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驗明正身
“有刺客！”
“離宮都尉何在！快護駕！護駕！”
“陛下遇刺了！快！快喚醫官！醫官！”
嶧山離宮之內一片大亂，猩紅的火蛇衝天而起，將黑夜焚燒殆盡……
溫熱的血液從嬴政的右臂滑下，淅淅瀝瀝的滴在冬日乾燥的雜草從中，嬴政的呼吸很低沉，盡量穩住喘息，以免被刺殺的死士發現。
秦皇泰山封禪，已經到達第一站嶧山，在嶧山上的離宮下榻，不日準備前往泰山行封禪大禮。
嶧山離宮宏偉奢華，守衛森嚴，死士卻突然混了進來，長驅直入，如若無人之境，寺人發現之時，已經入了路寢宮。
嬴政原本就是一個多疑之人，如何能不多想？
泰山封禪雖只是一個祭祀典禮，卻是嬴政昭告天下，皇權天授，讓“無知”百姓徹底臣服，堵住悠悠眾口的壯舉，嬴政是否能繼續統治天下，泰山封禪至關重要。
如此重要的封禪典禮，想要破壞的人不在少數，被滅的六國遺民，還有反對秦朝統治的盜賊，數不勝數。嬴政提前知曉此行艱難，因此在離宮的守衛上下足了文章。
然，此時刺客死士長驅直入，不得不讓嬴政多想……
細作？
嬴政捂住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臂，四周都是雜草，利於隱蔽，鮮血彷彿帶走了最後一分氣力，就在嬴政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之時，突聽有人交談之聲。
啪！
陳慎之的腳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一個染血的男子從草叢中袒露出來，那男子渾身是血，臉上也掛着血跡，渲染着一雙狹長的狼目，在黑夜中慢慢提起頭來，彷彿鏡頭的特寫，陰暗的黑夜一點點照進他幽深如潭水的狼目之中。
“救……”朕。
嬴政的體力消耗殆盡，突見這荒野之中有人，本想開口求援，不過話說了一半，“朕”這個字眼最後並未有出口。
嬴政將自己的身份掩藏下來，沙啞的道：“救我……”
陳慎之素白色的長袍染上了血跡，荒郊野嶺突然冒出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他並沒有害怕，反而平靜鎮定的掃視打量着嬴政，道：“你是何人？為何如此？”
嬴政一雙狼目微微低斂，將思緒遮掩起來，嶧山離宮守備如此森嚴，卻混入了刺客，說不定離宮之中便有細作，自己不能表露身份。
“他……”一旁的詹兒驚訝的指着嬴政。
嬴政狼目一凜，難道這年紀輕輕的少年人，竟識得自己？只這一瞬，嬴政起了殺心，染血的掌心慢慢攥拳，沉肩提肘。
“公……”公子！
詹兒才要喚陳慎之公子，但陳慎之也留了一個心眼兒，畢竟這裏荒郊野嶺，廖無人煙，嬴政突然冒出來，還渾身染血，絕對不是甚麼善茬兒。
陳慎之沒等詹兒喚完公子，打斷了他的話頭，遞給詹兒一個眼色。
詹兒瞬間明白了陳慎之的意思，道：“他……他這是寺人的衣裳，你是宮裏的人？”
陳慎之聽聞詹兒的話，低頭細細打量嬴政的衣着，夜色濃重，月光暗淡，嬴政身上又染着血，再加上陳慎之“初來乍到”，對此間的服飾還不熟悉，陳慎之一眼並未看出，經過詹兒這麼一提醒，不由眯了眯眼目。
眼前這染血的男子，的的確確穿着一身寺人的衣裳，也就是太監的衣裳！
嬴政目光低斂，的確，此時他身上穿着寺人的衣裳，嬴政受傷之後，死士因追不舍，為了甩開早有預謀的死士，嬴政特意換上了寺人的服飾從離宮逃出。
嬴政低垂着眼目，眼眸微微一動，隨即抬起頭來，他整張臉彷彿都不一樣了，一雙狼目變得“悲切”起來，陰森威嚴化為了隱忍痛苦，無比虛弱的道：“這位高士，救我一救……咳咳咳……實不相瞞，小臣乃是嶧山離宮中一寺人。”
戰國末期，寺人便是太監的意思，而那個年代，官員們並不自稱“臣子”。“小臣”這個稱呼，多半是奴隸或者寺人的自稱，讀起來十分卑微。
嬴政又道：“小臣一個不慎，得罪了陛下，實在不能忍受毒打酷刑，因此偷偷逃離離宮，想要還鄉去，這位高士，請救我一救，您若能送小臣還鄉，小臣必當重謝！”
陳慎之挑了挑眉，又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因為失血，臉色蒼白，卻身材高大的……太監？
詹兒站在一面沒有言語，似乎救與不救，都無關他的事情，一切請陳慎之定奪。
陳慎之身量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羸弱，此時卻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渾身染血的嬴政，挑眉道：“你是……寺人？從離宮中逃出來？想讓我們送你還鄉？”
嬴政做出連連頷首的模樣，一打疊的道：“是是，正是如此，還請高士援手。”
陳慎之一笑，他本就生得清雅俊美，笑起來更似謫仙下凡，出塵脫俗，說話卻異常的刻薄：“我憑甚麼救你？”
嬴政“卑微”的寺人笑容都綳不住了，一點點龜裂在臉上。
陳慎之振振有詞的道：“你是一個寺人，還是從宮裏偷跑出來的，好像還得罪了皇帝，我若是救你，豈不是自討麻煩？”
“高、高士。”嬴政顯然沒想到，眼前如此翩翩儒生，竟然是個唯利是圖之人，不過這都難不倒嬴政，立刻改變了策略：“你若救我，小臣必有重謝。”
“重謝？”陳慎之挑眉：“重謝有多重？”
嬴政見他鬆了口，順着道：“不瞞高士，小臣在入宮之前，家住泰山腳下，家中乃是商賈，雖無勢力，卻有些小銀錢，若是高士肯送小臣回泰山家鄉，小臣必定千金相送，決不食言。”
嬴政此行便是要去泰山封禪，秦軍大部隊早已駐紮泰山，一旦嬴政到了泰山，任由那些刺客死士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沒了用武之地。
想到此處，嬴政眯了眯眼目，將陰霾與哂笑全部掩藏在眼底。
泰山？陳慎之此行便要去泰山刺殺秦皇嬴政，倒是順路的很。然太巧了不是么？如今泰山正在準備封禪大典，場面恢宏，秦軍早已嚴密駐紮，平常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惹了甚麼禍端，眼下這慘遭酷刑的寺人，剛剛逃出離宮，卻要往泰山鑽，豈不是自投羅網？
陳慎之並沒有點破這些，彷彿一個愛財之人，聽聞有千金相送，那臉色立時便不一樣兒了，笑得溫柔又和善：“你我雖萍水相逢，但豈有見死不救的理兒？你放心，我們帶着傷葯……詹兒，把傷葯拿出來。”
詹兒站在一旁，自始至終沒說話兒，聽到陳慎之吩咐，本分的點點頭，道：“是。”
詹兒把傷葯遞過來，陳慎之道：“你若信得過我，我可以幫你上藥。”
“不必了……”嬴政謹慎的很，帶血的手接過陳慎之的傷葯，不需假旁人之手，自行上藥。
陳慎之坐在篝火旁邊，用餘光盯着嬴政。寺人的衣裳果然是偽裝，雍正的傷口在右臂，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傷口很深，皮肉外翻，彷彿一朵綻放的血花，然而這件寺人的衣袍卻好端端的，連個口子也沒有。
應該是受了傷之後，匆忙換上了寺人的衣裳。
嬴政手法利索嫻熟，快速給自己清理傷口上藥，咬着傷布單手包紮，因着失血過多，沒有及時止血的緣故，嬴政的面色十足難看，為自己包紮完，狠狠鬆了一口氣，頭一垂，昏睡了過去。
“公子……”詹兒小聲道：“他暈過去了。”
陳慎之一直用餘光注視着嬴政，豈能不知道他暈過去了？
“嘩啦！”當即陳慎之長身而起，走到昏厥的嬴政身邊，先是用腳輕輕踢了踢嬴政，見人沒有反應，立刻蹲了下來，伸手在嬴政身上快速的摸索，似乎在找甚麼。
但很可惜，嬴政身上甚麼也沒有，唯獨摸出了兩塊染血的金子，陳慎之把金子“咕咚”一聲扔在旁邊，不甚在意，又開始在嬴政身上摸索。
不，這次並非摸索，陳慎之白皙修長的手指動作利索，彷彿是甚麼熟練工種，雙手一分，“刺啦——”直接扒開了嬴政身上的衣袍。
“公、公子？！”饒是詹兒再本分，此時也不得不驚訝，瞪大了眼目，瞠目結舌的盯着陳慎之扒衣裳：“公子您這是做甚麼，為何要脫、脫……”
實在有辱斯文，詹兒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兒來。
陳慎之微微一笑，露出一抹與他動作十足不相符的清雅淺笑，麻利的去扯嬴政的帶扣，道：“驗名正身，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太監。”