錯不錯地看着對方，幾乎要忘了眨眼。他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像有很多話想問，最後卻在付予還溫柔又包容的目光中沒了聲音。

付予還摸摸游己的發頂，掌心中刺刺的發茬溫暖而堅韌：“但是，你不要現在去急着思考這些，也不用回應我什麼。”

“無論晏又玦說了什麼，我說了什麼，任何人說了什麼，你都不需要去在意。”

聽到這裏，游己皺起眉頭，似乎想反駁，卻被付予還搶了先。

“你不是還想回家嗎？”付予還指的當然不是核心區，而是星曆222年，游己穿過來的那個時空的家。

“晏又玦說，他最短需要間隔十年時間才能再次發動穿越時空的異能，所以，你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會要待在我身邊。”

要認清自己的感情，對付予還來說不難，即算“喜歡”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很陌生，但大概也就是因為這種陌生感，讓付予還很快察覺到異樣。

在付予還過去的二十年裏，情感經歷幾乎稱得上一片空白。

付予還很小很小的時候，他也曾渴望過“被愛”、“被關注”，但很遺憾，他的媽媽只關注爸爸，而爸爸也不愛他。

小時候的情感需求沒有得到過滿足，再長大些，懂事了點，他便學着去“愛人”。

小付予還曾經也很努力地想要給予媽媽“愛與關注”，他以為媽媽想要的那些，只要他努力就能給予她。

可直到很後來很後來，當他失去家，失去親人，甚至失去了基本的生存權，他也沒能滿足媽媽的需求。

付予還獨自在輻射區流浪了四年，從仇恨、憤怒、不甘到逐漸麻木、冷漠、嗜血，再到突然覺醒異能。

他的能力變得強勁，心卻變得很空，甚至感到茫然。

除了找到爸爸，為媽媽報仇，這個世界上彷彿就再沒什麼能成為他的念想。

游己曾不止一次問過付予還，“喜歡什麼”？

在精神海的記憶幻境中，游己也問過13歲的自己，“喜歡的顏色”、“哪種零食好吃”？

就連游己剛穿越來這裏時，因為無聊創造的一個幻象歷險里，游己最開始的說辭都是：“我家的旅行星可大了，春夏秋冬四季一定有一季付神會喜歡！”

而付予還最初察覺到“喜歡”，也並不是游己精心設計的那場無人區“一見鍾情”。

付予還察覺到喜歡，是因為他明明對牛奶過敏，可他卻仍然想念牛奶的味道，是因為春夏秋冬四季，他知道了自己喜歡冬季，喜歡雪山上的大雪與雪裏肆意飛揚的身影。

他終於懂了，他媽媽曾經想要的“愛”與“關注”從來都有特定的人選要求。

除了那個人，別人給的，都不對。

因為，想要“被愛”、“被關注”的另一面，是她給對方的“愛”與“關注”。

“我希望，你把我的喜歡當做一種對你的認可，而不是負擔。”付予還最後說。

-

直到游己被付予還牽着手帶出醫務室，游己都真就沒回應付予還一句。

晏又玦耳朵都快長在門上了，等到的卻不是游己開口，而是付予還打開醫護室破落大門所發出的吱呀聲。

“……”

“…………”

三人面對面靜靜地大眼瞪小眼，氣氛一度尷尬到腳趾摳地。

晏又玦迅速整理好臉部表情，輕咳了聲道：“我來告訴你們一聲，李康的弟弟已經覺醒得差不多了，熟悉熟悉異能就能幫游己的媽媽開始治療。”

一邊說，晏又玦一邊不停地偷瞟對面二人緊握在一起的手掌。

這不對啊？以游小己的個性，他聽完付哥這樣剖白自我，能忍住什麼都不說？？？這倆人還他媽牽着手出來，也不像鬧掰的樣子，到底什麼情況？！

晏又玦剛忍不住問出一個“你”字，付予還便牽着游己走下醫務室門前的台階，同時出聲提醒道：“當心腳下。”

抽取骨髓液的後遺症具有隨機變化性，游己此刻短暫失靈的不僅是視覺，還有聲音。

游己的精神觸角雖然能輔助他感知世界，但到底不是真實視覺，倒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機會去探望燒傷的沈思琳。

由於“瞎了”，游己一直乖乖牽着付予還的手站在離沈思琳病床邊有一定距離的位置。

游己的精神觸角從精神海中冒出一個小頭，蠢蠢欲動在外試探，付予還與晏又玦同步接到精神傳輸信號——

「她真的不會感覺到痛嗎？」

晏又玦先是搖搖頭，反應過來游己不一定看得到，正待回話卻猝不及防被游己踢了一腳。

“喂……”晏又玦不明所以，難道他在醫務室踢床的那一腳，還待時隔這麼久還回來的？？？

付予還立時隔了個聲音空間出來：“他怕吵到沈。”

明明也不能說話，游己卻自進這扇門后，呼吸都刻意放緩，人也不敢靠得太近，顯然是怕不小心驚擾了床上的人。

可惜，晏又玦生來“母子緣分”淺薄，不太理解得了游己的這份小心翼翼，但他選擇尊重。

“不痛，真的。”晏又玦想了想，補充說：“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等她身體好點了，還可以給她做個精神催眠，把這一切忘個乾淨，這樣以後也都不會有什麼後患了。”

游己聽後點點頭，安靜了會兒，精神觸角又動了動：「汪山的爸爸呢？」

汪山的爸爸，那個叫汪的人，可是殺害付予還媽媽的兇手。

“怎麼不先問問陳晴。”晏又玦挑眉提醒：“她才是讓你媽媽躺在這裏的罪魁禍首。”

游己當然知道沈思琳被燒傷，必定是身為火系異能者的陳晴動的手，他媽媽的賬他自然會去清算，可害死付予還的媽媽，又使得付予還致殘的汪更是不能放過！

“都在少管所里。”

晏又玦也不需要游己回答出點什麼理由，他看向付予還，正色道：“付哥能給我三天時間嗎？我媽...我跟陳晴之前還有點私事沒解決，解決之後任你們處置。”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汪不過是陳晴養的一條狗，背後真正授意“鬼獒”傷人的，只會是陳晴。

付予還沒什麼意見，點頭應允。

付予還爸爸的失蹤，媽媽的死，這麼多年來輻射區知道不知道的許多異能者被害。

還有無人區地下實驗室那具男屍顯然是吳柯，沈思琳又嚴重燒傷，哪怕是游己為讓李康的弟弟提早覺醒迫不得已抽骨髓液供養，這一樁樁一件件事，都有待慢慢清算。

可真正讓付予還感到棘手的，反而是縈繞在晏又玦身上的迷霧。

對方到底在隱瞞什麼？又在謀划什麼？

-

由於沈思琳重傷，陳晴和汪也不能立刻處理，游己和付予還便乾脆在少管所住了下來。

志願軍基地那邊，吳柯這個領頭的上尉都失蹤了，他們就算不出現也沒有人會來問責，畢竟輻射區這種地方，每天病的死的莫名消失的，早都見怪不怪了。

晚上，游己跟着付予還在少管所綜合樓7樓的圖書室安頓下來。

游己沒有傻到問付予還為什麼選這裏，畢竟他在對方的精神海記憶成像里看過付予還睡在這裏太多次。

付予還在做睡前例行訓練時，本來盤腿坐在窗台上不知在看什麼的游己突然湊了過來，雙目炯炯地盯着付予還一個勁地看。

付予還怔了怔：“怎麼？”

“付神。”游己趴在地上，歪着腦袋與正在做掌上壓的付予還對視。

“我現在耳朵聽不到哦。”游己在開啟話題前，首先報備了一下他身體的特殊情況。

抽過骨髓液后，游己五感隨機失靈的狀況還在持續，眼睛好了，聲音回來了，耳朵又罷了工。

不過游己並不在意，他已經從白天的兩三種感官同步出BUG，到現在只剩下隨機一種感官問題在來回切換。

說不定，一覺醒來就能完全恢復！

游己向來樂觀，沒事兒人似的湊在付予還跟前，也沒說其他的，就趴在地上，側着臉，從下往上在付予還的鼻尖嘬了一口。

付予還身體一震。

像是被什麼控制器按下了暫停鍵，俯撐的動作霎時僵住，手臂半晌沒再動彈。

游己砸吧了下嘴，在心裏細細回味：唔，沒有心理障礙，一點都沒有！

耐心觀察了半天付予還的唇畔，游己發覺對方並沒有開口說話的徵兆，於是他又十分主動地湊過去親了一下付予還冷然削薄的唇。

付予還的身體又是難以自抑地震顫了下。

“我好像也不太直。”游己棕色的眼睛裏，有難得的羞赧，更多的則是坦然。

穿越到星曆200年已近半年時間，游己在這段時間裏，跟在付予還身邊看到、聽到了許多輻射區的人生百態與無奈。

這些離他原本生活的世界極其遙遠陌生的見聞，讓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幸運。

他或主動或被動地了解了很多人的往事，付予還的，汪山的，晏又玦的，還有他們上一輩父母之間的恩怨糾葛。

其中感受最深的還是付予還的經歷。

他們聯盟的“戰神”原來是這樣煉成的？一點也不光鮮，一點也不值得開心和艷羨。

付予還領導解放了輻射區，建立了異能者管控塔。

他用自己小小的殘缺的身軀，從腐屍堆一點一點爬出去，步履蹣跚卻頑強地存活下來，最後長成了解放整個聯盟輻射區的領導人。

而在經歷了無人區地下實驗室事件后，游己也終於明白“異能者管控塔”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它可以是對“吳柯”、“沈思琳”這類異能者的保護，也可以是對“陳晴”、“汪”這些因強大而膨脹出無限慾望的異能者的管控約束。

這也就讓游己原諒了在他初入異能者管控塔時被強制植入“異能者自毀器”的事，當然，這玩意兒在他穿越前，被星曆222年的付予還親手取了出來。

付神說，他會喜歡自己，應該是指現在就有點喜歡他了的意思吧？

坐在窗台上的時候，游己一個人思考了很久。

從星曆222年的“聯盟戰神”付予還，想到星曆200年的他一個人的“付神”。

游己突然無法將兩個時空中，付予還的形象重合到一起了。他們在游己心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徹底分化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前者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後者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可“付神”過去真的受了好多苦，好多委屈啊。游己珍惜地摩挲了下付予還線條凌厲的下顎，再次親了親上方僵住的某人。

他不願意看到他的希望落空。

他想他的“付神”，心想事成！

游己乾脆仰面躺到地上，大大方方地告白道：“付神，我覺得我也會喜歡你，要不咱倆試試吧！”

喜歡這種事，想有什麼用，得行動啊。

游己表白完的剎那，付予還漆黑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卻很快因對方撇過頭去，而讓游己捕捉失利，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你還小。”

沉默半晌，付予還慢慢道：“游己，你現在還小，遇到沒把握的事情不要衝動做決定。”

“我不小了！可以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付予還的前半句話游己看嘴型就讀懂了，他不滿地皺起眉頭，再三強調：“我成年了，而且付神你也只比我大兩歲！”

從小到大身邊總有些人在他耳邊念叨他小，還小，太小，游己怎麼都想不明白，他到底哪裏小了？

他的十八歲生日，甚至還是付神親自幫他過的！

付予還聞言默了默，他想要解釋點什麼，卻在游己期許的目光中生生卡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說游己小，指的並不是年齡，而是源於游己過往的經歷與成長環境。

游己從前的十八年經歷中，成長環境過於單純。被保護得太好太嚴密，遇到的許多人和事都是經過精心篩選的。

而世界原本的模樣遠沒有他曾經經歷的那樣簡單。世界的本質是複雜，可那些人性的複雜面，罪與惡，從前都被阻擋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當然，也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才養成了他面前的這個游己。付予還也有私心，他喜歡這樣的游己。

晏又玦說，“你們本來就是一對啊”。

還說，“你現在有沒有相信一點，十年後，你會栽在游己手裏”。

可是……

是假的。

付予還閉了閉眼，在游己看不到的角度，手背青筋暴起，條條分明。

晏又玦說了謊。

他的前一句話，在說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爬上來更新驚呆了，嗚嗚，突然被寵.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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