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會面(上)
“你這經歷還真是怪。”
或許是驚嘆於王燁離開秦冷安后那幾分鐘的遭遇,眾人對於王燁要帶回一具屍體的行為並沒有提出什麼意見,或許有意見,但沒有說出來。
另外兩位治安員則奇怪酒館中的人為什麼要誣陷秦冷安,按照華庭人的性子來說,偶爾幾個誣陷人取樂很正常,可全部如此那顯的有些反常,只是他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沒辦法,他們成為治安員連一年時間都沒到,放到以前那就是徹頭徹尾的新人,現在卻是可以執行護送任務的可靠“前輩”。
“人巫女嗎?”盤腿坐在會議室主位上的萬婷思忖着王燁帶回來的消息,她回憶了大半天才慢慢說道,“老實說,不管是以前我當使節的時候,還是替平安跑的那幾次快遞,我還真沒見過人巫女。”
“甚至可以說,王燁你應該是近百年來第一個見到人巫女的安臨人。”
此言一出,除了不是很了解情況的王燁和另外兩位治安員,其他不管是平安快遞的各位,還是一同參與會議的外交使節也驚訝的看向了萬婷。
“萬姐你都沒見過嗎?”現任外交使節看着萬婷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要知道對方在外交部退役前可是知名人物啊,“萬姐你不是出使過兩次華庭嗎?”
與平安快遞三個月就要往來華庭一次不同,城市之間的信息交流往往以十年為單位,倘若這一次不是黑夜消失,那下一次的安臨使團來到華庭應該在七年之後。
因此出使過兩次華庭的萬婷絕對是外交部的重量級人物,若不是平安快遞的創始人是她的老同學、同事兼好友,不然四十多歲早該退休的她絕不會加入平安快遞。
安臨市政府會提前派出使團與華庭方面接洽的原因,也是因為她的存在。
“愛華你應該知道,華庭總共有九位巫女,其中兩位是人魚種巫女,七位是人類巫女。”萬婷調整了一下坐姿,半靠在矮桌上,“能代表華庭接待我們使團的、啊不是,接待你們使團的,除了人魚中的大貴族,就只剩下人魚王的代理人,那兩位魚巫女。”
被稱為愛華的男性外交官噎了一下,但也只能點頭承認,“我知道。”
安臨使團會在當地停留數月,與政府交換十年之間的各種信息包括但不限於災難變化、獸災種類(魔物、異變等等等等,城市不同稱呼也不同)、產出的文獻以及預估城市還能堅持多久。
在收集相關資料之後使團就會返回安臨,雖然停留時間聽上去很長,但實際上事件繁多,時間其實異常緊湊,沒有時間去拜訪多餘的人。
“當然,在平安快遞工作后,不代表官方行動的時候,我也不是沒想過要去見見人巫女,說是滿足好奇心也好,還是該說沒有認同感呢?”
“畢竟就算那些人魚、那兩位魚巫女再通情達理,不管態度再好,他們也終究不是人。”萬婷看着沉默的黃愛華淡淡的說道,她略帶蒼老的面孔好像得出了什麼結論,“但剛才我就說過了,我沒有見過人巫女。”
“即使有預定的會面,也會因為人魚貴族的拜訪或是魔物的出現而臨時取消。”
被提醒到這個份上,即使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黃愛華有些遲疑的說道,“有人在阻止安臨人與人巫女接觸?”
“當然,這與我們無關,你應該學習過這些,”萬婷看着黃愛華說著,然後她轉向了自己手下的員工,“你們應該也學習過,不要隨便插手華庭的事務,哪怕覺得過意不去。”
“既然有人不願意讓我們見面,那我們就不見。”
“可現在人家都要上門了....”
“那就見唄,有什麼好怕的。”
人魚、魚人、人類三者之間存在矛盾,即使成為巫女也是如此。
人魚瞧不起魚人與人類,視魚人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草芥,將人類視作血食,而魚人同樣敵視人類,將人類視作劣等的原材料,是不願承認的前身。
華庭人憧憬人魚、厭惡魚人的同時,又極度渴望成為魚人中的一員。
為什麼不想成為人魚?已經足足兩百年沒有純種人魚誕生,那是無法幻想的奢望,因此哪怕是醜陋如怪物的魚人也是可以接受的。
門外突然傳來了僕從的通報聲,說是有魚人攜物來訪。
“王燁,秦冷安你們兩個今天抽了不少血,要先去休息嗎?”聽到有人拜訪,萬婷便猜到是剛才說的屍體到了,那估計巫女也快到了。
但是他們二位現在更需要休息,而不是去接待訪客。
“?”
秦冷安靠在夏哲身上,聽到提起她的名字她就抬起頭看了看,有些茫然的的哦了一聲。
“不了,我還是去看看吧,那巫女也算救了我一命。”王燁想着已經到據點了,不可能出事了。
“行,那你之後注意休息,剩下有想要去看看巫女的嗎?”萬婷詢問了一聲,得到答覆后就開始安排大家的行程,於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雖然名義上,只有平安快遞的七十幾號人的管理權在萬婷手中,兩名外交官與三名治安員並不在她的管理範圍中,那是政府所屬的人,她來安排事務屬於越俎代庖。
但現在沒人在意那些,畢竟大家的目標一致。
當然很大的原因是她原本就是外交官的上司,先不提這些治安員與外交官在安臨時就與他們熟識了,在華庭六個月的朝夕與共也讓他們分外熟稔。
就是這種家人般的相處下,平安快遞一位同事的失蹤才讓他們格外的憤怒,雖然善良,但安臨人絕不是泥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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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六日·11:20am
陸上二區·平安快遞分公司·安臨宅
在會客廳中,侍從為魚人奉上了毛巾供他們擦乾雨水、卻只得到兇狠的白眼,拿來蒲團讓他們坐下,結果兩位魚人也只是徑直坐下,絲毫不顧身上的濕潤浸濕了榻榻米。
人至中年,胃口不大行,吃不慣華庭的飯菜,幾項原因疊加之下早早就餐完畢的徐索選擇到庭院中維護器械,他打發了自己的兩位侍從去自由活動。
結果慢悠悠晃到院中時,他就看見自己的侍從領着兩位抬着擔架的魚人進了屋內,有些不放心的他選擇跟了過去。
看着被擺放在榻榻米上的擔架,屍體上蓋着被雨以及血水弄髒的白布,兩隻手裸露在白布的外面,淡紅色略微透明的皮膚讓人感到有些不適。
不僅僅如此,空氣中略微升高的魔力含量也讓徐索有些噁心,只是還在忍受範圍內,
兩位侍從匆匆忙忙的去為魚人準備茶水,但魚人坐在矮桌旁一直看着她們的背影,不是看背面的曲線,而是盯着裸露出的脖頸,似乎比起茶水與其他,他們更喜歡這個。
腮邊的長須在胸膛前隨着他們移動的目光而肆無忌憚的搖曳着,兩位魚人還時不時側頭偷偷瞄徐索一眼,像是剋制不住一樣。
徐索可是有認證的高級技師,別說他們擺頭的動作,就是那些注視他的目光都察覺到了,他甚至看到了魚人眼中死死扼住的食慾。
估計了一下時間,徐索在計算萬婷他們還有多久到,他沒有興趣來接待魚人、也沒有興趣去看什麼巫女。
倘若不是曉得這幫魚人的德性,擔心侍從們出什麼事,他才懶得來摻和這檔子事。
絲毫沒有收斂,即使侍從們已經沏好茶水端着茶壺走來,端坐在他們面前倒茶,魚人依舊沒有收斂放肆的目光,就像是看着食物一般,看着侍從們顫抖的模樣,魚人的眼中流露出了難以言說的笑意。
“你們去歇着吧,這裏我來就好。”
徐索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彎下腰奪過侍從手裏的茶壺與茶杯,隨手倒了兩杯放至魚人身前的桌板上,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喝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家人看嗎,沒瞧見那兩個小丫頭都害怕了嗎?”
他本想調侃一句說侍從被這麼灼熱的目光盯得害羞了,但又覺得那樣對於侍從們不夠尊重,但那噁心的就像是看着食物的目光,徐索根本調侃不出口,只好順從本心直言不諱。
“嘁,把奴隸當家人?”
生澀而結巴的大炎通用語,看上去像是學了沒多久。這倒是讓徐索有些吃驚,別說魚人了,華庭人能聽懂通用語已經算是非常厲害,還能說出幾句那更是了不得。
魚人不比人魚與人類,它們是不能離開華庭的,因此完全沒有必要學習此地以外的語言,正因如這位會說通用語真的是很奇怪的事。
一副唬誰呢的語氣,坐在對面的魚人不屑的伸出帶蹼的手掌,艱難的拿起茶杯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飲下后又被燙的吐了出來,用華庭語怒罵道,“這麼燙的東西誰會喝啊!”
看到這幅舉動,另一位拿起茶杯的魚人立刻僵住了,面色不善的看向了徐索。
“愛喝不喝。”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多半是在說難喝,
徐索才懶得像外交官那樣慣着魚人,自己端着茶杯慢慢啜着,還不忘開口提醒一句,“這可是安蒂亞出產的茶葉,你們的人魚大人想喝都喝不到呢。”
“......”不知道是聽懂了徐索的通用語,還是被對方漫不經心的態度所激怒,人魚那本就鐵青的臉顯得更加陰沉,端着茶杯的手雖然很穩,但是臉部的腮開合的速度卻是加快了。
“你是想說人魚們沒有品味嗎,那下次我可得和他們提一嘴。”徐索當然知道自己在瞎扯,人魚貴族少有喜歡喝茶的,而且就算有多半也是冷茶為主。
轉販安蒂亞的茶葉給華庭這種事,或者說是二道販子,也只有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的安臨、或者說是平安快遞幹得出來。
所以徐索可以很輕鬆的唬住魚人,畢竟最終解釋權在他們手裏。
當然,事實上除去平安快遞之外,安蒂亞也有一家精靈快遞也會做類似的跨城服務,但不論效率、頻率、業務範圍以及業務量都無法與平安快遞相比。
另一位魚人聽到這話后,似乎是聽懂了通用語,只好訕訕的拿起茶杯向嘴裏送去,看上去十分痛苦的向嘴裏慢慢灌下。
“喝,趁熱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看着這兩位竟然都能聽懂他說的通用語,徐索雖然有些奇怪,但沒有多想什麼。
魚人生理構造就不允許他們吃熱的食物,喝熱茶就等於在慢性烹飪自己。
知道這一點的徐索絲毫沒有憐憫,雖然不知道這些魚人為什麼可以聽到通用語,他只是微笑着催促,看着對面的茶杯空了,於是很是大方的給他們分別又添了一杯。
“別客氣,還有,喝完了我可以再給你們沏一點,我手藝可比那兩個小丫頭好多了。”
“......”為首的魚人一臉怒容張嘴想要說什麼,此刻卻只能吱吱呀呀的叫喚,口腔被燙傷的無法正常發聲了。
若是剛來華庭的徐索,即使看到醜陋的魚人這幅泣血的模樣,肯定會悲傷,會同情。但現在的他只會漠視,只覺得心中分外舒暢,當然他不會表現出來。不然就是外交事件了。
至少徐索覺得他沒有表現出來。
注意到兩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聽腳步聲的輕重應該是自己的兩位侍從去而復返。
大概是萬婷他們要來了吧,終於可以走了,徐索這麼想到,最後嘲諷一句就趕緊離開吧,還有機械要檢查呢。
“有這麼好喝嗎?”
徐索看着魚人的怒容,悠悠然開口譏諷的時候,一個少女的聲音異口同聲的響起。雖然聲音清脆而動聽,但卻是陌生的聲音,而且剛才他根本沒有聽見這一位的腳步聲,擔心自己侍從安危的他連忙回頭看向大廳的門口。
然後,徐索就發現自家的兩位侍從現在正怯生生的站在一位白衣紅裙的人類少女身後,正是這位少女方才與他一同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